花香心悅
酒哥不姓酒,而是姓張,真名叫張九滿。在他家的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小,也有人稱他為滿哥。大多數人喊他酒哥,主要是緣于他是我們村里一個小小的熬酒師傅。酒哥長相不咋的,嚴格地說來,還近乎有點兒丑,但他心地善良,厚道老實,而且身懷一手熬酒的技木,用普通話說,就是他懂得一種釀酒技術,大家都還是很喜歡他,愿意和他打交道。
我家住在八百里洞庭湖濱的平原上,那里的農民,世世代代以種植水稻為生。酒哥是我的一位鄰居,從小就利用父輩傳授給他的熬酒技術,用稻谷作原料,開始了他熬酒的人生。一個木甑,一座爐灶,一只鉛鍋,一間廂房,四五口水缸,就成了酒哥進行熬酒營生的小作坊。
出生于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期的酒哥,年少的時候就開始跟著父親一起熬酒,父輩的熬酒技術,他已經融會貫通,徹底掌握,并在以后幾十年的熬酒營生中,讓家傳的熬酒技術得到了創新與發展。
俗話說:三句話不離本行。酒哥不管在什么場合上,他的嘴巴里都離不開他那本“酒經”:酒有什么功效與作用啦,什么樣的酒是好酒啦,以及他熬的酒什么樣的人物喝過啦等等。
喝過他酒的人都信他的話,曉得他熬的酒好喝,不是在吹牛。
熬酒是一種辛苦的活兒。泡谷、蒸谷、拌藥、翻動、測溫、發酵,都要專心致志,一點也不能馬虎,一刻也不能塌場。在酒哥釀酒的營生中,從沒有困過一個落心覺。有的時候,深更半夜還摸起床,跑到廂房里去,測一測攤在地板墊子上拌了酒藥子稻谷的溫度,是不是正常與適度。
幾十年里,酒哥在廂房里釀酒,常常是累得熱汗淋漓,只能打著赤膊干活,一條搭在肩上的毛巾,時不時地被他拿下揩汗。天天,月月,年年,他家里都是酒香彌漫,飄溢鄉里。
一日,酒哥在木甑上的鉛鍋里用一根木棍來回地攪水散熱,眼睛卻望著從木甑下伸出的一節竹筒里流出巴釅而又冒著酒花的酒,自我陶醉,笑得合不攏嘴。
“好酒!”這時,突然聽到有人來到他家在夸的他酒,他趕緊抬起頭一看,發現原來夸他酒的是村干部帶來了買他酒的鄉長。
鄉長喜歡喝酒哥熬的酒,說他的酒倒在杯子里酒花多,口味香醇,喝下肚以后,既不口干,又不傷頭。酒哥見鄉長夸他的酒好,拿了酒壇子上面掛著的漏子和酒舀子,給鄉長打了滿滿的一塑料壺子稻谷酒,硬是不收錢,說是送給鄉長喝,希望鄉長以后在外面多多給他的酒做做宣傳。
拿了酒哥送的一塑料壺子酒,鄉長一時興致很好地對酒哥說,決定回去以后第二天要召開一個鄉黨委會,研究幫助酒哥投資擴大白酒作坊生產規模的事。
忽如一個在沙漠里久行的人,陡然發現了一片綠洲一樣,酒哥聽了鄉長這么一說,頓時喜上眉梢,心里好一陣子高興哩。
地球圍著太陽不停地轉,日子一天天過去。鄉長說起鄉上幫他投資擴大白酒作坊生產規模的事一直沒有消息,只有村干部時不時地來到他家,幫鄉長打酒送到鄉上去。
鄉長表的態,還算不算數?這件事在酒哥的心里糾結了一年有余,但又不便詢問過來幫鄉長買酒的村干部。一天,老婆提醒他說,可能鄉長事情多和工作忙,把這事給忘了,要他再帶一壺子白酒上去送給鄉長,順便問問鄉上幫他投資擴大白酒作坊的事。在老婆的激勵下,酒哥終于鼓起勇氣,穿上一套像模像樣的衣服,提著一塑料壸子酒,來到了鄉政府。可一打聽,讓酒哥出乎意料,那位曾經給他表態的鄉長,前不久因干部交流崗位,已經調走了,頂替那位鄉長位子的是酒哥不認識的一位新來的鄉長。
酒哥只得毫無結果、無功而返地打道回了府。
表態的鄉長調走了,熬酒的作坊沒有得到擴建,但酒還得熬下去。村里村外的鄉親們少不了酒哥釀制的打谷酒!酒哥也照樣用他的打谷酒供應和方便著周圍的鄉親們。
春天里,村里哪戶人家捉了幾條魚,做一個火鍋,燉湯喝,家里的大人就會對孩子一呶嘴:“去酒哥家打點酒來,放進火鍋里去魚腥!”實際上,大人是想喝酒哥的酒了,借著去魚腥的由頭,叫孩子去酒哥家里打一斤或半斤回來。
夏天里,村里哪戶人家殺了一狗,燉了一大鍋,大人也會派遣家里孩子去酒哥家打一小壺酒回來,既去狗肉的膻味,又能做狗肉的下菜酒。
秋天里,天氣干燥,地上的潮濕重,是風濕骨病多發的季節。村里的哪戶人家買回來了風濕藥要用酒泡著口服,就會捎個信,叫酒哥家送幾斤酒過去。
冬天里,天寒地凍,村子里哪戶人家有人要下塘捕魚,就會喊酒哥送一小壺子過去,炒一碟花生米下酒驅寒添暖。
去年晚秋的一天深夜,我年過九旬的母親突然離世,在縣城打拼的我,帶著家人連夜趕到了鄉下。我開著汽車剛進村口,發現一個騎摩托車的人,停下來靠在路邊給我的車讓路。我借著車燈一看,讓路的人原來是酒哥。
我問他這么晚了騎摩托出去干什么?酒哥說,他剛剛接到了鄰村一個留守老人的電話,說孫子發高燒,不便送醫院,喊他送酒過去給孫子退燒。
我年少在農村生活的時候,就知道酒哥有一套用白酒退燒的辦法,那就是將白酒燒熱后,拿白紙放在酒里浸濕,取出貼在發燒人的肚臍上,紙片貼干后再浸濕再貼,一連幾次,這一招準靈,發燒的人隨后就會大汗直冒,高燒很快就會退下來。
幾十年來,在我的印象中,記不清酒哥用自己熬出來的白酒,方便過多少人,也幫過多少人的忙!
村子里有人說,酒哥是酒的化身。這話不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