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蕊以前的學生做了實習老師,她給學生批閱作業(yè)時,用洋蔥頭笑臉獎賞那些作業(yè)認真的孩子。并告訴他們,這是她的老師在她小時候畫給她的,曾經(jīng)是她小學時代最期待的獎勵。她把上述文字和圖片放在朋友圈,幾個小學同窗在下面評論:這個洋蔥頭同樣也是他們當年的企盼所在,如今也成了他們回憶童年時代的溫馨記憶。
學生把截圖通過微信發(fā)給我,我看了,默默的,鼻子發(fā)酸兩眼濕潤。這些學生是我最初擔任班主任時的第一批學生。我初接手時,他們剛剛經(jīng)歷了一個極其嚴苛的老師,輪到我走上講臺,他們在下面齊齊望著我,神態(tài)里沒有仰慕、期盼或者親和,倒是呈現(xiàn)出一種很有距離感的戒備與忐忑,就如森林里的小獸不期然與人類相遇的那種目光。若干日子以后,我才明白,他們是擔心我一樣地給他們留總是寫不完的家庭作業(yè);擔心我因為他們的頑皮給予他們不得申訴的懲罰;擔心我上課壓堂,擠占他們下課的時間;擔心我太嚴厲讓他們提心吊膽。他們還擔心我聲嘶力竭地數(shù)落他們,挖苦他們……成見的緩解來源于我當天留的家庭作業(yè)。我記得在那所鄉(xiāng)村小學,語文數(shù)學是班主任一個人包干的,幾乎沒有音樂美術課,上了一天課下來,我留了家庭作業(yè),很少,又是很容易完成的。收拾教本的時候,我忽然掃到他們很讓人意外的表情,一個個緊張兮兮地交換著莫名其妙的眼神,加速收拾書包,然后紛紛以最快的速度擠出教室門。我納悶,卻沒問,以為他們就是這樣的習慣。過了幾天,跟他們熟了,他們才當笑話般跟我講起那天的情形。我才明白原來他們是以為我留錯了作業(yè),怕我明白過來反悔,所以各自悶聲趕緊跑路。
再后來,他們說他們太幸福了:“這個張老師家庭作業(yè)留得很少。”“這個張老師好脾氣,氣急了也繃著臉裝腔作勢吼兩句,只要他們可憐巴巴地瞅著老師,自己就繃不住笑場。說教沒成,倒惹了滿堂的笑聲。”“這老師不壓堂,下課鈴一響立馬下課,跟條件反射似的。”“這老師孩子氣,跟他們能說到一起。”“這老師還好欺負,批評了某個同學,允許他們自己申訴,如果真是老師錯了,她還會賠禮道歉說對不起。”……
我從來沒想過我在他們心里原來這么好,沒有想過會成為他們最喜歡的老師。我又做什么了呢?我只是沒有忘了自己以前也曾是學生。我知道孩子也有自己情緒的晴雨風霜,也一樣的真實而深刻。我也曾走過我的學生時代,他們是曾經(jīng)的我。所以,我更愿意站在自己也曾是學生的角度來看待他們。我承認,我是個管理學生寬松的老師,除卻關于善良,關于責任,關于誠信等大的原則問題,我習慣寬松地對待我的學生,默認他們課上小小的放肆,接受他們課下給予我的口無遮攔。因為我時常想,多少年前的小學生年代,我是否也曾因為老師留的作業(yè)多、上課壓堂、侵占體育音樂課而私下里腹誹?是否也曾在老師不在的自習課與同學說悄悄話?是否從來記不住老師長篇大論的教誨,卻單單記得惡作劇學生的搞笑頑皮?
因此我經(jīng)常置換立場想問題看待問題,沒想到卻由此成了他們記憶中美好的一頁。其實,他們記憶里有我,我又何曾忘了他們,我連帶了三年的學生?我清楚記得我們相處過的許多細節(jié)。
那段日子鎮(zhèn)上組織學校環(huán)境驗收,我忙得焦頭爛額,不得不把一些事轉交給一些得力的學生。我讓一個叫王釗女孩用紙刀把吹塑板裁成條,我都沒來得及細想是否合適,給她布置了這個任務就又出去忙別的。等我回來時發(fā)現(xiàn)王釗把紙板裁廢了,她惶恐地看著我,忐忑地跟我說:“老師,我把紙板弄壞了。”我這才醒悟過來,趕忙抓過她的手,一邊看一邊緊張地問她手有沒有弄傷,她說沒有。我查看確定無虞后開始檢討自責,我說都怪老師粗心,怎么可以把這么危險的活兒給學生?萬一弄傷了怎么辦?我的自責不過出于基本常識,學生的人身安全原本就大于一切。沒想到的是在幾年以后,她給我的信中言及的是滿滿的感動:“老師,我以為我弄壞那紙板您會很生氣,即便不訓我也不會給我好臉色看,因為我沒把您的事辦成,還弄壞了。說實話我當時預備等待的是您的說落或者呵斥。結果您卻是先擔心我有沒傷著,又忙著怪自己……”讀到這的時候我感慨良久,我這個老師所做的只是自己本分之事,卻換得學生這么多年不曾忘卻的感激,老師,何德何能?
楊士琦,一個桀驁不馴的男孩,個子不高,個性很強,凡事較真。著急了氣急了會轉眼淚,但會忍著不讓淚掉下來。我不記得我怎么“收買”了他,使他變成我的管家婆。他在我上課之前會先問我,老師,你書拿對了嗎?你先看好了,別出笑話。老師,你收書費都記上名字了嗎?你好好看看,有沒有假幣?那時候還沒有減免學費書費,他知道我是粗心的,每次都事先幫我寫好班里的學生名單,然后讓我收一份錢,在學生名字下面打一個對勾。若剩下一個兩個沒交,他就建議我,先自己墊上交上去,要不弄丟了這么一大筆錢會有我哭的。他還在我出差的時候協(xié)同班長學委管理班級,他們自己留作業(yè)訂正作業(yè),一天能夠安穩(wěn)有序地走下來。弄得隔壁班的老師羨慕地跟我說,你沒在學校,班里比你在學校還安靜。
徐耀成,小笑眼,高高帥帥的男孩,會不動聲色地惡作劇。他為了得獎勵搶著提問題,故意把一句話中不同的兩個詞相接的兩個字當成新詞,問我什么意思。有一次我真的被他惹惱了,就像《大話西游》里的唐僧一般地數(shù)落他,把他以前做過的傻事都給翻了出來。他氣憤之余寫了一紙訴狀告了我,狀紙我一直保留著,內(nèi)容如下:老師,雖然你是老師,我也要控告你,我不積極參與課堂,你說我,我積極參與課堂你還說我。讓我積極參與課堂的是你,說我攪亂課堂的也是你,我到底應該怎么辦?你把我以前的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都給翻了出來,你讓我怎么信任你?你傷害我幼小的心了……弄得我哭笑不得,不得不向他道歉,說不該翻陳芝麻爛谷子傷害他幼小的心,承認即便批評也該就事論事,從而不得不接受他“小人得意”的招搖的笑……時隔多年,我還記得他升入初中的某日發(fā)給我的短信:睡了么?豬總是睡這么早。還沒睡?狗狗總是這么有精神,生氣了?猴子總是這么沒耐性。沒生氣?熊總是這么遲鈍。老師別生氣,我知道你累,逗你開心……
當年的那所鄉(xiāng)村小學,是幼兒園和小學處在一處的,每當?shù)搅硕欤蠋褪悄切┯變簣@小班的“小豆丁們”的一大難題。有一天我剛上完課,正從教室往辦公室走,聽到有小孩的哭聲,四下里一找看見是小班的一個小豆丁。我問她怎么了,她咬著舌頭告訴我想上廁所,但是棉褲不會解。我鉆研了一下那小丫頭的褲子,天啊,大襯衣是大襯衣,大棉襖是大棉襖,大棉襖下面是連肚兜的棉褲。我急得沒辦法想找我們班的女生幫忙,但是我的女生們一看這陣勢,撒丫子全跑了。沒辦法,我只好抱了小豆丁去上廁所,一番折騰下來,我總算舒了一口氣。沒想到這小豆丁記性極好,以后上廁所就專門來教室找我。后來,那幫女生終于說要接替我的重任。我好高興啊,誰知她們是一個不去都不去,一個去全部都去。可以想象一下,整個六年級班的十多名女生一起簇擁著一個小丫頭如廁,場面何其壯大。我哭笑不得氣得沒法,總算眼明手快逮到最后一個緊趕慢趕的亞群,誰知這丫頭說:“老師,我不是去幫忙是真要上廁所。”我半信半疑問,真的?“真的,真的,你再不讓我去,我就尿褲子了。”這就是我那個六年級就躥一米七的大個女生答復我的話。我傻眼,手一松,一米七的丫頭賊笑兮兮地跳著跑到幫廁大軍的隊伍里……這么多的過往記憶,如閘打開了,便一涌而出了。
年幼時我讀過一本《洋蔥頭歷險記》的漫畫,我一直記著里面的洋蔥頭形象,那么的可愛,倔強,又那么有責任心,那樣善良,那么勇敢、堅強,有那么多的貼心朋友。因而我當老師以后,習慣以洋蔥頭笑臉為標志獎勵他們的進步和優(yōu)秀。他們記住了,我也不曾忘。我真的不曾忘記我的那些曾經(jīng)的學生——可愛的大頭,酷拽的波哥,天真的蝸牛,優(yōu)秀的萌萌,大家閨秀的楊月,多才憂郁的亞群……
(作者單位:河北唐山市樂亭縣新寨鎮(zhèn)新寨中心小學)
責任編輯 黃佳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