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剛
摘 要:《野草》是中國現代散文詩走向成熟的第一個里程碑。它以曲折晦暗的手法表達了作者內心世界的苦悶和對現實世界的抗爭,語言奇崛瑰麗,意象玄妙唯美,被稱為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最為杰出的散文詩。它誕生于北洋軍閥黑暗統治的時代,與“詩體大解放運動”密切相關。從內容上看,它具有繁復的詩意和深刻的哲學內涵,首先是作者對生命與存在的追問與思考,其次是魯迅心靈的受難與享福,再次,表達了作者的生命哲學即在絕望中奮起抗爭,最后整部作品蘊含著強烈的自我和舊世界毀滅意識,在毀滅中實現新生與超越。從技巧上看,它又蘊含了諸如想象、象征、隱喻、反諷、變形等許多現代詩歌的寫作手法。中國的現代詩歌自誕生之日起就飽受爭議,尤其近年來更是面臨受眾群體越來越小,寫作遠離讀者,趨向封閉化的窘境。本文旨在尋求《野草》與現代詩歌創作之間的共同點,以期對中國現代詩歌的創作和發展有所裨益。
關鍵詞:《野草》 詩學 研究
所謂詩學,一般有兩種解釋。“狹義的詩學單純指文藝學里研究文本內的部分;廣義的詩學,大致相當于現在的文藝理論或文藝學,包括文本外涉及文藝學的部分,例如文學創作與生活的關系,作家的修養等。”一般來說,人們并不嚴格追究二者的區別。本篇論文討論的詩學兼顧作品本身與社會時代、作者個人情感與心理狀態等的密切聯系,因而采取的是一種大詩學理念,但在局部細節闡述上又所側重,即更傾向于《野草》作品本身的具體詩意、思想內涵以及詩藝等方面,以一種“大視野小切口”的方式,深入剖析《野草》所蘊含的詩學理念,更加關注《野草》與中國現代詩歌之間的聯系。
一、《野草》與“詩體大解放運動”帶來的詩歌散文化傾向
(一)中國新詩的誕生與“詩體大解放”
1917年胡適在《新青年》上發表了八首白話詩,標志著中國新詩的誕生。詩體大解放就是把從前一切束縛自由的枷鎖鐐銬統統打破,也就是說中國新詩和中國傳統詩的差別并不是“白話字詞”,而是詩歌形式以及與之相適應的白話文法。
(二)“詩體大解放”帶來的散文化影響
詩體大解放不僅僅是突破中國傳統詩歌的詩體,而且是徹底突破中國傳統詩歌的形式要求。一方面,這是新詩后來被認為散文化、缺乏詩味的根本原因;另一方面,“詩體大解放”給散文和詩之間架起了橋梁,很多作家支持散文詩理論,開始翻譯和創作散文詩,如艾青、劉半農、冰心等。
(三)《野草》與詩歌散文化傾向之間的聯系
從時間概念上看,《野草》的創作正處于“詩體大解放”提出并流行之際。魯迅作為中國文學革命的提倡者和實踐的先行者,自覺地將新的理念想法應用于創作中,從而促進中國文學由舊到新的轉變。從人物的社會活動來看,魯迅與劉半農、艾青、戴望舒等交往甚密,因而在日常交往活動中難免一起探討交流中國新詩的發展問題。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野草》的創作就其文體來說是特定時代的產物,她之所以成為一部瑰麗奇玄的散文詩,而沒有成為像投槍匕首一樣的雜文,是與詩體大解放帶來的詩歌散文化傾向密不可分的。從文章內容上分析,《野草》不像小說或者其他文體一樣以鴻篇巨制留名,而是以其深刻的內涵、絢爛的意象、隱喻和象征等手法的大量使用而獨具一格的,其內容短小精悍,富于哲理,耐人尋味。
二、繁復的詩意和深刻的哲學內涵
(一)對生命與存在的追問與思考
首先,從死中悟生。因為死亡的可怕和不可抗拒的必然性,我們更應該珍惜生的可貴。其次,表達了孤獨感與荒謬感。不論是孤獨還是荒謬都源于魯迅對于真理和真善美的追求,以及對假丑惡的憎惡,是一種深刻的生命體驗。第三,表達了生命存在的渺小與短暫。生命體驗到極深處便有一種悲涼的虛無感,其實質上是超越生命虛無對永生的本質追求。第四,表達了生命與夢想。魯迅仍然高歌夢想的偉大,并將那些在后窗玻璃和燈罩上撞得叮叮作響的小蟲稱作蒼翠精致的英雄,默默向他們祭奠,可以說,魯迅正是通過夢想實現對生命的超越。最后,表達了生命與存在的意義。魯迅正是將抽象的哲學思辨熔鑄到《野草》華美的詞章中才成就了文本深厚的內蘊,而超越了時代及個體的耐讀性正是這種哲學內涵的真實體現。
(二)魯迅的受難與享福、流浪與家園
《野草》是魯迅的精神墓志銘,在這里,作者與真正的猛士、孤獨前行的過客站在了一起,對這可惡的人間地獄、毫無希望的絕望、愚昧的看客、聰明人、傻子和奴才進行決絕的戰斗。但現實如此殘酷,作者因此受難。這是魯迅的受難,也是精神的流浪。詩人在受難中享福,創造詩美的同時享受詩美,愉悅自己,凈化自己的靈魂,獲得崇高的人格,它超乎肉體感官之上,是極高境界的體驗。魯迅對現實的抗爭、對理想的追求、對人間罪惡的批判、對真善美和救贖的追求,不論成功與否,都是一種享福,在受難中的享福。“突然間,碎骨的大痛楚透到心髓了,他即沉酣于大歡喜和大悲憫中。”魯迅將自己的生命傾注于詩中,以獻身文學創作的方式達到生命價值的自我實現,這是魯迅的享福,也是在流浪中建構起來的美輪美奐的精神家園。他的生命也因流傳下來的詩歌——萬古常新的審美對象的不朽而長存。
(三)魯迅的生命哲學:在絕望之中奮起抗爭
魯迅本想用希望對抗現實,但黑暗的現實、麻木的民眾使魯迅一次次由希望變為失望,于是便有了在屢次失敗的經驗教訓中悟出的心得:要對絕望進行沒有希望的抗爭,這是一種“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大無畏精神。“叛逆的猛士出于人間;他屹立著,洞見一切已改和現有的廢墟和荒墳,記得一切深廣和久遠的苦痛,正視一切重疊淤積的凝血,深知一切已死,方生,將生和未生。”他明知前面是墳地,卻只得走,因為“回到那里去,就設一處沒有名目,沒一處沒有地主,沒一處沒有驅逐和牢籠,沒一處沒有皮面的笑容,沒一處沒有眶外的眼淚。我憎惡他們,我不回轉去”!
(四)強烈的自我和舊世界毀滅意識:新生與超越
《野草》是時代和歷史的產物,它產生于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初期,而魯迅寫作這些散文詩時,北京正處于五四運動之后最黑暗最反動的時期,人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即使是面對這樣一個世界,魯迅也是懷有大愛的。魯迅用愛與死的方式實現自己和舊世界的新生與超越。
《野草》是魯迅的精神狂想曲。現實的壓抑與黑暗,前途和希望的渺茫與失落,個人的覺醒在面對大眾愚昧無知時的彷徨與無力……在一切內部和外部因素的作用下,在魯迅的幻想中,他將自己逼上了絕境,面對生與死的抉擇,留下了精神的自白——“臨終遺言”。這種濃重的死亡悲劇意識通過大量灰暗的文字可見一斑,由文字反觀現實,我們亦可以揣測出孤獨的魯迅在現實中屢屢碰壁之后心境的荒涼,以及現實的蕭索。
三、《野草》所蘊含的現代詩歌寫作技巧
《野草》所蘊含的寫作技巧很多,首先是塑造意象。這是一種特殊的技巧,魯迅在《野草》中建構了大量新奇的意象,讓人過目難忘。第二,想象與夢幻。魯迅借助荒誕超常的想象做了一個又一個夢,將自己從平凡庸俗甚至凄涼晦暗的現實世界中解放出來,使潛意識迸發涌流,構成了一個光怪陸離極具象征意味的精神原野。這是魯迅蓬勃藝術創造力的展現,也是魯迅內心最貼己的精神世界的表露。第三,象征。象征手法的運用在《野草》中達到了純熟自如的程度。魯迅本人也無法訴諸理性,將紛繁復雜的流動的意識——這在特定的背景下發酵出來的情緒心境清晰地說出來,也只有這樣,《野草》才真正稱得上偉大。第四,隱喻。在《野草》中大量使用隱喻,隱喻的多義性和不確定性使得解讀困難,但也增加了文本的深度和內涵,這是《野草》之所以獨具魅力的重要原因。第五,反諷。反諷就是“哲理反諷”。她是精神與現實世界的對立的呈現。第六,襯托與對比。這一點在《聰明人和傻子和奴才》中最為明顯,作者將社會上的三個階層的人隱喻成三個人,然后進行辛辣的對比。第七,荒誕與悖論。不論是荒誕還是悖論都指向了現實世界的不可能性,作者正是通過這些在現實世界中不可能出現的事物、現象來表達對現實深刻的體悟。第八,變形與超現實主義。超現實主義強調意識深層的意象和夢的非理性非邏輯,注重意象的自由聯想和文字的自由運用、作者的主觀性和個人體驗。第九,文本內涵的開放性、不確定性。當時代變遷之后,隨著我們掌握的歷史資料越來越少,讀者與作者之間的時代隔閡越來越深,文本的開放性和不確定性也將越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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