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英
蚩尤的女兒
我背著蚩尤背過的那座山
幾歲便出去挖煤
離開河岸的原野
從東往西
煤窯,黑不見底
我從血液中抽出燈芯照明
與太陽交換黑夜
涉過北辛,涉過龍山
我頭戴楓葉,祈求
逃到烏蒙山
泥土那么的干,殘垣又斷壁
見有人在岸邊祈雨,我在
長江上游,匍匐成祭品
望著那片傾斜的天空
我在巖石里燃燒我的指頭和煤
借著火光,一針一線
修葺那座劫后的城門
燃燒的道路,在腳底延伸
山風浩蕩,我在一縷青煙中聽到
永寧河傳來悠揚的歌聲
銀匠
立春過后,雨水已走遍人間
你依然拉著那只老風箱,執一把鐵錘
鍛打水色的花朵,不為所動
可疑的風聲,已經隱身時間深處
銀白色的故事,已被流言中傷
矮山上的石墻,雜草叢生
隔著白發和風塵,你只能
身披銹跡,與殘破的烽火臺
俯身喘息。沉默,或者吶喊
都阻止不了道路的延伸
你手中喂養的花朵,曾順著祖先遷徙的足跡
流動在山谷,笑過,哭過,痛過……
蕩氣回腸的白,瞬間撕碎我
晴朗的時刻,憂愁是有必要的
花開半夏,最美的那朵還在母腹
必須承受撕裂的痛苦,方能脫胎而出
那時,一只風箱可以拉動
一片天空
還你一捧鮮亮的淚花
三月的石頭,還未睡醒
格魯格桑,因你
我陷入一簇簇蒼茫
妄想拔去時間的獠牙
還你一捧鮮亮的淚花
世事囂張。除卻高樓,人潮
茂密的車流……
我嗅不到你河流和山脈的氣息
唯有在一首長詩里
挑揀亞魯遺落的劍柄
找回被天空劫持的靈魂
草瘋花狂。太陽和月亮聞之
哭泣的故事,已被時光漾成
縷縷歌喉,纏天繞地,回應蘆笙
山重水復的牽引。此刻
我只想孤在寂靜,采摘粒粒記憶
收藏故去的幢幢回音
把格魯格桑的前世活成今生
注:①格魯格桑,西部苗語——貴陽市。
②亞魯,苗族史詩《亞魯王》中的核心英雄人物
芭梭的春色不是畫上去的
一場雨,說來就來
構巴仙山,不再握緊沉默
收藏一冬的果實,已經被春天發現
喚醒了被雪掩埋的泥土
靜候蘆笙長長的歌喉
覆蓋芭梭
叫必稻雄的男人
無論如何奔跑
沒能抵住黛阿衣裙上的烈火
遠道而來的人呀,喝下一盅牛角酒
心結和祈愿就會分泌
菜花一樣的芬芳
美,不再陷入懷想
黛嗲心儀的阿蕾,已開成紅花
滑翔著一首首飛歌
躍上山頭,正在模仿大雁飛翔
從東往西,從西往東
復活一粒粒種子
我尚未從微信里脫身
蘆笙里流淌的歌聲
承載世間的風雨
已經漫過了山谷,一高再高
山野覆滿青草。我在遠方確信
芭梭的春色,不是畫上去的
注:芭梭:貴州施秉縣一苗寨。黛嗲:苗語對
小伙子的稱呼,姑娘稱為“ 黛阿”,或者“阿
蕾 ”。
月亮谷
是母親的哼唱
賦予它骨血,四蹄和奔騰術
在一首古樂的天際
起落,馳騁
直到云開雨收,霓虹映雪
冰鏡,交出山巒的影子
奔逃的小獸
才棲落到山丘上
放下體內那根緊繃千年的軟索
讓蹄印婉轉和停頓
月色的皎白,氤氳出沉陷的山谷
山峰便蹲了下去
用亙古不滅的火把,與光陰
交換土地和種子。篝火把
烏鴉的尖叫,湮滅成灰
黎明便折回,喚醒
沉睡的疼痛
等待蹄聲絳色的傷口,開出
萬馬嘶鳴的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