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映宇
和西方神話里將創世簡單歸結為上帝或者是萬能的神不同,中國的“盤古開天”是天人合作下的創世。中國有豐富多彩的神話傳說,這樣的大IP卻沒有得到很好的開發,是不是有點浪費呢?
上海歷來是中國神話學研究的重鎮,具有厚重底蘊和現實力量,有條件在中國神話學研究上發揮更大作用。隨著“開天辟地——中華創世神話”工程的啟動,上海市作協已經編寫完成了基本的學術文本和文學故事腳本。這些神話文本從不同的側面梳理了民族文化源頭的氣質、精神,也為接下來各種文藝形式的創作提供了參考依據。
據市作協黨組書記王偉介紹,史詩版“中華創世神話”正在創作之中,預計將于2018年4月底完成,向社會出版推廣。
在寫作中重新理解神話
為此,上海市作家協會專門成立了工作小組,負責確定新史詩創作的具體規劃和實施步驟、力量調配、延伸開發、資源保障等目標任務。
史詩版“中華創世神話”,將依據初步定型的文學本以及最新研究成果進行創作,采用長篇敘事組詩的體裁。同時,鑒于這一題材的史詩創作無先例可循,考慮采用現代詩(白話詩)和古體詩兩種不同樣式進行同步創作,也為后續轉化預留更大空間——現代詩版本,后續可向朗誦、音視頻方向延伸開發;古體詩版本,后續可向配畫、配書法碑刻等方向延伸開發。
王偉說:“我們想多做嘗試。作為現代人,首先想到的當然是新詩的形式,但如果能創作出古體詩的版本,將來在后續開發中也有其獨特價值。因為古詩更容易吟誦,還能和書法、碑刻結合,拓展傳播方式。‘新史詩創作擬采取集體創作與個人創作相結合的方式進行,成品均可不限于一個版本,以便最終能通過評審選定最優版本。”
“新史詩”的創作也是為了填補“中華創世神話”文學表達的空白。從各個民族的史詩創作來看,都不是在短時期內一蹴而就的,“新史詩”的創作也會符合客觀藝術創作規律,經過若干年的積累。
相比學術文本和連環畫腳本,文學故事腳本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創作,將為接下來的史詩創作提供參考。文學故事腳本的撰寫由黃德海、項靜、張定浩負責——黃德海撰寫開頭的部分,項靜負責中間,張定浩則是結尾,每一個人根據材料多寡、歷史和神話的交叉程度而有不同處理。
“中國古代神話,盡管看起來散碎,卻也同樣參與了家國的教化,”黃德海說,“讓一群自然聚居的人,成長為一個自覺的文明共同體。如同古希臘在荷馬和赫西俄德的教導下形成了他們獨特的民俗和宗法,中華民族也形成了自己特殊的“謠俗”,從這謠俗里,大約能看出這一共同體人的性情、生活方式乃至命運。古代神話中的盤古、女媧、伏羲、神農、大禹……就如魯迅說的那樣,始終流淌在人們的血脈里,一路連綿不絕,接力樣完成了中華民族的精神造型。”
因此,黃德海認為,每一代人對原始神話的重寫,并根據自己的時代狀況不斷損益,差不多就是神話保持活力的題中應有之義,而他們要做的,就是在寫作中重新理解神話:“神話的‘意蘊并不是神話創作者一勞永逸地給予的本源意義與歷史常量,而是神話研究之中不斷生成而趨向于完美形式的蘊育過程。只是,在對神話的創造性重寫的過程中,有一個原則或許需要特別注意,即新增的意思最好能夠放回(神話和非神話)經典之中而不顯突兀。”
對中國上古神話的研究,自魯迅、茅盾、顧頡剛、聞一多、袁珂以來也提出了各種各樣的解釋。大多數的解釋都有一個默認的前提,即認為神話已經是一個過去完成時的、不可改變的既定存在,現代人能做的工作,是辨偽、鉤沉、搜集整理,乃至適度的系統化構造。也就是說,默默地用神話學來取代神話,如同用觀念史取代觀念,用文學史取代文學。以茅盾的《中國神話研究ABc》為發端,隨后,因為中國神話與上古史千絲萬縷的聯系,基本上是由古史辨派和考古學者接管了神話領域的發言權,神話研究和古史學交融在一起。張定浩說:“以大禹為例,自顧頡剛、童書業合著的《鯀禹的故事》之后,禹至少在漢代已為社神這一說,幾為定論,又經丁山(《古代神話與民族》)、楊寬(《中國上古史導論》)等學者之后,我們會發現,類似大禹治水、合諸侯于涂山等故事可以被還原為一系列先民禱雨神話,禹本身也隨著東夷和西羌諸民族在這塊陸地上的起伏,經歷了一個從雨神到山川之神再到社神的變遷。這里面有兩重升格,一是從上古至春秋,禹從傳說人物被官方或民間慢慢升至某種社會需要的神格;一是從宋明到現代,禹在被儒家從神壇拉下并賦予圣人之格后,又被現代史學逐漸恢復其更原始的神格。”
而現在,他們要在寫作中重新理解創世神話,用史詩或者文學腳本的方式,賦予這些“過去完成時”的神話以新的生命力,這是非常讓人期待的事。
神話不是古老的遺跡
寫作創世神話對項靜來說是一個挑戰,她不是專業的研究者,需要重新去梳理和了解學界的各種觀點,在繁復歧異的故事叢林中尋找—個合適的故事:“復原一個看起來合理合情的起承轉合和情節沖突,而所謂合適合理合情,也不過是就自己的心智而言,而我們的心智已經被塞滿了,都是正在發生的現實的知識。無論如何,向遠古投去注意,考慮選擇一個出發點,都會產生一種緊張而又鄭重的心態。”
重述神話,面對史前史的巨大空間,一個現代人嘗試寫作所依仗的是什么?除了前輩學者們給出的各種考證、材料、想象和結論,還有一個中國人在中國語境中所聽到的各種神話故事,嚴格來說,創世神話中沒有一個故事是陌生的,它們無形地潛伏于我們的生活世界。只不過,它們在我們腦海里的方式是碎片化的自然散落,一旦放置在平臺上被審視和衡量,不同神話系統之間擾人的重復,明顯的矛盾,彼此的齟齬、重復、對抗……辨析并找到合適的方式處理這些問題,是寫作最大的難題。
《神話研究》的作者漢斯·布魯門伯格認同“神話”的當代性,他說:“誰要認為‘一個終極神話的種種形式都是陳年舊跡的話,那他就大錯特錯了”。神話不是古老的遺跡,而是與我們密切相關的遙遠自我,神話之所以不朽,之所以能被不斷重寫,就證明了它強大的生命力。
重述創世神話,是一次尋根的旅程。先祖們于混沌中破殼而出,尋找適合居住之所,追逐打鬧,逃避野獸。從落腳之地,小心翼翼地跨過河流。從個人走向群體,走向城邦和國家,也走向新的戰爭與和平……一個文明的角角落落,方方面面,都以故事的形式囊括進來,賦予其應有的位置和功能。
重述神話的過程,也是理解人類和社會的一次嘗試,理解那些遙遠的先民內心的世界。項靜說:“在遠古的世界,更能感受世界如此蒼茫,人是如此渺小,刀耕火作的先祖們,散布在廣袤的土地上,披荊斬棘、奔走追逐、上下求索,想象著他們的身影和足跡,會發現那個內心的鐘擺搖曳不停,那是內心相通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