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玲芬
歷時三個多月,終于讀完了《蔣勛說紅樓夢》八輯。雖說解讀類的書籍口碑不一,但蔣勛先生從文學和人性的角度,關心生命的本質,注重生命的銜接,給人以心靈安定的感覺,閱讀此書,不時獲得因頓悟而帶來的愉悅。
很多時候,一個人的經歷和思想是有限的,但無數人的無數個人生透過現實和書本與我們交匯時,我們就會感受到世界的多維,無極。在那絢爛的多維、無極之中,又必有一款最能打動你的心,于是情感與思緒翻飛,各種苦辣酸甜齊聚,此所謂“于我心有戚戚焉”。
透過蔣勛先生的眼光,我讀懂青春是處在無限的可能當中的,只有讀懂青春,才會懂得孩子,才會理解孩子的心。我也對生命有了更深的思索、更多的擔待和包容,對人性逐漸有著更澄澈的理解。這種啟蒙的力量,像一道曙光,穿過黑夜而來,直指人心。我想,對我們靈魂的工作者——教師來說,懂得體貼個人隱秘的情感空間,懂得天懷慈柔,懂得包容博大是多么重要啊!
青春是處在無限的可能之中的
蔣勛先生認為,我們讀《紅樓夢》,首先要做的,是把人物還原到青少年。
青春有一個特點,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它有一種浪漫,剛剛發育,生理起了變化,對生死愛恨懵懵懂懂,充滿夢幻、憂傷、不確定,充滿愛的渴望,也開始嘗到人生的失落與幻滅之苦。但是,如果我們對青春期多一些了解,就會發現整個生命里,青春期是一段非常可貴的回憶,因為它處在無限的可能當中。青春,才是生命的多樣性、豐富性、無限可能性的集中體現。但也正因為如此,青春期孩子才有了諸多煩惱、矛盾甚至是掙扎。之所以出現矛盾與掙扎,是因為他本能的欲望跟他所受教養里的一種向往的人性,存在矛盾和沖突。
有老師說,自己和孩子的關系很親密,所以并不覺得有難以溝通之處。我的觀點是:和孩子關系很親密,并不能說明你就能夠走進孩子的心里。親密不代表理解和懂得。比如賈政和寶玉之間的矛盾。寶玉是個青春期孩子,賈政很可憐,他從未走進過寶玉的世界,他總是以一副看似威嚴的姿態去訓斥、打罵,從未考慮過寶玉的成長需求,他從來不知道青春是什么,青春期的孩子的心里在想些什么,青春的世界是怎樣的。今天,我們和孩子之間的矛盾也是封建式的家長與孩子之間的矛盾么?我的學生就處于這個時期,我的女兒也是處于這個時期的孩子,當我嘗試回到那個年齡,以青春期孩子的眼光來看待他們,就不會覺得眼前成長的下一代為何那么奇怪,而能夠很好地理解他們的孩子氣、天真,還有他們試圖摸索人生的努力。關鍵的是,不管你是什么樣的年齡,只要你還能欣賞青春,青春就在你的身上。相反的,當我們有一天去嘲笑青春、侮辱青春、甚至去打擊青春的時候,大概就意味著青春在你身上已經消失了。青春消失了,這個生命一定是僵硬的形態。所以,不管我們在哪一個年齡,一定要讓自己身體里面還留有青春的質素。
《紅樓夢》三十八回里,探春組織了詩社。從這個主要由女孩子組成的詩社中,我們可以找到那些和教育相通的東西呢?我認為一是文化,二是創新。文化能使生活從粗糙變得細致。表面上這些孩子只是在游戲,可是她們在寫詩這個游戲中學到很多東西。在詩社中,探春、寶釵、黛玉她們在游戲中慢慢把自己的感覺世界、知性世界、理性世界一起打開了。她們的《詠菊》詩演繹出十二個主題,我們是不是覺得這些孩子很不簡單?蔣勛先生認為,個中的關鍵在于創新——人的生命如果不展開的話,菊花就是菊花而已,已經被那么多人寫過的菊花,就不可能再寫出新意。相較之下,如今我們開一大堆的課,但作用并不明顯。其實問題不在于課程的多少,而在于這些課程能否回應青春期孩子心靈尋索的渴求。試想,如果我們的班級也多些這種文化層次的游戲,孩子們會不喜歡呆在學校嗎?
成人往往認定生命只有一個定性、只有一條道路可走,相較于青春期無限的可能性,那是加之生命之上的一種聰明、成熟的限制和規約。我們害怕青春,是因為青春提供了不可窮盡的豐富性和多樣性。豐富性和多樣性往往帶來茫然與曖昧,以致我們渴望盡快尋獲一條確定的生命成長之路。正因為如此,成人的世界比青春期的世界要單調得多。
用悲憫的心對待與自己相遇的萬事萬物
蔣勛先生說:“在作者筆下,人性是復雜的。它有時候會墮落,有時候會有各種自己控制不住的欲望。面對這種人性的復雜,他覺得這些向下墮落的人性跟所謂向上的、求好的人性是互動,必須加以描繪。使讀者在看的時候能夠有自己的選擇。”
我們回憶一下第十九回里,茗煙和一個女孩子私會,被寶玉發現。那個女孩子很是恐慌,惶惶逃走。這時,寶玉說了一句話:“你別怕,我是不告訴人的。”怎么理解寶玉的內心?讓人感動的是,他懂得人沒有不犯錯的,知道人性里面欲望的脆弱和無法把持。寶玉一直希望人可以回到原點,即人與人之間能平等相對、彼此尊重。他追出來說這一句話,不是好作家絕對寫不出來。我認同蔣勛先生的見解:一個社會里,如果只有道德和法律,是管束不了人性的。人性最好的管束方法不是教訓、處罰,而是了解、知情,當你對人性本身有一個全面的認知以后,你會會心一笑。其實,在教育中也不乏這種例子。有時候,因學生犯錯而不得不加以處罰時,我們是否曾搜索枯腸尋找類似的話語,讓學生不那么受傷,讓他們不自感卑微?這樣一句話,往往就體現了一位師者的寬恕、擔待與包容。
我們再來看那些卑微的角色,如趙姨娘、賈環、李奶媽等,從他們身上又體現怎樣的人性?我們在生活里最不容易注意到卑微者的痛苦,我們總覺得他們是自作自受,可是多數時候是一次一次壓抑、侮辱的累積,導致他們自我認同了這個卑微的角色。我們讀這幾段的時候,應該特別注意看看身邊一些自己從來沒有留意到的人。我學校有位同事很類似于趙姨娘的那種人生狀態,大家都討厭他,避而遠之,我現在看到他經常也會自問,他為什么會成為今天這個樣子,他不是更需要我們的理解嗎?
的確,賈環、趙姨娘、李奶媽這些人都是值得同情的,因為他們一直生活在一個不平等的世界中,在這個不平等的世界中,他們身上那種最寶貴的人性——善一直被壓抑著。學生也是如此,為什么有的學生很陽光,有的學生卻顯露出陰暗的一面?這首先需要從家庭環境與他們當前所處環境尋找原因。《紅樓夢》的作者,沒有“嘲笑”,只有“悲憫”;沒有“不喜歡”,只有“包容”。他引領我們去看各種不同形式的生命——高貴的、卑賤的、殘酷的、富有的、貧窮的、美的、丑的,通過一個一個不同形式的生命,使我們知道他們為什么“上進”,為什么“潔癖”,為什么“愛”,為什么“恨”。生命是一種“因果”,看到“因”和“果”的循環輪替,也就有了真正的“慈悲”。“慈悲”其實是真正的“智慧”。“慈悲”并不是天生的,“慈悲”是看過生命不同形式的受苦之后真正生長出來的同情與原諒。
每個生命最終都在朝向自我完成
蔣勛先生認為,《紅樓夢》第二十七回寶釵撲蝶和黛玉葬花,是書中最重要的女性的生命形態完整的呈現。寶釵,堅守一切人間的秩序、倫理和規則,以一種很健康、積極的態度入世。黛玉,是孤獨的,她的逍遙、堅持和孤傲都在自己的世界里完成。
我有種深深的感覺,就像寶玉處于寶釵和黛玉之間無法抉擇一樣,我們的生命也隨時面臨著入世和出世的兩難。一方面覺得離不開人群,另一方面又不斷地想要離開人群,去追尋獨立、自足、完滿的生命狀態,這是一個互相沖突的狀態,只有成熟的生命才會在進退之間掌握好分寸和平衡。當你真正有機會親身體驗“花謝花飛花滿天”的感覺時,你剎那之間就能懂得黛玉葬花的感覺。她對生命的領悟非常透徹。相比而言,寶釵的撲蝶,看到的其實只是生命的表層。
其實,很多時候,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黛玉的那部分。這個時候你會覺得黛玉不只是一個人,還是我們所有人內心的一個角落,這個角落跟黛玉一樣矜持、自負。每個人都存有一縷人性的光輝,很多人之所以沒有顯示出來,不是他或她生就齷濁,而是被外在的環境壓抑住了。
在大觀園里,有一個只有黛玉和寶玉才了解其所在的花冢。我經常想,我的內心深處是否也有這樣一個潔凈的花冢,那是心底的某種堅持,是自己為自己在這樣浮躁的塵世構建的一個真空世界,是生命本真的狀態。讀《蔣勛說紅樓夢》這套書的歷程,也是我逐漸成為自己的過程。
(作者單位:河南孟州市育新小學)
責任編輯 黃佳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