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安放的鄉愁

石長江+張偉東

對作品充滿期待，是讀者進入文學文本的一個前提。讀了舟自橫的詩集《鄉雨滴心》，窺探到詩人在話語觀照下詩歌內部所呈現出的心靈景觀，相對于時下詩壇太過單一的抒情和后現代寫作，舟自橫從詩意的角度展開了綿綿的鄉愁。

詩人通過話語傾訴，通過語言的沖突與摩擦，將內心的困惑與焦慮坦露給讀者。花兒是歲月的笑臉，詩歌是生命的呈現。舟自橫詩歌語言的張力產生閱讀之后的聯想，沖擊我們日漸麻木的心靈。舟自橫詩歌最顯著的特色是其營造意象的純凈與意境的高遠。意象與意境是當代詩歌表達和寫作的一對矛盾架構，同時又是統一于詩歌寫作的必由之路。

舟自橫的文字里蘊涵著一種氣象。這種氣象，給人的感覺是澄澈的，是靈動的，是干凈的，是本真自然的，是美好的，也是憂傷的。下面，讓我們回到他的詩歌創作中來：“根治眼疾的良藥/讓我在推杯換盞中/看見糧食/根和泥土/看見夜色里/我的胎記/在老家閃著微光”（《露珠》）；

“我必須說/炊煙里/暗含我的胎記/我的第一聲啼哭/直上云天/遠處吃草的羊群/抬起頭/向著逮家溝/看了幾眼/目光里一粒糧食/落到大地的掌心”（《走散的炊煙》）；“多年后/故鄉的門檻/被埋進土里/像肋骨從我的身子里抽離”（《望鄉》）；“風霜里/故鄉的炊煙打著手勢/月亮/你是多么幽深/千里之外/一根思念的繩子伸進去/像扎進肉身的釘子”（《送還》）。

可以說，舟自橫的寫作，不是狹隘的個體的寫作實踐。我記得，他非常之感慨地說過這樣一句話：“我的父老鄉親最后都是死在炕上的。”這說明，詩人是關注社會、關注現實生活中人的生存狀態的。因為在詩人的故鄉，有好多的父老鄉親曾經是看不起病的，只能躺在家里炕上等死。通過細讀舟自橫的詩歌，我們可以深切感受到，詩人發自內心深處的悲憫。雖然他在城市里生活了多年，可是，他對鄉土的情懷，依舊一往情深。而對于正在淪陷的農村和日漸瓦解的鄉土文明，詩人的心中充滿了無限的惆悵和不安。在《麻雀》里寫：“我是流浪的人/更是/向大地和麻雀認罪的人/大風向南吹/向北吹/迷津里/辨認雪花的歸途”；在《大雪》里寫：

“我深信/每一場大雪/都來自于故鄉/我看見/每一塊田地里/都有一些倒下的莊稼秸稈/試圖站立起來/遙望漂泊他鄉的人”……

在鄉愁的河流里，詩人化身為泅渡的水手，水手與岸，歲月與生命，生命與詩歌構成了一個輪回，鄉雨滴心，無疑是舟自橫于求索羈旅中的一縷心靈之光。淅淅瀝瀝，鄉雨滴心的聲音，仿佛是來自詩人故鄉逮家溝大地深處的呻吟。詩人通過一系列的詩歌作品，對故鄉逮家溝的地理、人文和諸多物象進行了全面的追憶和梳理。他在《墓碑像不朽的莊稼》里寫：

“墓碑收攏住自己的家族密碼和命運肌理/青色的大理石/光滑而凝重/激起時光的波瀾/像生長萬物和不朽的莊稼/敲一敲/都是炊煙和大地深處的回聲/而我父母在同一墓碑上肩并肩/像素樸的愛情相互依偎”；在《哭泣》里寫：“故鄉的臉和心臟/是一座虛擬的江山/我的悲傷是如此固執/不選擇死亡的骨灰/我要從秋天走回/我要撤掉天地的大幕/只留下一棵草/和故鄉溫暖懷抱里的倒影/身后的遠方/是我的遺言”……

正如詩人自己述說的那樣，無論走多遠，我的根，永遠向著故鄉的方向延伸……

詩人描寫故鄉的莊稼、大地、山川、河流、樹木、親人等等中國農村司空見慣的物象，顯而易見，這是詩人靈魂的回溯，這是詩人無處安放的鄉愁。面對失語的故鄉，消逝的村落，田園牧歌式樸素的鄉村圖景，大概也只有在詩人的詩句當中復活過來。這實際上是詩人的幻象。可是，他要回去，也只有通過詩歌抵達他心靈的棲息之所，最后完成他精神上的皈依。詩人、評論家楊勇在該書序篇《鄉雨里的“鄉愁”》中寫道：“‘鄉愁成就了舟自橫的詩歌美學，其中的思索，使詩有了一些形而上的意義。但同時詩人也陷入其中不能自拔。誰能真正再回去，回到鄉愁？”

舟自橫的寫作是自覺性的，他之所以成為詩人，恰恰是他超越理性常識的感悟。他把他的內心世界、個體情感、生活經驗訴諸于他的詩歌。詩人從個體出發，介入生命，介入社會、也介入這個時代。他以一種獨立的話語姿態，用詩歌表達他對命運和文學的訴求。在人們的信仰、德性、審美被解構和淹沒的時代，舟自橫沒有陷入精神和思想的危機，還能堅守自己的信仰，把寫詩當成自己的宗教，實難可貴。

在他的詩歌里，有歲月的流逝，有時空的恍惚，有個體生命的價值取向，有故鄉田園和親情友愛的相互融合，如此大的內涵，沒有一定的語言表現力是無法達到的。指引我們進入詩歌的往往是日常生活中的某些隱秘的細節，這些細節總會有秘密通道向更深層次體驗，詩意的進發就會在那一瞬間完成，舟自橫深諳于生活，自然不會放過“閃電”的閃現。

如何保持詩歌的鮮活意象，又能從鄉愁的困頓當中跋涉出來，當是舟自橫再創作中所要突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