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東華+邱璞



摘 要:本文采用2005—2015年中國制造業民營上市公司數據,研究了產業政策的社會責任屬性對民營企業行為和績效的影響。研究發現,選擇性產業政策使受鼓勵產業中的民營企業較易獲得銀行信貸,但并未相應提升企業績效,信貸率與企業績效之間呈現“U型”關系。民營企業在實現自身發展的同時,承擔了大量由產業政策傳導的社會責任,造成了民營企業行為的扭曲。在制造業整體產能過剩的情況下,本應選擇退出市場的民營企業在產業政策支持下依然選擇留在市場中,不僅降低了企業績效,也扭曲了市場機制的作用。產業政策偏好于行政調控以及由政府選擇產業內“優勝者”,激發了民營企業盲目超規模投資,不利于企業績效和產能利用率的提高。規范產業政策的制定和實施,理順企業社會責任,能夠提升民營企業績效。
關鍵詞:產業政策偏好;企業社會責任;民營企業行為;民營企業績效
中圖分類號:F06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76X(2017)07-0020-08
一、引 言
學術界圍繞產業政策的爭論一直持續不斷,尤其是關于產業政策是否促進了經濟增長、產業政策是否有效,仍是經濟學者們關注的熱點問題。Young[1]對東亞和拉美地區的產業政策進行了研究,認為產業政策對經濟增長無效甚至還起到反作用,而Greenwald 和Stiglitz[2]卻認為產業政策的存在是必要的。林毅夫與張維迎展開了關于市場經濟下產業政策廢立的大辯論,再次引起了中國學術界對產業政策的關注和爭論。產業政策在中國經濟發展中曾經發揮了不可替代的巨大作用,推動建立了以國有經濟為主的國民經濟體系。經過改革開放的快速發展,產業政策的實施環境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市場主體已經由國有經濟“一家獨大”轉變為民營經濟和國有經濟“雙輪驅動”。產業政策的設計必須與時代相適應,做到與時俱進才能取得預期的效果。民營經濟已經成為中國經濟發展的主力軍,民營企業的行為和績效對國民經濟的增長速度和質量起著決定性作用。然而,民營企業的行為和績效還帶有一定的脆弱性,容易受到宏觀環境和政府政策的影響,尤其是政府制定和實施的產業政策對民營企業的行為具有導向作用。如何規范產業政策的制定和實施程序,科學定位產業政策的作用,減少產業政策對民營企業行為的扭曲和對企業績效的不利影響,是新常態下急需解決的新課題。
已有文獻對產業政策研究的側重點在于探討其經濟屬性。王文等[3]以1998—2007年制造業微觀企業數據為樣本,研究了產業政策與市場競爭、資源錯配之間的關系。結果顯示,產業政策越能提高行業的競爭程度,資源錯配程度越低;產業政策覆蓋面越大,資源錯配程度越低。黎文靖和李耀淘[4]以2001—2011年中國A股上市公司的財務數據為樣本,研究了產業政策對企業投資行為的影響,并提出產業政策可以激勵民營企業投資,但政府行政干預會降低民營企業的投資效率。孫早和席建成[5]認為產業政策實施效果與地區市場化程度高低有密不可分的關系,欠發達地區的地方政府往往忽視產業政策的落實而追求短期經濟增長,市場化程度提高將促進地方政府落實產業政策并優化資源的合理配置。Aghion等[6]研究了產業政策對企業發展的影響,認為產業政策只有將目標設定為激勵企業競爭才能促進產業技術不斷進步升級,其他產業政策將會遏制競爭,激勵企業進行規模擴張。學術界圍繞如何界定和履行企業社會責任進行了大量研究。李偉陽和肖紅軍[7]給出了企業社會責任的“元定義”——在特定的制度下,企業追求在預期存續期內最大限度增進社會福利的意愿、行為和績效。權小鋒等[8]認為在目前中國市場中,企業社會責任更多地成為管理層的“自利工具”。Wagner等[9]深入研究了社會責任與企業偽善行為的關系。Fassin和Buelens[10]指出企業在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逐利性動機下標榜本企業承擔社會責任的偽善性行為,將會對社會整體福利產生損害。肖紅軍等[11]與趙紅丹[12]從企業的“漂綠”行為出發對企業的偽社會責任行為進行了較為詳盡的研究。
綜上所述,已有研究存在以下不足:(1)對產業政策社會責任屬性的研究較少。政府在制定產業政策之時,不僅僅面臨著如何引導產業發展的經濟導向,還需要考慮產業政策的社會責任導向,后者對產業政策的制定具有更大影響,因此產業政策具有十分濃厚的社會責任屬性。(2)關于帶有大量社會責任屬性的產業政策對民營企業績效傳導機制的研究較少。中國產業政策承擔了大量的社會責任,忽視了正常的市場競爭機制,這種帶有偏向性的產業政策對市場中占據主導地位的民營企業的影響巨大,甚至可能會激勵民營企業做出有違市場規律的行為。本文試圖分析承擔了過多社會責任屬性的產業政策對市場中占據主導地位的民營企業行為的作用機制,并在此基礎上分析如何通過產業政策的實施激發民營經濟活力,在實現經濟快速發展的同時激勵企業承擔起相應的社會責任,實現民營經濟活力與承擔社會責任二者之間的良性互動。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中國目前的產業政策是選擇性的產業政策,往往以行政干預為主要手段直接促進產業升級或抑制產能過剩,既遏制了市場競爭[13],又在一定程度上出現政府選擇優勝企業的現象[14]-[16]。具體而言,中國選擇性產業政策偏好主要表現為:(1)政府選擇鼓勵性產業,以期快速提高經濟增長速度,受到鼓勵的產業往往是關乎國計民生的重要產業,政府制定產業政策將社會資源引導到選定的產業中,加速其發展進程。(2)政府選擇抑制性產業,這種產業一般存在產能過剩等問題而出現發展困頓,政府以行政的手段強力干預,避免問題擴大,對社會造成更為不利的影響。(3)政府選擇優勝企業,該類企業一般具有較大的規模和較強的競爭力,可以獲得更多的政策扶持,在制造業產能過剩時,政府一般通過優勝企業和一般企業的兼并重組來提高產業集中度,實現產業結構的優化。
總體來說,地方政府往往要求產業政策可以取得立竿見影的效果,并且地方經濟發展水平、民生改善程度與地方政府政績有著較為復雜的關聯,產業政策體現出較濃厚的社會責任屬性[17]。所謂產業政策的社會責任屬性是指,政府以改善民生和提振經濟為短期目標,以實現經濟趕超為長期目標,通過制定和實施相關經濟政策,在推動產業發展的同時,提高綜合經濟實力,實現經濟可持續發展和社會充分就業,并力求避免出現較大波動。產業政策的社會責任屬性可以具體分為如下幾類:(1)推動經濟發展,提高人民生活滿意程度。這是產業政策的基本任務。2015年中國政府提出將在2020年前消除重點貧困縣,實現7 000萬貧困人口脫貧的目標。此目標的實現需要地方政府結合本地的要素稟賦,制定符合本地實際的產業政策,促進地區經濟發展,同時完善各項基礎設施建設,完善教育醫療養老保障措施。(2)淘汰行業落后產能,謀求戰略產業先行優勢。大規模的落后產能對產業轉型升級和生態環境改善形成了較大阻力。為提高產業國際競爭力,實現產業結構的平穩優化,必須淘汰落后產能。發展高新技術產業是優化產業結構的戰略舉措,也是制造業強國的基礎。為了加速中國崛起步伐,獲得高新技術產業發展先行優勢,國務院先后出臺了《國務院關于加快培育和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的決定》《“十二五”國家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規劃》等政策文件。由此可見,產業政策肩負著優化產業結構的重任。(3)保護生態環境,實現可持續發展。產業政策需要關注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為實現經濟可持續發展、提高人民生活質量和改善生態環境發揮作用。2016年國務院出臺《土壤污染防治行動計劃》《水污染防治法(修訂草案)》等法規,表明產業政策還需要肩負著保護環境的重任。(4)促進充分就業,維護社會穩定。這是產業政策社會責任屬性最突出的表現。為了避免由改革或經濟周期性波動帶來的失業沖擊等社會問題,政府會通過制定和實施選擇性產業政策,為瀕臨破產或即將倒閉的企業提供幫助。產業政策的社會責任屬性將扭曲民營企業的行為,影響民營企業的經營績效[18]。產業政策對民營企業績效的具體作用機制如下:
(一)引發民營企業羊群性涌入和同質化投資
中國在工業領域中選擇了一些關乎國計民生和國家競爭力的重要產業和戰略性產業,作為優先發展產業。政府為吸引社會資本進入受鼓勵產業,制定財稅、金融等方面的鼓勵政策并降低進入門檻,市場中素質良莠不齊的民營企業在政策激勵下容易大量涌入受鼓勵產業。受鼓勵產業往往具有資金投入高、研發難度大和規模效益顯著的特點,因而在民營企業融資渠道較少的情況下,企業對銀行信貸具有極高的依賴性。銀行為響應政策號召,降低了企業獲得信貸的門檻,使企業可以以較低成本獲得大量的信貸額度,但民營企業并未對獲得的信貸進行高效利用,而是進行大規模的同質化投資,加劇了產業內部競爭的激烈程度,增加了行業產能過剩的風險,對企業績效造成損害的同時對產業的健康發展造成不利影響。在產業競爭加劇和產能過剩風險增加的壓力下,銀行將提高對受鼓勵產業的信貸門檻,倒逼民營企業合理利用信貸資源,增強企業的綜合實力和競爭力,提高企業績效以獲得更多信貸。根據以上分析,筆者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1:在選擇性產業政策下,短期內民營企業獲得大量的銀行信貸極有可能會降低其績效,產業中形成大量的同質化投資;隨著產業內競爭加劇,銀行提高信貸門檻,企業績效將會有所提升,民營企業信貸率與企業績效之間呈現“U型”關系。
(二)民營企業在從事生產的同時需要履行大量社會責任
地方政府出于發展本地經濟和提高人民生活質量的目的,給予企業優惠政策,以招商引資或鼓勵本地企業擴大投資。這一過程是企業和地方政府雙向選擇的過程,企業希望憑借當地的要素稟賦和地方政府的政策扶持實現自身快速發展,地方政府則需要在眾多的企業中選擇最適合本地產業規劃或最能滿足本地經濟發展需要的企業。這就導致了企業與地方政府之間互有需求,給二者之間的雙向訴求提供了滋生土壤。
從企業角度看,企業選擇在某地方投資,主要是為了獲得當地的要素稟賦優勢。在各個企業所提供的產品和服務差異化程度不大的情況下,地方政府擁有最終選擇權。為獲得投資機會,企業有很強的尋租動機。早期在政府監管不嚴的情況下,企業可以通過行賄等方式獲得投資機會,通過尋求政府制定“特定的優惠政策”來牟取自身利益。現在由于中央政府加大了反腐力度,行賄尋租已經不可行,企業通過大額的社會捐贈、許諾增加當地人口就業機會、增加當地GDP增長和財政稅收等方式獲得投資機會,并向地方政府尋求政策幫扶。這些舉措使得企業尋租具有更加難以發現的隱蔽性,同時也迫使企業承擔了一部分產業政策轉移的社會責任。從實際情況看,若企業能夠為地方政府提供較多的財政稅收和就業機會,那么政府將給予企業更多的政策便利。另外,由于中國歷史上對“士”的推崇,另外,很多民營企業家擁有濃厚的從政情懷,從“學而優則仕”演變為“商而優則仕”。因此有相當多的民營企業家成為地方政府的“編外官員”,或是地方人大代表,或是地方政協委員。這些政治頭銜能給企業帶來經濟上的便利,例如,獲得較多銀行信貸、較易獲得政府政策幫扶等優勢,但同時也可能成為一個“緊箍咒”,使得民營企業家與地方政府形成更加緊密的關系,促使民營企業家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而不僅僅是為了企業自身利益最大化。
從地方政府的角度看,地方政府的財政收入和財政支出嚴重不平衡,其財政收入主要依靠土地和企業稅收。政府為給企業發展和居民生活提供一個更好的環境,建設大量基礎設施項目,負擔繁重的社會保障支出,超出了財政收入所能承受的限度,形成了巨額地方債務。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國家資產負債表2015》有關數據顯示,2012年年底地方政府負債率已經達到30.6%,債務率高達112.8%。截至2015年底,中國地方政府負債約16萬億元,負債率高達23.6%,遠遠超出美國16%的地方政府負債率上限[19]。面對巨額債務,地方政府無法向中央財政尋求幫助,只能依靠自身的財政收入來彌補。地方政府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之一便是企業稅收,企業規模越大,不僅可以吸收更多的就業人口,同時可以創造更多的財政收入。總體而言,地方政府有足夠的動機和能力去干預市場中的企業,激勵企業擴大規模、增加就業和繳納更多稅款,反過來地方政府對生產規模較大、上繳稅收較多的企業具有偏好性和依賴性,并給大企業更多的政策傾斜。在中國經濟發展面臨瓶頸制約、下行壓力較大、制造業整體產能過剩的情況下,民營企業如果選擇縮小生產規模或宣布破產退出市場,勢必造成大量失業,給社會穩定帶來消極影響。因此,政府通過制定和實施選擇性產業政策,為企業分攤成本,鼓勵企業擴大生產規模,既可以解決就業問題也可以多征稅款充實財政。盡管此舉在長期可能加劇產能過剩,但短期內可以兼顧企業存續和政府社會責任。根據以上分析,筆者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2:產業政策的社會責任導向會激勵民營企業擴大生產規模以增加就業和繳納更多稅款,但在經濟下行壓力較大和制造業產能過剩的背景下,產業政策通過轉移社會責任將降低企業績效。
(三)選擇性產業政策激發民營企業盲目進行固定資產投資
從產業政策實施效果來看,鼓勵性產業政策往往帶來產業的短暫繁榮,而后跌入產能過剩的深淵;而抑制性產業政策也未能有效控制產能增長。以產能嚴重過剩的鋼鐵產業為例,21世紀初期中國鋼鐵產業產能還不能滿足國民經濟建設需求。為加快鋼鐵產業發展,2005年政府專門出臺《鋼鐵產業發展政策》,從產業規模、產品結構、組織結構、布局結構和環境保護等方面指導鋼鐵產業發展。然而2015年鋼鐵產業產能過剩已經嚴重影響整個產業的正常生產活動,在這樣的背景下,《鋼鐵產業調整政策(2015年修訂)(征求意見稿)》出臺。鋼鐵產業產能過剩問題由來已久,卻始終深陷越調控越嚴峻的窘境。產業政策對民營企業投資行為的影響機制如圖1所示。
鼓勵性產業政策和抑制性產業政策雙雙失效的原因在于:
1.產業政策的社會責任屬性和企業自利特征之間存在矛盾
在產業發展初級階段,企業面臨的是投資過少、不能為社會提供足額產品或服務的短缺狀態。這時的產業政策以稅收優惠和高額補貼等方式吸引投資,政府和企業分別獲得了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但在產業吸收的投資過多、產能過剩情況慢慢顯露時,政府為避免社會利益受到更大破壞,有很強的動機采用行政手段干預經濟,要求企業提高生產工藝以淘汰落后產能,或下達指標指導企業削減產能,力求以最短時間將產業的發展扭轉到正常可控的軌道。但在以生產規模衡量企業競爭力的市場環境下,抑制產能擴張的產業政策與企業尋求規模擴大的本能是相違背的。根據經濟學供求關系基本原理,在市場競爭日漸激烈之時,產品價格將會下降,企業為獲得利潤就必須分攤產品成本,增加產品的產量。同時企業的生產規模擴張將會對市場中其他競爭者形成一定的威懾,提高企業自身競爭力和抗風險能力。于是,即使已經出現產能過剩現象,企業依然有增加固定資產投資擴張產能的激勵,導致企業間出現產能擴張競賽。
2.選擇性產業政策更加側重政府作為并追求短期效果,扭曲了市場競爭的作用
由于地方政府在制定產業政策時將社會責任屬性放在首要地位,因而當某產業不景氣或出現產能過剩狀況時,政府為避免經濟下滑等不利于社會穩定的情況出現,有更強烈的動機制定產業政策干預經濟。例如,在鋼鐵產業出現嚴重的產能過剩情況時,政府通過提高市場集中度、企業間兼并重組等方式調整優化產業結構。這實質上是政府主導選擇“優勝者”的過程,而非通過市場競爭主導的優勝劣汰實現合理的市場結構。二者之間的實現機制大不相同,政府采取自主優選的方式跳過市場競爭的環節,企圖直接實現合理的市場結構。由于信息不對稱,政府無法準確獲知各企業的實際經營狀況,政府選取“優勝者”的標準是企業績效和生產規模,一般由規模大的企業兼并規模小的企業。企業為免于被兼并重組,反而有更大的激勵去增加固定資產投資,進行產能擴張競賽,最終陷入產能越調控越過剩的困局。
3.選擇性產業政策主導的兼并重組企業難以煥發市場活力
在行業中競爭被限制的情況下,產業中的企業被人為“拉郎配”式的兼并重組,達到理論上最優情形下產業所能包含的企業數量。即便可以短期內緩解產能過剩,但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產能過剩問題。在本來就以生產規模為王的中國市場,這種以行政手段為主要方式、帶有社會責任偏好性的產業政策可能會加劇企業對生產規模的追求和對大企業的崇拜,導致產業政策失效。根據以上分析,筆者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3:當前的產業政策對民營企業增加固定資產投資具有較大激勵,由于固定資產投資具有一定的時滯性,當期固定資產投資對企業績效的影響不明顯,上期固定資產投資不利于企業績效提升。
三、模型構建、變量界定與數據描述
(一)樣本選擇
本文數據來源于國泰安CSMAR數據庫中民營企業上市公司數據,采用2005—2015年的面板數據進行研究。本文對數據進行如下處理:(1)選取滬深A股上市公司,剔除非制造業行業的民營企業。(2)剔除ST上市公司、*ST上市公司以及財務和公司治理變量缺失的公司。(3)為了保證企業狀態的連續性和平穩性,本文僅選用從2005—2015年連續上市的公司,并剔除發生國有產權和私有產權交替的公司。本文的數據整理和統計分析均通過Excel2013和Stata14.0完成,經過處理后得到161家民營企業上市公司的相關數據,涵蓋了27個制造業行業,遍及29個省、直轄市、自治區,具有較好的代表性。
(二)模型構建與變量界定
為了分析產業政策偏好對民營企業行為和績效的影響,本文構建以下模型:
TQ=β0+β1LOAN+β2LOAN2+β3LTR+β4T+β5L.T+β6X+ε
其中,TQ表示企業績效,LOAN表示企業信貸率,LTR表示企業社會責任,T表示企業固定資產投資,L.T表示滯后一期的企業固定資產投資,X表示控制變量,ε表示隨機誤差項。各變量的具體界定如表1所示。
(三)變量描述性統計
本文對變量進行描述性統計分析,結果如表2所示。
從表2可以看出,民營企業信貸率平均值為0.388,但標準差達到1.045,表明不同企業獲得的信貸水平是不一樣的。吸收的勞動力、繳納的稅款和企業營業收入平均值分別為7.802、18.371和21.259,且標準差均超過1,意味著企業之間有較大的差異。企業固定資產投資平均值為18.480,標準差為1.589,說明企業之間的固定資產投資水平差異較大。企業成立年限平均值為20.380,僅有一家民營企業九芝堂成立時間超過百年達到365。企業是否虧損的平均值為0.937,標準差為0.243,表明所選民營企業大多數有盈利。企業營業成本率平均值為0.740,表明企業營業成本占營業收入比重平均為74.0%。企業財務杠桿平均值為0.836,意味著企業杠桿率偏高。企業總資產凈利潤率平均值為0.053,表明企業盈利狀況一般。企業資本密集度平均值為3.960,表明企業資本密集程度不高,更多從事勞動密集型產業。企業管理費用率平均值為0.081,表明企業管理水平良好。企業市值平均值為22.105,表明企業經營狀況較好。企業市凈率平均值為1.474,表明企業的發展較穩定,面臨的風險相對較小。企業政治關聯平均值達到0.836,表明大多數制造業民營上市公司與地方政府有密切關聯。企業行業分布平均值為17.289,表明企業涵蓋了全部制造業行業。企業地區分布平均值為1.603,表明民營企業主要聚集于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的東部地區。
四、實證分析
考慮到三個解釋變量與產能過剩之間可能存在雙向因果關系,本文采用Arellano-Bond GMM動態面板方法消除被解釋變量與殘差的相關性和固定效應以及可能忽略的變量偏誤,分別對企業獲得信貸額及其二次項、企業社會責任、企業固定資產投資及上期固定資產投資與企業績效之間的關系進行檢驗。在GMM檢驗中,Xtabond2可以同時匯報Hansens J統計量和AR(2)統計量,具有較高的靈活性和較強的可操作性,因而本文采用該方法進行檢驗。AR(2)統計量分別為0.195、0.121和0.146,表明擾動項二階不相關。在穩健標準誤下,Hansens J更具有有效性,并過度識別檢驗,工具變量均為外生。具體回歸結果如表3所示。
(一)民營企業獲得銀行信貸的結果分析
民營企業信貸率的系數為-0.722,并在1%的水平上顯著,而民營企業信貸率的二次項的系數為0.035,并在1%的水平上顯著,因而假設1得以驗證。這表明企業信貸率與企業績效之間呈現出先減后增的“U型”關系,這種“U型”關系意味著在選擇性產業政策的激勵下,銀行放松了對鼓勵產業的信貸門檻,民營企業更容易獲得大量的信貸資源,但這并未提高企業績效,反而激勵了企業進行同質化投資,在較短時期內形成了同質化的產能,并導致產能過剩風險增加,妨礙了市場的正常經濟秩序。此時由于產業內競爭加劇和產能過剩風險較高,銀行將提高信貸門檻,對企業收緊信貸,并經過市場競爭的優勝劣汰,將素質較低的企業淘汰出局,素質較高的企業留在產業中并合理利用銀行信貸,從而提高企業績效。
(二)民營企業承擔社會責任的結果分析
民營企業提供就業機會、繳納稅款和企業營業收入交互項的系數為-0.001,并在5%的水平上顯著,因而假設2得以驗證。這表明民營企業承擔了與其自身經營狀況并不匹配的社會責任,表現為在本應縮小生產規模或退出市場的情況下,民營企業違背市場規律堅持生產,并由此導致吸納了超出其承受能力的員工就業數量以及維持生產繳納的稅費,均不利于企業績效的提升。
(三)民營企業固定資產投資的結果分析
民營企業當期固定資產投資的系數為0.033,上期固定資產投資的系數為-0.323,且僅上期固定資產投資的系數較為顯著,因而假設3得以驗證。由于固定資產投資從開始投資到建成投入使用需要一定的時間,因而民營企業當期固定資產投資并不必然提升或降低企業績效,而上期固定資產投資在當期投入使用將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企業績效。但在市場競爭愈發激烈的情況下,企業盲目進行固定資產投資不能提升企業績效,只會加劇本已產能過剩的局面,使得市場秩序愈發惡化。
(四)穩健性檢驗
本文采用(年末流通股數×年末股價+年末非流通股數×每股凈資產+年末負債總額)/年末總資產來計算托賓Q值,增加固定資產與收入比(FCP)、企業價值倍數(EVEBITDA)等控制變量,并剔除營業收入(RECEIPT)和營業成本率(YYCBL)。調整之后的回歸結果顯示,核心解釋變量的符號和數值并未發生變化,顯著性也未發生變化,因而本文的結果是穩健的。限于篇幅,穩健性檢驗結果未在正文列出,留存備索。
五、研究結論與政策建議
產業政策具有一定的時效性,只有與時代背景相結合以及與經濟發展階段相適應才能獲得預期的效果。本文通過對中國現階段產業政策進行梳理,發現政府設計產業政策的思路長期以來并未改變,存在過于強調政府作為的傾向,既顧及政策的經濟效益,又格外重視社會責任。總體而言,中國產業政策具有十分濃厚的社會責任屬性,并通過政策實施向企業轉移本應由政府承擔的社會責任。本文以2005—2015年中國制造業民營上市公司數據為研究樣本,研究了承擔了過多社會責任屬性的產業政策對市場中占據主導地位的民營企業行為和績效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1)民營企業信貸率與企業績效之間呈現“U型”關系。在選擇性產業政策下,銀行將放松對鼓勵產業的信貸門檻,使民營企業較易獲得大額信貸。但由于民營企業總體實力較弱且企業素質良莠不齊,民營企業獲得大量銀行信貸后進行了大量同質化投資,不利于產業的健康發展,且投資同質化極易導致產能的低端化和同質化,造成產業競爭加劇的同時也提高了產業產能過剩的風險,不利于提升企業績效。(2)由于民營企業與地方政府之間存在雙向訴求,使民營企業承擔了大量由產業政策傳導的社會責任,主要表現為增加地方就業機會、擴大產出規模和繳納更多稅款。在制造業產能整體過剩的情況下,民營企業退出機制不完善,若民營企業退出市場將會造成失業,對地方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造成極為不利的影響。因此,民營企業和地方政府均有較大的激勵維持生產,盡管這對整個行業來說將會加劇產能過剩,但可以實現局部地區企業經濟效益和政府社會責任的均衡。(3)當前產業政策過于強調的社會責任與企業追求利潤最大化的目標存在一定程度的矛盾,同時產業政策過于重視政府的行政性調控而忽視了市場競爭機制。政府選擇“優勝者”企業主導市場發展,削弱了市場中有效競爭機制的作用。政府對“優勝者”企業的判斷標準有失合理性,激發了市場中的企業進行大量的固定資產投資,加劇了企業對生產規模的盲目追求,降低了企業績效,不利于整個產業的健康發展。根據本文研究結論,筆者針對產業政策的制定和實施提出以下政策建議:
第一,產業政策應在社會責任導向與功能性導向之間取得均衡。成功的產業政策應在促進產業健康發展的同時,承擔起相應的社會責任,過于強調功能性或社會責任屬性都會扭曲產業政策的作用。過于強調產業政策的功能性,雖然可以提高市場公平競爭程度,使市場功能得以發揮,但在某些情況下可能不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質量并降低人民的生活滿意程度,以及對中國未來發展產生重要影響的戰略性產業可能會出現投資不足的情況。過于強調產業政策的社會責任,無異于給產業的發展增添了過多壓力,嚴重影響了產業發展內生動力的培養。因此,將二者有機結合起來,才能使產業獲得真正的發展,激勵企業創新,有效加速制造業轉型升級進程。
第二,政府和銀行應肩負起一定的監督責任,鼓勵民營企業提升績效。總體而言,中國的民營企業雖然已經是市場的主體,但民營經濟總體實力依然較為弱小。選擇性產業政策驅動下,素質良莠不齊的民營企業涌入相關產業,政府和銀行應對企業進行素質評估,并對企業如何運用信貸資源進行定期跟蹤調查,以促進民營企業合理利用信貸發展自身實力,提升企業績效,同時還可以降低銀行形成壞賬的風險。通過加強對民營企業的監督,倒逼民營企業進行自我改革,更為理性地利用信貸資源,實現企業轉型升級。
第三,發揮市場優勝劣汰功能,完善民營企業退出機制。經過近四十年的不懈努力,中國已基本建立起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在市場體系基本完善的情況下,應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應用市場競爭機制實現企業優勝劣汰。當前在經濟下行壓力較大和制造業整體產能過剩的情況下,應由民營企業家根據經濟形勢制定靈活的經營策略,縮小生產規模或暫時退出市場。盡管這會對地方就業和經濟增長帶來一些不利影響,但對于整個行業來說是有利的。
第四,發揮企業主導作用,減少政府對企業經營行為的直接干預。改變企業對競爭力的認知,由現在的生產規模越大則自身競爭優勢越大,向創新能力越強則競爭優勢越大轉變。政府不再自主選擇市場競爭的“優勝者”,避免民營企業在投資同質化、產能同質化和生產規模競賽的泥潭中越陷越深。民營經濟是中國未來的希望,是中國經濟未來發展的動力源泉,政府應盡快樹立為民營企業服務的意識,減少對企業經營行為的直接干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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