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向東
【摘 要】作為第一個將Humor翻譯成中文幽默的文學大師,林語堂的幽默觀在其整個文藝理論體系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幽默也是他文藝思想體系中的一個重要美學范疇。他年輕時在國外留學并長期生活,西方的喜劇理論體系對其在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的思想觀點和幽默理論的影響可謂是根深蒂固,其中尤其以克羅齊、弗洛伊德和梅瑞狄斯的影響為甚。
【關鍵詞】喜劇 林語堂 表現說 機智 幽默
基金項目:榆林學院高學歷人才科研項目,項目編號:12GK29。
克羅齊的“表現說”對林語堂幽默觀的影響
學術界普遍認為:林語堂是在克羅齊“表現說”的影響下才提出“表現性靈說”的??肆_齊在其所著的《美學:表現的科學》一書中,重點剖析了表現主義的主要思想觀點。這部著作對林語堂的影響巨大,林語堂認為:人生是進行文本創(chuàng)作時永恒的文學主題,文學這一藝術載體是必須依附真實的人生現實狀態(tài)才能存在的。由此可見,林語堂的“表現性靈說”是以“人生”為基石的,從存在主義來解讀這一理論,就是說任何個體的內心活動狀態(tài)都作為存在整體的一種顯現方式,個體的所有內心情感都不具備主體第一性的原始存在性質。但是林語堂的“表現性靈說”和克羅齊的“表現說”二者之間也是對立統(tǒng)一的,即在哲學基礎上有著很大的區(qū)別??肆_齊認為直覺和心靈活動至關重要,能承載“表現”的范疇和基礎,但他過分強調了心理活動的因素,所以是典型的唯心主義。林語堂則不同,他的“表現性靈說”是以存在為前提,是人生發(fā)展變化的結果,林語堂所表現的是一種整體,是一種存在主義的觀點。克羅齊認為“藝術是直覺,藝術是表現,而一切表現都是藝術”。換種說法就是,印象是藝術的集成體,藝術家自我在內心中感受到的,是直覺性的,它的性質是變化著的,在狹義的角度認為直覺性行為就是藝術。這種審美方向是偏激的,表現主義就像壟斷一樣,不允許其他的參考或者標準出現,有浪漫主義的色彩。克羅齊將整個“表現”納入心靈活動的始終,使其“顯現”,使直覺不斷豐富發(fā)展。
林語堂的“表現性靈說”在一種人生的高度上審視世界,是存在主義的一種詮釋,將人生作為表現的主題和方向,感情和人生相互交織在一起,成為第一性的存在性質。林語堂對克羅齊的觀點是辯證地繼承與發(fā)展,他將“表現性靈說”發(fā)展得更為“人文”,也更加接近現實生活。
從弗洛伊德心理學角度對林語堂幽默的解讀
林語堂將幽默歸納到心靈層面,是一種根植于人們心靈層面的東西,感受與領悟幽默的最好方法是依靠心靈自己去意會,正所謂“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這也是林語堂“幽默論”的神秘之處。弗洛伊德對幽默情境的認識也在林語堂的幽默理論中得到體現,弗洛伊德認為:作為個體的人之所以要對自己、對人生采取幽默的態(tài)度,歸根結底是為了避免世間的痛苦,用幽默來化解外在的傷害。林語堂在弗洛伊德這一觀點的基礎上,將幽默總結為:一種“笑中帶淚”的微笑。
林語堂雖然在其《論幽默》一文中對弗洛伊德的“幽默”論提出質疑,認為他對這一理論闡釋的術語過于專業(yè),但也恰巧說明,林語堂的幽默觀在理論上也深受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說的影響。他倆均認為自身所感悟到的幽默不是非得告之身邊的人,而是通過自身的心理調試去擺脫世間痛苦。在當時,弗洛伊德已經發(fā)現人的心理因素、精神機制等方面對幽默這種喜劇形式有著重要的作用。
弗洛伊德認為幽默的過程只在作為獨立個體的一個人身上作用,實現自身心理因素、精神機制等方面的內部更新,而其他個體的介入不會給這個人的心理因素和精神機制增加任何新的內容,正因為這一原因,弗洛伊德才認為:我可以自我欣賞幽默樂趣而經常感覺不到有必要把它告訴給別人。①
弗洛伊德喜劇美學體系的核心思想是:為了擺脫內心遭受壓抑的痛苦,通過內心的自我調節(jié),最終建立自我保護的心理機制。弗洛伊德幽默的心理機制是一種“感情消耗的節(jié)省”,也是源自于心力能量消耗的節(jié)省,具有逗人發(fā)笑的心理基礎。他也對笑的發(fā)生作了科學的解讀,通過從生命的角度對模仿的喜劇性這一問題進行了詳盡的論述:經驗告訴我們,每一種生命存在都是不同的,而且我們只有付出一定量的消耗才能理解它,因此,作為一種完全一致性的或騙人的模仿的結果,如果我們根本不需要作出新的消耗,我們就發(fā)現自己失望了。這種失望是一種被解脫的失望,而且與此同時已變得多余的期待消耗就通過笑被發(fā)泄了出去。②這一原理適用于任何類型的喜劇。弗洛伊德在對比幽默、機智和喜劇性三者之間的關系后,總結道:“我們一直有這種感覺:機智樂趣產生于一種抑制消耗的節(jié)省,喜劇樂趣產生于一種思想消耗的節(jié)省,幽默樂趣產生于一種感情消耗的節(jié)省”。③
通過對心理學理論的分析,林語堂的幽默理論從弗洛伊德心理學的專業(yè)角度來說,就是本我、自我、超我在人自身內部達到平衡和諧、協(xié)調一致的理想狀態(tài)。不管是在文學作品中,還是在自己對人生的態(tài)度上,林語堂都把幽默的作用發(fā)揮到了極致。他從主體心理的角度切入,將幽默上升到人生觀的層面,當作一種生存的人生哲學和生活的藝術。他將幽默當作一種心理機制,一種自我內部調節(jié)的手段,“當人們以一種喜劇的態(tài)度來對待生活的苦惱時,他就獲得一種防止心理失衡的手段?!雹苡纱丝梢钥闯?,林語堂從主體意識的角度,對現象做出相應的變化、反應的思維,肯定了幽默作為一種人生姿態(tài),作為一種生存藝術的價值。
林語堂對梅瑞狄斯喜劇理論的繼承和發(fā)展
英國小說家喬治·梅瑞狄斯的文章《喜劇的觀念及喜劇精神的效用》經過他自己的完善最終形成了具有劃時代的理論著作《喜劇論》。林語堂在梅瑞狄斯理論框架的支撐下,形成了他的理論著作《論幽默》,這是對梅瑞狄斯喜劇論的繼承和發(fā)展。
梅瑞狄斯對喜劇這個表現方式有更深層次的認識,他認為:一個真正的幽默作家首先應能發(fā)現自己身上的缺點,并且能勇敢地接受他人的非議,才能以喜劇的眼光發(fā)現別人身上的缺點。強調喜劇的目的比悲劇更加崇高,如果悲劇是通過悲憫與驚恐來洗滌人的心靈,那么喜劇則是通過笑聲來感化人的心靈,因為喜劇是理智戰(zhàn)勝愚昧、文明取代野蠻的有力武器,喜劇真正地解放了人性,也是諷刺現實弊端的最佳方式。梅瑞狄斯理論中的笑是一種智慧、理性和人之常心。在梅瑞狄斯的理論中已經把喜劇藝術上升到一種高度,有著教化、美育的作用。梅瑞狄斯認為喜劇可以使人們摒棄自己的錯誤和膚淺,并能夠利用自己的能力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他認為,幽默不僅需要人們去揭露和諷刺社會現實,還需要人們去認識自己,從而能夠更好地改變自己。喜劇笑的載體是對生活的概括和取舍,在這一過程中對客體進行反思,從而能夠超越自我、超越現實。endprint
林語堂在其著名的《論幽默》一書中就引用梅瑞狄斯在《喜劇論》中的話作為開篇,“我想一國文化的極好的衡量,是看其喜劇及俳調之發(fā)達,而真正的喜劇的標準,是看能否引起含蓄思想的笑?!雹莶λP于“俳調之神”的論述進行了總結:這種笑聲是緩和、溫柔的,是出于心靈的妙語。訕笑、嘲謔是自私,而幽默卻是同情的,所以幽默與謾罵不同。因為謾罵自身就欠理智的妙語,對自身就沒有反省的能力。幽默的情景是深遠超脫,所以不會怒,只會笑,而且幽默是基于明理,基于道理之參透。麥烈蒂斯說:“能見到這俳調之神,使人有同情共感之樂”。⑥
林語堂關于幽默理論的中心思想是在梅瑞狄斯的基礎上加以完善的,他提出了“會心的微笑”不同于梅瑞狄斯“含蓄思想的笑”,并在著作中引用了大量梅瑞狄斯的觀點作為支撐,在一定意義上是對梅瑞狄斯喜劇理論的繼承和發(fā)展。林語堂在其理論中對幽默的評價已經超過了梅瑞狄斯,不論在哪個方面,他的理論框架中的幽默是把不同的笑融合在一起,具有一定的超越性。在他的理論著作中,林語堂認為幽默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幽默是一切使人發(fā)笑的文字;狹義的幽默是與諷刺、揶揄有區(qū)別的。幽默背后的笑有不同的含義,只有抓住情感的性質才可以理解幽默,這種幽默需要對人世進行深度的體驗和感受,這種過程是漫長的,不是瞬間的。而且這種幽默體現的感情不是單一的,是多層次的、復雜的。“最上乘的幽默,自然是表示‘心靈的光輝與智慧的豐富,正如麥氏所說的,是屬于‘會心的微笑一類的。各種風調之中,幽默最富于情感,但是幽默與其他風調同使人一笑,這笑的性質及幽默這種技術是值得討論的。”⑦這種對幽默的認識就是心領神會,這種思想在中國禪宗思想中表現得淋漓盡致。這種對幽默的觀照不是用邏輯、概念、命題的形式表現出來的,是一種用超邏輯的、超功利的思想去審視的幽默,這種幽默感里有著無限性和寬泛性,有著“言有盡而意無窮”的特征,是人對自我的有限的把握,從而進入無限宇宙,體會人生的大智大慧,這才是幽默的價值。
林語堂認為:幽默的態(tài)度是默然忍受,這種容忍態(tài)度的利弊在中國人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在中國傳統(tǒng)的正統(tǒng)文學中是不能夠容忍幽默的,幽默被統(tǒng)治階級視為一種不嚴肅、有失體統(tǒng)的行為。所以在中國傳統(tǒng)文學中的幽默不會被單獨提煉出來,更不會概括出專門的理論。但是這種幽默始終是存在的,在文學的表達中被異化成為幽默的另一種詮釋。林語堂認為幽默的態(tài)度是忍受,這一認識是中國人特有的一種氣質,里面蘊含著中國人特有的幽默,是一種寬闊的胸襟,是一種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境界。從林語堂的《論幽默》中的理論觀點可以看出:在他意識中的“幽默中的笑”是一種中庸的笑,這是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思想的影響。在笑中,無論是歇斯底里的批判,還是放縱自由的大笑,都是有節(jié)制的,所以,林語堂認為幽默是自足和淡定的產物,這體現了智慧感。林語堂繼承和發(fā)展了梅瑞狄斯的理論觀點:喜劇意識需要通過智慧來實現。只有巧妙地運用智慧才能把幽默巧妙地表現出來,無論在形式上還是內容上,使作品充滿幽默感,使讀者能夠笑,引起讀者的深思。
梅瑞狄斯和林語堂都認為笑有不同的類型,其中訕笑、嘲謔和幽默有著本質的區(qū)別。幽默是一種理智、智慧的笑,是在對客觀事物進行觀照的同時,以某種特有的方式獲得一種具有概括性的體驗。而訕笑、嘲謔是一種肆無忌憚的謾罵,理智不復存在,只是一味地發(fā)泄自己的情感,沒有節(jié)制。主體對客體的反映是主觀的、畸形的,不是對客觀事物的真實反映,不具有真實的意義,在文學和日常生活中是不可取的。
林語堂的幽默概念對梅氏的幽默觀既有繼承,又有發(fā)展和超越。梅瑞狄斯的喜劇理論是林語堂幽默理論的框架,林語堂豐富和發(fā)展了梅瑞狄斯的理論,尤其是提出了中國人的幽默,使幽默具有了強大的生命力。
注釋:
①②③[奧地利]西格蒙特·弗洛伊德著,張增武、閆廣林譯:《機智及其與無意識的關系》,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第208、188-189、216頁。
④潘智彪:《喜劇心理學》,三環(huán)出版社,1989,第266頁。
⑤⑥⑦林語堂:《論幽默》,選自《林語堂經典作品選》 ,當代世界出版社,2002,第38、39頁。
作者單位:榆林學院文學院 陜西榆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