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潤洲
開辟平北抗日根據地,是蕭克將軍“三位一體”戰略構想之重要一環。這一構想,是1939年11月他在冀熱察區黨委和挺進軍軍政委員會聯席會上正式提出來的。“三位一體”即:鞏固平西抗日根據地,堅持冀東游擊戰爭,開展平北新的游擊根據地。簡稱鞏固平西,堅持冀東,開辟平北。當時,擔任挺進軍司令的蕭克將軍一度處于迷茫狀態,一時找不到一條適合冀熱察地區發展的思路。為此,他認真學習了《論持久戰》《孫子兵法》和《戰爭論》(克勞塞維茨)等軍事著作,又從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左傳·莊公十年·曹劌論戰》),聯想到冀東大暴動是“一鼓作氣”搞起來的,失利后“氣”并未衰,還有后勁,如果平西能夠鞏固,冀東繼續堅持,又把平北發展起來,就能形成“常存有余不盡之氣”(曾國藩《挺經》)。
孫子兵法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蕭克將軍是深諳此理的。在《挺進軍的三位一體任務》一文中,蕭克將軍客觀分析了開辟平北的重要性以及有利因素與不利因素。認為“平北開辟起來,便成了平西向冀東、熱河開拓的前進陣地,成了平西與冀東的交通支點,也就是將來冀東與平西連成一片的接合部,是開展冀熱察邊區游擊戰爭所必須開辟的地區。”“平北有廣大的山區,便于游擊隊的活動,那里的人民同其他地區一樣,全都是不愿在日寇鐵蹄下過奴隸生活的人民。”“平北接近敵統治較強的區域,敵人也正在加強那里的統治,四周有大城市,交通便利,燕山山脈戰略要點均被敵所控制,這當然給我們開展工作以困難。”
平北游擊戰爭早在1938年6月就開始了,這時,蕭克將軍還不是冀熱察的最高軍事統帥。是年,八路軍第四縱隊挺進冀東時,曾留下一支武裝,由政治部主任伍晉南率領,在昌平、密云、灤平一帶游擊,并一度建立昌(平)灤(平)懷(柔)聯合縣政府和各種抗日組織。由于敵我力量懸殊,不久我軍即被迫撤出。1939年夏季,挺進軍三十四大隊又向平北發展,進入十三陵地區開辟根據地,但也沒能站住腳。1940年1月,“三位一體”構想誕生后,蕭克將軍又派鐘輝琨率20多名黨政干部和一個連,進入昌平與延慶之間的后七村,很快建立起包括5個區的昌延聯合縣政府,并向懷柔、延慶、赤城、龍關方向發展。這年的四五月間,蕭克將軍又派十團開赴豐寧、灤平、密云之間,開展地方工作和游擊戰爭,很快便站穩了腳。接著,蕭克將軍繼續向平北增兵,派出了挺進軍主力部隊——七團。盡管蕭克將軍對形勢有著清醒的認識和估計,但這次出兵卻遇到了較大的挫折。
七團是由赫赫有名的紅一師演變而來的。1937年8月,紅一師改編為八路軍115師獨立團。平型關大戰后,聶榮臻率獨立團和騎兵營進至五臺山區。同年11月,開辟了以蔚縣、淶源、廣靈等縣為中心的抗日根據地。獨立團由開始的不足兩千人,迅速擴大到一萬多人,并于同年擴編為獨立師,由楊成武任師長,鄧華任政委,下轄三個團。1938年2月,鄧華率三團開辟平西抗日根據地。同年4月三團擴編為晉察冀第六支隊,下轄二團三團兩個團。二團由原獨立師三團二營為基礎吸收平西游擊隊合編而成。5月,鄧華支隊與宋時輪支隊合編為第四縱隊。鄧華支隊為11支隊,三團改稱31大隊,二團改稱33大隊。1939年11月,挺進軍決定,將32大隊(挺進冀東時編成)的兩個營和房(山)涿(鹿)淶(源)游擊支隊編入33大隊,改番號為晉察冀軍區第七團。經過整編,七團戰斗人員得到充實,武器裝備得到加強,成為平西的主力團之一。
七團是分兩批進入平北的。第一批是1940年6月,奉命掩護平北軍分區政治部機關開赴平北。剛組建的平北軍分區政治部共計20多人,包括政治部主任段蘇權、組織科長、總務科長、民運干部、電臺隊長、通信班長以及譯電員、通信員等。執行護送任務的是七團二營。率隊首長有團參謀長彭壽生、團政治處副主任張振元和二營營長熊尚林、教導員李榮順。部隊由平西出發,經過四天跋涉,于6月27日早晨越過平綏鐵路,跨進了平北地界。當戰士們看到雄偉的海陀山時,緊張的心情也變得輕松起來,當時,抗日力量已經滲透到這里,龍(關)赤(城)聯合縣于不久前在這里成立。
就在這時,從懷來方向開來兩輛載有日軍的汽車,向佛峪口方向疾馳而去。當我軍率部行進到距佛峪口約1.5公里時,日軍跳下汽車在公路北側向我射擊。營長熊尚林指揮七連迅速搶占有利地形,向敵還擊,同時命令六連卡住佛峪口,阻擊由延慶方向增援的敵人。彭壽生、李榮順帶領五連先敵占領制高點,掩護全軍戰斗并接應政治部機關人員進入山區。戰斗一打響,張振元就帶領前衛部隊準備去解決佛峪口據點偽警察,沒想到被敵人子彈射中腹部,壯烈犧牲。激戰中,雖然擊斃擊傷不少鬼子,但七連傷亡也很嚴重。七連副指導員用手槍連斃二敵后,又拾起一支三八大蓋和敵人拼刺刀,接連挑翻兩個鬼子,自己也不幸中彈犧牲。看到形勢危急,熊尚林命令八連出擊,掩護七連撤出戰斗。就在七連同鬼子拼死戰斗的時候,六連也在佛峪口同增援的敵人交了火,最后也與鬼子拼起了刺刀。我們的刺刀均系平西土造,鋼質不純,突刺幾下便成了月牙。戰士們就以槍當棒,猛擊敵人,一時間鋼盔的叮當聲和鬼子的慘叫聲響成一片。戰斗快要結束時,六連一個班長發現一個活著的鬼子,便用刺刀對準了他的胸膛,指導員見狀高喊:“不要殺他,抓活的。”話音未落,這個鬼子就沖指導員開了一槍,指導員中彈倒了下去。戰士們氣急了,一起開槍,擊斃了這個鬼子。
這場戰斗共持續了3個多小時,斃傷敵人80多人,我部也犧牲干部戰士30多人。打到最后,聽說延慶、康莊的敵人騎兵也趕來增援。為避免更大傷亡,熊尚林命令八連掩護,其他戰士迅速撤向海陀山區。轉移中間,熊尚林聽說把傷員丟了,便跑去查看,當查清傷員都在時,他深情地擁抱了每一個傷員,并親自為他們打綁帶。此時此刻,這位當年率部搶渡大渡河的英雄連長止不住流下眼淚。傷員們見營長如此,也個個熱淚盈眶。部隊轉移到海陀山區的朱家溝,將傷員就地安置,然后繼續掩護段蘇權及機關干部越過長城,進入滿洲國地界。
第二批是同年7月,七團奉命全部開赴平北。出發前,蕭克將軍作了動員講話,他提醒部隊遠離根據地赴敵占區作戰有種種困難,要充分做好精神準備和一定的物質準備。動員之后,全團(不含二營)2000余人和軍分區領導機關及警衛部隊數千人,浩浩蕩蕩從永定河淤泥沆村出發了。沿途群眾紛紛傳說:“八路軍幾萬人進入平北。”敵人大為震驚,急忙從北平、張家口等地調集十幾個團的步兵和騎兵,尾追堵截。部隊經過一天一夜急行軍,水米未進,極度疲勞,生病掉隊的很多,減員不少。最后在豐寧五道營子一帶集結。第二天拂曉,就發現被敵人包圍了。九連奉命阻擊敵人。連長謝守義、副指導員魏罕帶領戰士們迅速占領陣地,并派一個排占領主陣地前的一個山頭。從早晨戰至中午,這個排打退敵人數次進攻。敵人仍然在進攻,謝守義來到前沿陣地親自指揮,又擊退敵人數次進攻。臨近黃昏,謝連長雙腿負了重傷。這時,敵人又以更猛烈的炮火轟擊我前沿陣地,并再次發起攻擊。為減少傷亡,謝連長命令排長帶領全排撤向連主陣地。通信員要背謝連長一同撤退,謝連長說:“快走,我來掩護。”他要過通信員背的兩袋手榴彈捆在腰間,然后把手槍和皮包交給通信員,嚴肅地說:“把它交給副指導員,快走,這是命令!”通信員只得含淚回到主陣地,向副指導員魏罕報告連長的情況。日寇嚎叫著沖上山頭。只聽一聲巨響,一團濃煙騰空而起,謝連長與敵人同歸于盡了。天黑時副營長李恒臣來到九連,命魏罕代理指導員,二排長徐德功代理副連長,九連為后衛,隨團部繼續前進,來到赤城豐寧之間,與先期到達這里二營會合。
為了避開敵人的進攻,團首長研究決定以營為單位分散活動。一營由陳仿仁團長帶領活動。二營由參謀長彭壽生帶領在豐寧湯河口一帶與敵周旋。三營由軍分區政治部主任段蘇權、七團副團長曹學志、七團政治處主任李水清帶領,一直向北走到了壩上,進入茫茫的草原。草原上沒有敵人,但也沒有百姓,找不到糧食,戰士們只能忍饑挨餓。時令到了深秋10月,塞外已經很冷,戰士們卻穿著單衣,日日行軍,鞋子破了也沒的換。營黨委研究后決定,中秋節這天,長途奔襲偽滿邊境上的獨石口。一經首長動員,戰士們興奮極了,自發地喊出口號:“打下獨石口,就會有鞋穿!”打下獨石口后,部隊將所有鞋店的鞋全部買了下來,分發給戰士們。有個戰士闖進郵政局長家,將桌上的10幾個雞蛋拿走了。段蘇權主任知道后,立即通知部隊照價賠償,并在門前燃放了一掛鞭炮,以示八路軍嚴明之紀律。部隊在獨石口駐扎了五天,戰士們吃飽了肚子,還買了一些布匹準備冬衣。后來,因進攻的敵人幾路合圍,三營于夜間主動撤走了。
敵人十分害怕七團在平北站穩腳跟,以重兵連續追擊合圍。七團各營幾乎每天都是白天戰斗,夜間行軍轉移。敵人多是騎兵,即使我軍一夜走出七八十里,第二天上午敵人又追了上來。因此,部隊無法得到休整,只能在高山露宿隱蔽,還得經受日曬雨淋、蚊叮蟲咬的考驗,有時突降冰雹,戰士們只好頂起背包防砸。尤其困難的是,平北山區人煙稀少,地瘠民貧,既缺少糧食,也沒有食鹽。開始還可以買到一點土豆、玉米,后來,土豆、玉米也難以買到。有時用繳獲的大煙土,和老鄉換一點鮮玉米,戰士們每人分得一兩個,連玉米核兒都嚼嚼一起吃掉了。一次,三營遭敵襲擊,十連連長袁子清帶領三排在山口阻擊敵人,掩護主力轉移。在激烈的戰斗中,袁子清大腿負重傷。這時,接到副團長的撤退命令。戰士們要背袁連長轉移,袁連長卻命令戰士:“不要管我,快撤!”三排長堅決不走,一定要背他走。袁連長嚴厲地說:“你不是我的排長嗎?這是命令,執行!”三排長只得含淚帶領部隊撤退。部隊撤走之后,袁連長把幾顆手榴彈打開蓋,擺在面前,準備和敵人最后一拼。過了好久,敵隊未敢上山。第二天,袁連長爬到山下,來到三岔路口,在草叢中又擺起手榴彈。這時傳來一陣驢蹄聲,袁連長見是一個趕毛驢的老鄉,就喊他過來,把自己受傷的經過告訴了他,請他幫助尋找部隊。這位老鄉把袁連長接到家中,又是宰雞又是殺狗為他養傷。原來,這位老鄉曾經在二十九軍當過兵,十幾年前回了家。他對袁連長說:“我這算為抗日盡一份力吧!”一個多月后袁連長傷愈,這位老鄉又趕著毛驢,帶著干糧,護送他找到了部隊。
數月之后,七團召開一次高級干部會議,由段蘇權主任主持,討論如何執行挺進軍總部電報指示問題。電報是團部作戰參謀呂展送來的。會上,因二營人員損失較多,團參謀長彭壽生和二營長熊尚林都哭了。會上決定留兩個主力連,由三營副營長李恒臣、副教導員熊應松領導,其余部隊全部撤回平西根據地。
七團在挺進平北的半年時間里,遭到數倍于我之敵圍剿,戰斗極其艱苦,部隊減員甚多,雖然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但也為開辟平北根據地作出了偉大貢獻。關于這次用兵,蕭克將軍在其回憶錄中深刻總結到:這主要是我在思想上只看到平北前段發展較順利,有急于求成的情緒。在戰術上,一次派出兵力太多,敵人在華北我游擊戰爭的發展時期已有教訓,所以很快警惕,不讓我站穩,這是我們在發展中的一個挫折,也是我軍事指導上的一個失策。
(作者單位:河北省文史研究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