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我期待已久的青春

安意如

從22歲到32歲這10年，是我真正開心、青春煥發的日子。

少年的我，蟄伏于江南——真是蟄伏，動彈不得。除卻你我共有的青春記憶做不完的習題、考不完的考試、上課的感覺像上墳之外，我最受不住的，是江南連月陰雨綿綿的天氣。

我不中意現實的江南。要不是多年的詩詞給我留下情結，我對江南的印象簡直因為天氣和我個人身體的原因而糟透了！濕氣和凍瘡反復折磨我，像兩個不死不休的宿世仇敵。每年的春天和冬天都冷，冷得萬念俱灰。夏天悶熱蚊子多，我又是個招蚊體質，到哪里都是一身包回來，癢得肝腸寸斷。

我后來才想明白，天氣極度影響心情，連帶我的青春期都顯得晦暗……

說實話，我家境不算差，家庭教育亦算開明，于情于理我都不該生出怨氣。可我偏偏覺得，青春乏味又無力，就像你拼盡全力地走，卻看不到未來，也看不到終點。

每一天都是重復，再重復。讀好的中學，保持好成績，然后讀更好的高中，大學，再然后呢……如果十幾年后的人生如我身邊的長輩一般，如果這就是我生活的信仰和目標，我不覺得來日我會心甘情愿，含笑九泉。

是沒有什么不好，可我不想要。

那些人情世故、家長里短，那些溫情和煩惱，如絲如藤地縛住大多數人的手腳和心性。我偶爾會想，在江南綿延的丘陵之外，是否還有更高遠的地方？但那時的我，除了讀書還能做什么？我心里那點小小的質疑，根本撼動不了我的生活，盡管后來我意識到，那是最淺的出離心在萌芽，生起。

青春給我留下最深的恐懼是無明。那一個個坐井觀天作繭自縛的煩惱，那一場場以熱血為名、以我執為實的陷阱，即使是旁觀，也足以讓我覺得百無聊賴。

我不是叛逆的人，然而心中委實有太多困惑，不是當時的我能夠解答的；問別人，似乎也只能得到似是而非的答案，我隱隱抗拒，不愿自己被拖入他們慣常的思維中去。

直到22歲，我只身遠行、離開家鄉之后，才得以驗證書里的知識、心中的認知和外面的世界的同與不同。直到我抵達西藏，我方知道千山之外更有千山，陰霾之后陽光普照，俗世深處深藏喜樂。

我慶幸自己沒有丟失最初的出離心。我循著心里那微弱的一點光，慢慢地走出來，看到更廣大的天地。

這十年，是我真正青春肆意自由自在的十年；我心里清楚，我是誰，我要什么，我要做什么。我有自由的思想、獨立的人格，這才是真正的自由，這才是我期待已久的青春。

現在是最好的時光，我們還年輕，可以愛，可以犯錯，可以后悔，可以重來，心底有激情，但是不魯莽，心有信仰，有擔當。蝸居一地心無委屈，跋山涉水興致盎然。有人作伴不怕，無人同行亦不驚。

千山萬水，嬉戲游樂，心如赤子，不疑不懼。

不管別人怎么認為，我始終覺得生養之地是家鄉，心靈的皈依之地更應該是故鄉。那朝朝暮暮的安然喜樂，那心心念念的柔軟牽掛，是不會錯的。我像遠行的牧人，穿行過繁華都市，回到熟悉的地方。

看到雪飄落肩頭，淚就盈滿眼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