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新年
【摘要】“新啟蒙”是20世紀80年代一個重要的話語裝置。它在否定和“反思”法國大革命的同時,肯定和贊美西方殖民主義。西方現代文明被簡單地稱為“三百年文明”,中國革命被詮釋為“救亡壓倒啟蒙”,于是“做西方三百年殖民地”這一“新啟蒙”的最高理想方案呼之欲出。“新歷史小說”成為“新啟蒙”意識形態的一種重要表達。“新歷史小說”對現代中國革命過程中的暴力進行簡單和庸俗化的表現,卻沒有看到,一方面,中國現代暴力的根源在西方殖民主義;另一方面,不是以革命的方式獲得了獨立的印度在現代化的過程中被迫付出了更大的代價。本文通過司馬遷、魯迅、本雅明和法農等人的創作和理論論述提供了另一種不同的重新審視和批判暴力的角度。
【關鍵詞】暴力 殖民主義 新啟蒙 新歷史小說 革命歷史小說
【中圖分類號】I0 【文獻標識碼】A
【DOI】 10.16619/j.cnki.rmltxsqy.2017.11.008
掌握歷史知識的不是任何別人,而是奮斗著的被壓迫階級。①
首先,我要直言不諱地說出我的判斷,余華是中國當代一位非常優秀的作家。2008年夏天清華大學中文系研究生答辯的時候,藍棣之老師給我出了一道難題:你認為誰是中國當代最好的作家?我的回答是:張承志和韓少功是兩位大作家,莫言和余華是兩位天才的作家,莫言很快就會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當時在場的老師和同學可能都覺得吃驚和意外。莫言怎么可能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呢?在人們心目中,諾貝爾文學獎是處于第三世界的中國作家一種不可企及的榮譽。劉再復說,諾貝爾文學獎是“世界文學冠軍獎”。在我看來,并非如此。
其實,真正偉大的作家不可能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比如托爾斯泰、普魯斯特、喬伊斯。蘇聯有不少作家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但是,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都是二三流的蘇聯或白俄作家,兩位具有世界聲譽的俄羅斯作家托爾斯泰和高爾基以及真正一流的俄羅斯作家契訶夫并沒有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我聽到有人說,中國當代文學超過了現代文學。這真搞笑。用諾貝爾文學獎的獎牌就能壓倒和超過魯迅嗎?魯迅是一座難以逾越的藝術高峰,可能很多代人都難以超越。在魯迅這位文學巨人面前,當代作家不過是些可憐的發育不全的文藝侏儒。只有王朔這樣優秀的作家才有勇氣道出真相:中國當代作家是不及格的,男寫不過胡蘭成,女寫不過張愛玲,而胡蘭成和張愛玲不過是下品里的一流。
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以后,余華越來越自覺地按照諾貝爾文學獎的要求寫作了。因此,我曾感嘆,余華將會是被諾貝爾文學獎毀掉的一位作家。不過,今天我可以明白告訴余華了,即使按照“莫言的六個幸運號碼”亦步亦趨地寫下去,也不可能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了。莫言把你們“坑”了。本來西方授予莫言諾貝爾文學獎,是想把莫言打造成為反共反華的“文化英雄”,但是,莫言的表現令人大失所望,他沒有像西方所期望的那樣成為“文化英雄”,因此西方不會再輕易給中國目前的作家頒獎了,他們不會再干這種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傻事了。可是,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莫言挽救和解放了中國作家,你們不必再按照西方的指揮棒跳舞了。總之不可能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了,因此,還不如豁出去了,老子愛怎么寫就怎么寫了,管它什么諾貝爾文學獎不諾貝爾文學獎呢!
暴力是余華創作的一個重要特征。不僅他早期的創作,而且他后來的作品,暴力都是一個顯性指標,例如引起巨大爭議的《兄弟》。一般認為,上部比下部寫得好。這可能是因為上部更符合人們的期待視野。可是,在我看來,《兄弟》和浩然的《艷陽天》《金光大道》之類作品沒有什么區別。它們都是中央文件庸俗化的演繹。這種寫作,用文革時候的寫作理論來說就是:領導出思想,群眾出生活,作家出技巧。因此,我們也可以說,余華就是新時期的浩然。
人們都不愿意評論浩然,因此,我也避免評論余華。不如換一種方式來討論余華,看看別的作家、理論家是怎樣理解與描寫暴力的。我希望通過這種方式打開一扇觀察和認識余華以及中國當代文學的窗戶。
當代著名歷史學家霍布斯鮑姆在《論歷史》一書中曾經引述一位詩人描述20世紀初的帝國主義的詩句,它道出了現代西方文明的真相:
我們有機關槍而他們沒有。②
據胡適1934年2月18日日記,鄭奠送給他一本羅思舉自撰的《羅壯勇公年譜》,很有史料價值。羅是四川東鄉人,盜賊出身,后領鄉勇鎮壓白蓮教亂,官至湖北提督。官兵之腐敗,戰事殺戮之慘,官兵作戰時以俘虜為食,年譜有詳細的記載。嘉慶六年(1801年),在與七十五作戰的過程中,“官兵屯扎茅平,缺糧,實屬無法。余上前回明。令所獲三千五百多賊人剝殺煮食。七大人應允。每日將所獲賊人立斬,均剝肉煮食。”③魯迅在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作品《狂人日記》中所描寫的吃人并不只是一種象征和隱喻,而是一種客觀的歷史真實。
漢娜·阿倫特在《論暴力》中認為,暴力在政治和歷史上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但卻很少有人關注和研究。其實,并非沒有人關注暴力,例如,索萊爾曾經著有《論暴力》一書,法農的絕命之作《全世界受苦的人》開篇就是《論暴力》。法農在《論暴力》中開門見山地寫道:“民族解放、民族復興,重建屬于人民的國家,英聯邦,不管使用什么樣的標題或推薦什么樣的新樣板,非殖民化始終是一種暴力現象。”“被殖民者從其誕生起就清楚這個變得狹小的、布滿禁令的世界,對于他來說,只能通過絕對的暴力來進行訴訟。”④薩特在為法農的這本書所寫的序言中說:“當農民們接觸到槍支,古老的神話就變得蒼白無力了,那些禁令被一個個地推翻:戰士的武器就是他的人道。因為,造反在最初時,必須殺人;殺死一個歐洲人,這是一舉兩得,即同時清除一個壓迫者和一個被壓迫者:剩下一個死人和一個自由人;幸存者第一次感到他腳下植物下面的國土。在這一時刻,國家離他不遠:他上哪兒,在哪兒都感覺到它——再也不遙遠了,國家和他的自由混合在一起了。但殖民軍隊在受到最初的打擊后,重又行動起來;必須團結一致,或者被別人殺掉。”⑤薩特的話使我們感受到20世紀60年代以阿爾及利亞脫離法國殖民統治獲得獨立這一非殖民化運動高潮引起的歷史的傾覆和大地的震動。
1860年,第二次鴉片戰爭,英法聯軍洗劫和焚毀了圓明園。針對這一暴行,雨果在《致布特萊爾上尉的信》中表達了強烈的義憤。這份歷史和良知的證詞已經收入了中學語文課本:
有一天,兩個強盜闖進了圓明園。一個強盜洗劫,另一個強盜放火。
……
我們歐洲人是文明人,中國人在我們眼中是野蠻人。這就是文明對野蠻所干的事情。
將受到歷史制裁的這兩個強盜,一個叫法蘭西,另一個叫英吉利。
新時期的“新啟蒙運動”中,鴉片戰爭這場西方列強用武力強迫向中國傾銷毒品的侵略戰爭被描述為一場啟蒙的洗禮,于是,1793年馬戛爾尼使華以及乾隆皇帝拒絕英國通商的要求受到“新啟蒙”史學家們尖刻的嘲笑。然而,五四時期來到中國講學的英國哲學家羅素曾提出不同看法:“一個英國人殺一個中國人比一個中國人殺一個英國人要容易,所以我們的文化比中國的更優越,而乾隆大錯特錯了。我們戰勝拿破侖之后就一直在力圖證明這個命題。”與誰的槍炮好誰就是進步、誰的拳頭大誰就是真理這種理論不同,羅素認為,“人們只有等到不再認為乾隆所言甚為荒謬時才會理解中國”。⑥
法農是二戰后非殖民化運動高潮中涌現出來的代表性思想家。法農發現,500年來的殖民統治不僅在軍事上、政治上、經濟上,而且在身體上、文化上、心理上,都給被殖民者打下了深深的印記。作為“新自由主義”全球反動浪潮的一個波浪,20世紀80年代中國的“新啟蒙運動”在后革命中國帶來了一次重要的思想上、知識上和心理上的新殖民。在“新啟蒙運動”高潮中形成了這樣一種思想和知識的殖民合奏,不僅西方殖民主義的歷史被表述為“三百年文明”,中國現代革命被詮釋為“救亡壓倒啟蒙”,而且“做西方三百年殖民地”成為“新啟蒙”的最高理想方案。
殖民主義和現代西方文明并不像“新啟蒙”所宣傳的那般美好。在法農看來,歐洲的富有和文明是以亞非拉的被剝奪和貧窮為代價的:“歐洲的這種富有是十足可恥的,因為這富有是建立在奴隸的背脊基礎上,是吸奴隸的血,它直接來自這個不發達國家的土地和地下。歐洲的福利和進步是用黑人的、阿拉伯人的、印第安人的和黃種人的汗水和尸體建立起來的。這事,我們決心不再忘記它。”⑦歐洲白人殖民者通過殖民征服確立了在全世界的統治地位。在與殖民主義難解難分的現代化進程以及西方現代文明的發展過程中,歐洲變得愈是文明,則亞非拉變得愈是野蠻;殖民者變得愈是高貴,則被殖民者變得愈是低賤。
新時期以來,許多人附庸風雅地追捧西方現代主義,將卡夫卡的《城堡》等現代主義作品非歷史化和神秘化,對現代主義缺乏真正的理解和認識。如果脫離了資本主義從自由競爭資本主義時代向壟斷資本主義、金融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時代轉變這一歷史背景,如果沒有意識到從文藝復興“人的發現”向帝國主義“非人”、從理性主義向非理性主義哲學深刻的轉變,我們就無法真正理解現代主義。加繆的《局外人》的主人公沒有任何理由僅僅因為感到無聊殺死了一個阿拉伯人,被用來說明存在主義存在的荒誕這種玄妙的哲學。然而,在殖民統治下成長起來的韓國學者白樂晴提供了不同的解讀:“《異邦人》中主人公沒有明確動機地殺了人,這為極力表白作者的存在主義思想提供了機會。細言之,一個法國人在法國殖民地阿爾及利亞‘無故殺害了阿拉伯人,如果從阿拉伯人的立場上看,它并非一般的冤枉,雖無正當‘理由,而是自從法國殖民統治開始以來所犯下的無數罪行當中的一個。說主人公無任何動機,那僅僅是他個人的事情,作者用存在主義加以解釋,只能說明他對歷史現實的遲鈍。”⑧只有法國殖民者在其殖民地阿爾及利亞才能將殺人變為一種無聊的游戲和高雅的哲學。這就像對于執行轟炸任務的美國飛行員來說和電子游戲沒有什么區別,但是,被炸彈擊中的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亞、敘利亞人則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2017年,楊振寧放棄美國國籍重新加入中國國籍引起了很大爭議。楊振寧放棄中國國籍是一個痛苦的抉擇。1982年,他在《中國根和美國籍——〈臨界點〉(1964)一文的后記》中回顧說:“對一個在中國傳統文化里成長的人,作這樣的決定尤其不容易。一方面,傳統的中國文化根本就沒有長期離開中國移居他國的觀念。遷居別國曾一度被認為是徹底的背叛。另一方面,中國有過輝煌燦爛的文化。她近100多年來所蒙受的屈辱和剝削在每一個中國人的心靈中都留下了極深的烙印。”“不僅如此,我漸漸知道了華人在美國的早期經歷。那是我們的歷史,是浸透了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偏見、迫害和殺戮的歷史。”⑨1970年,在《我對一些社會問題的感想》中,他引用了一位美國學者的觀點:“在所有各民族中,除了印地安人以外,沒有別的少數民族曾受到中國人所遭遇到的無理性的迫害。也沒有一個少數民族今天能像中國人一樣少有這些迫害所產生的心理損傷。”⑩楊振寧顯然不同意這位美國學者的看法。西方所加于中國人的壓迫和歧視并不是沒有給中國人造成心理創傷。他在1998年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楊振寧文集》扉頁上有如下題詞:“假如今天曾先生問,你覺得你這一生最重要的貢獻是什么?我會說,我一生最重要的貢獻是幫助改變了中國人自己覺得不如人的心理作用。”這說明,楊振寧這樣一位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的華人曾經經歷了怎樣的內心屈辱和心理掙扎。
盡管中國人沒有像印第安人那樣被種族滅絕,沒有像黑人那樣被擄為奴隸,像牲口一般遭受奴役;但是,中國人受到的心理創傷并不遜于印第安人和黑人。李澤厚提出的“救亡壓倒啟蒙”和“告別革命”的命題、李慎之提出的西方“三百年文明”的概念、劉曉波“要做西方三百年殖民地”的夢想都說明中國人的心理和文化的自我殖民遠遠超過了印第安人和黑人,其自我作賤已經深入了他們的骨髓。按照李慎之的說法,印第安人的美洲大陸、中國和亞洲都需要被歐洲殖民者發現,需要納入到殖民者的知識體系以后,才有意義:“在哥倫布到美洲以前,美洲就已經在那里了。印第安人早就知道這個事實了。據有的歷史學家研究,亞洲人、北歐人、愛爾蘭人早在哥倫布以前就已到過美洲,但是他們都不能說‘發現了美洲,因為這只是他們自己的知識,而沒有能成為世人普遍的知識。只有哥倫布到了那里,舊大陸的人才知道有個美洲,而美洲對舊大陸的人才有了意義。一件東西,一樁事情要對人有‘意義必須是它能納入人的經驗、知識與思想的系統之中,否則就無意義可言。”?如果說杰克遜只是把自己的臉漂白了的話,那么,李澤厚、李慎之、劉曉波則已經把自己的心漂白了。
楊振寧和“新啟蒙”對于鴉片戰爭以及西方殖民主義有著完全不同的理解和認識。1997年,他在香港回歸時的演說《從國恥講起》中說:“中國人常說鴉片戰爭是國恥,香港回歸是雪了國恥。其實鴉片戰爭也是英國人的國恥,回歸也雪了英國人的國恥。”“英國著名歷史學家湯因比在他1947年11月17日的一篇演講中這樣講到英國人在鴉片戰爭中的表現:‘對于這些犯了國際公法的人,最容忍的說法是以后他們為他們的行為感到羞恥。我很記得小時候問我母親關于‘鴉片戰爭時,她告訴了我實情,給了我贖罪性的羞恥感。”?
“新啟蒙”對于以殖民主義為主線的“現代西方文明”歪曲的理解與認識,導向了對中國革命極端扭曲和病態的、歇斯底里的攻擊、詆毀與污蔑。在這種對現代西方文明的病態理解和“告別革命”的意識形態狂熱中,對西方文明和革命暴力產生和形成了一種表象、膚淺、簡單、片面和刻板的印象與認識,簡單地將暴力與文明對立起來,沒有意識到文明與暴力密不可分的聯系,尤其是,他們在否定革命暴力的時候,有意識地忽視乃至美化殖民暴力。本雅明在《歷史哲學論綱》中指出:“任何一部記錄文明的史冊無不同時又是一部記錄殘暴的史冊,正如同這樣的史冊不可能免除殘暴一樣,文化財富從一個主人手里轉到另外一個主人手里的方式同樣沾染著殘暴的氣息。因此,歷史唯物主義者盡可能對它避而遠之,在他看來,他的任務是要逆向梳理歷史。”?這樣一種客觀地梳理歷史的工作是我喜歡的一種痛苦與樂趣兼而有之的工作。
今天,如果說河南成為了中國地域歧視的主要對象的話;那么,與之相反,湖南則成為了一種驕人的身份,正如《湖南憑什么》一類流行書籍所顯示的,湖南人具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天然的優越感和自豪感。現代湖南人才輩出,成為扭轉中國歷史的重要力量。然而,在歷史上,湖南是一個政治、經濟、文化各個方面都很落后的省份,是南蠻之區,化外之地。湖南狀元的數量還不及邊陲之地的廣西。直到近代,才突然崛起的湖南人的優越感的強度和他們殺人的數量是成正比的。
中國近代出現了三位著名的啟蒙思想家: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其中王夫之便是湖南人,是湖南最著名的先賢。顧黃誕生在中國經濟最富庶、文化最發達的江南地區,他們的思想和學術對當代產生了巨大和直接的影響,他們被尊奉為清學的開山。然而,王夫之不僅誕生于經濟文化十分落后的地區,獨學無侶,而且與顧黃二先生不同,他對清代思想學術幾乎沒有產生任何影響。盡管梁啟超在《近代學風之地理的分布》中尊王夫之為一代大師:“湖南自衡陽王船山(夫之)以孤介拔俗之姿,沉博多聞之學,注經論史,評騭百家,著作等身,巍然為一代大師。”然而,王夫之為世所知,卻有賴于湘軍在近代的崛起。梁啟超對“湘學”與“湘軍”的關系作了這樣的表述:“道咸之間,湘鄉羅羅山(澤南)與其友同縣劉霞仙(蓉)共講程朱學,以教授于鄉曲……自是一雪理學迂腐之誚,而湘學之名隨湘軍而大振。”?清季曾國藩等人全面整理和大力刻印王夫之的著作,使王夫之在長期湮沒之后突然獲得了巨大聲譽。但是,刻印王夫之的著作需要資金。文化學術和上層建筑依賴經濟基礎。我們從湖南近代歷史性崛起的過程中看到,不僅經濟基礎不可或缺,而且文明與暴力密不可分。
湘軍是在鎮壓太平天國起義的過程中產生和崛起的。太平天國活動的中心地區江南,自唐代安史之亂后,開始成為中國經濟的重心和國家財政賦稅的支柱。太平天國運動摧毀了最富庶的江南地區。然而,湖南卻以江南的破壞和毀滅為代價完成了自己的崛起。太平天國起義造成了財富的一次重要轉移。我們家鄉有一句俗話叫做“打開南京發洋財”,它講述的就是湘軍攻破太平天國首都天京(南京),將太平天國搜括積聚起來的巨大財富洗劫一空、據為己有的天方夜譚般的故事。到太平天國亂起時,江南財富已經積聚沉淀了兩百多年。湘軍作為勝利者,取得了江南的財富,為湖南在近代的崛起奠定了強大和雄厚的物質基礎。據說,湘軍攻克南京城后,從南京向湖南轉運財富的隊伍浩浩蕩蕩長達三百多里。在這一財富的轉移過程中,產生了許多有趣的典故。據說“敲竹杠”這個詞就起源于這次湘軍向湖南大規模轉移財富的過程中。湘軍打下南京以后,突然獲得了不敢想象的橫財,如此巨大的意外之財,怎么運回家鄉呢?所謂湘軍原本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為了把橫財運回家鄉而不招人眼目,于是想了一個辦法,將粗笨的物品放在挑擔里,而把金銀財寶等貴重的東西藏在竹杠里,把竹杠當扁擔,時刻都不離手。一路上那些守關的士兵都對這個秘密心知肚明,但彼此心照不宣,因此形成了一種潛規則。每到一個關卡,守關的士兵就敲一敲湘軍士兵的扁擔——竹杠,湘軍士兵明白守關的士兵敲竹杠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我知道你的竹杠里面藏著金銀財寶,分我一份,意思意思。于是,湘軍兵士很默契地掏出預先準備好的銀子送給守關的士兵,從而順利過關。湘軍兵士一路上被不斷地敲詐、勒索,被不斷地“敲竹杠”。這樣,過了一關又一關,歷經千山萬水,終于把江南的財富帶回了家鄉。
打下南京,發了洋財的湘軍回到家鄉以后,興建房屋,置辦田地,還有用不完的錢,于是興辦學堂。這令人想起日本在甲午戰爭中戰勝中國以后獲得了2億多兩白銀的巨大財富以后錢多到不知道怎么花,花了很多錢興辦教育的故事。其實,這是中國自古以來“耕讀傳家”的套路。湖南這個中國歷史上極為落后的省份,在太平天國亂后一夜之間崛起。到了民國時代,一躍成為中國教育最發達的省份之一。直到今天,中國文明的發源之地和古代文明的中心區域中原河南沒有一所985大學,但是,僻遠的湖南卻有兩所985大學,可以與教育最發達、985大學最多的省份江蘇、湖北相比。湘軍的最高統帥曾國藩是湖南湘鄉人,湘軍主力也是湘鄉人。根據同治湘鄉縣志記載,咸同年間,湘鄉一縣陣亡和軍中病故有名有姓、記錄在冊的就多達2萬余人。由此可見,財富的取得、文明的發達固然依賴暴力,但是,同時需要付出生命的代價。湘鄉在征戰過程中付出的生命代價最大,因此,獲得的財富也最多,近代湖南文化教育發達,尤以湘鄉為甚。毛澤東是湘潭人,但是,他卻是在湘鄉上的小學。毛澤東最初在省城長沙就學,就讀的仍然是湘鄉的學校——湘鄉駐省中學。
曾國藩和左宗棠這兩位殺人如麻、在中國歷史上殺人最多、級別最高的湘軍首領,被朝廷分別封為文正公和文襄公。湘軍的領袖人物曾國藩是一位極具復雜性的人物。人們從不同的立場與角度,會看到完全不同的曾國藩形象。這位鎮壓了太平天國運動的湘軍統帥,在粵省民間被稱為“曾剃頭”,然而卻被清廷封為“曾文正公”。在中國革命史的敘述中,曾國藩曾被指控為“鎮壓農民起義的劊子手”;然而,到了新時期,則成為了“精英”們頂禮膜拜的“成功大師”。在曾國藩的身上,有的人看到了成功和文明,有的人看到了血腥和暴力。
《史記》一書奠定了中國撰史的規模與體例,后來的正史基本上沿襲了司馬遷的撰寫體例,最多稍有變化和修正。趙翼評論說:“司馬遷參酌古今,發凡起例,創為全史。本紀以序帝王,世家以記侯國,十表以系時事,八書以詳制度,列傳以志人物,然后一代君臣政事,賢否得失,總匯于一編之中。自此例一定,歷代作史者遂不能出其范圍,信史家之極則也。”趙翼一方面稱贊司馬遷建立規范和體系的貢獻,另一方面又責備司馬遷沒有嚴格遵循自己的規范:“惟項羽作紀頗失當,故《漢書》改為列傳。《三國志》亦但有《魏紀》,而吳、蜀二主皆不立紀,以魏為正統故也。”?司馬遷將項羽列為本紀、孔子列為世家,最受后來史家非難。然而,這卻正是司馬遷壁立千仞、超邁古今、碾壓班固陳壽之流的原因,體現了其驚艷千古的孤懷卓識。班固引述劉向等人的觀點,稱贊司馬遷有良史之材,肯定《史記》不虛美、不隱惡的實錄精神,但是,又責難“其是非頗謬于圣人,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后六經,序游俠則退處士而進奸雄,述貨殖則崇勢利而羞賤貧”。?魯迅稱《史記》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不僅視為歷史的極致,而且視為文學的巔峰。后來的歷史學家再也不可能達到司馬遷的境界和成就。司馬遷不僅是偉大的歷史學家和文學家,而且也是偉大的思想家。司馬遷是古往今來唯一一位超越了成王敗寇邏輯的歷史學家。《史記》實現了司馬遷“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宏偉抱負與目的。?
《史記》特別耀眼之處是為刺客、游俠立傳,可謂古今獨創,空前絕后。《刺客列傳》記敘了曹沫、專諸、豫讓、聶政、荊軻五位刺客的故事,表彰其“士為知己者死”的精神和舍生取義、慷慨赴死的事跡,使其不致湮沒不彰:“自曹沫至荊軻五人,此其義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豈妄也哉!”?陶淵明《詠荊軻》對刺客荊軻的贊嘆與仰慕之情溢于言表:“其人雖已沒,千載有余情。”?陶淵明被稱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當時列為中品,實際上是獨步古今的大詩人。
在陶淵明之后,《詠荊軻》幾乎成為絕響。直到20世紀這個偉大的革命時代,荊軻和司馬遷筆下的英雄才重新復活,再次迸發出光彩。五四時期,郭沫若根據《刺客列傳》改編了《聶嫈》等作品,抗戰時期,又根據《刺客列傳》創作了《棠棣之花》《高漸離》等歷史劇,歌頌了反抗專制暴政、殺身成仁的精神。魯迅將自己獨特的內心經驗熔鑄為《鑄劍》,使古代的刺客精神在現代復活,并且創造了“故事新編”這一令人驚艷的藝術形式。盡管《鑄劍》不是取材于司馬遷的《刺客列傳》,但卻體現了與《刺客列傳》同樣的精神氣質,表達了對專制暴力的強烈厭惡與憎恨和對專制秩序的無情戲弄與嘲諷。在中國當代最優秀的作家張承志的作品中包孕著司馬遷《史記》尤其是《刺客列傳》的意義的回響與思想的光芒:“就這樣,長久地震撼中國的荊軻刺秦王事件,就作為弱者的正義和烈性的象征,作為一種失敗者的最終抵抗形式,被歷史確立并且肯定了。”“因此沒有什么恐怖主義,只有無助的人絕望的戰斗。魯迅一定深深地體會過無助。魯迅,就是被腐朽的勢力,尤其是被他即便死也‘一個都不寬恕的人們逼得一步一步完成自我并瀕臨無助的絕境的思想家和藝術家。他創造的怪誕的刺客形象‘眉間尺變成了白骨骷髏,在滾滾的沸水中追咬著仇敵的頭——不知道算不算恐怖主義。尤其是,在《史記》已經留下了那樣不可超越的奇筆之后,魯迅居然仍不放棄,仍寫出了眉間尺。魯迅做的這件事值得注意。從魯迅做的這件事中,也許能看見魯迅思想的犀利、激烈的深處。”張承志不僅將《刺客列傳》視為中國古代散文的巔峰,而且將魯迅引為自己的精神向導與同志。
2003年,在美國帝國化和帝國話語流行的背景下,張藝謀拍攝了歌頌帝國政治的商業大片《英雄》。與司馬遷《刺客列傳》表彰暴力相反,它歌頌的是“和平”。司馬遷與張藝謀,表面上,一個描寫暴力,一個歌頌“和平”;實際上,一種是對暴政義無反顧的反抗,一種是對強權毫不猶豫的諂媚。
秦始皇統一中國以后,收繳全國的武器,鑄為金人十二,壟斷了所有的暴力,建立了中國最早的絕對專制統治。然而,強大的暴秦還是很快就被農民起義的暴力推翻了。漢初,主張休養生息、無為而治的黃老思想居主導地位。武帝時代,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在司馬遷的時代,思想還沒有一統,嚴密的專制統治還沒有完全確立,文明與暴力之間還沒有像現代文明社會這樣有著明顯的界線與根本的區別。現代文明社會,按照馬克斯·韋伯的說法,國家壟斷了所有合法暴力。因此,依安東尼·吉登斯的觀點,所有現代民族國家都具有極權主義性質。只有在現代文明社會中,合法暴力與非法暴力之間才有了根本的區別和天然的鴻溝,一者壟斷了所有使用暴力的權力,一者則被徹底剝奪了使用暴力的權力。尤其是隨著自動武器的發明,統治者與被統治者之間形成了極端不對稱的力量對比:一方擁有來福槍、機關槍、原子彈,另一方則赤手空拳。這種力量的極端不對稱締造了“高度文明”和“永久和平”。
20世紀80年代“新啟蒙運動”尤其是“歷史終結論”流行以來,伴隨著對自由、民主、憲政抽象的、形式主義的理解,沒有基督教傳統被判定為中國不能走向現代文明的先天缺陷。可是,我們卻忘記了文藝復興、啟蒙運動等現代資產階級革命,是向黑暗的中世紀宣戰,是為了反抗基督教神學政治。所謂啟蒙,就是要求打破神學政治的統治,從教會的黑暗、愚昧和專制統治之下解放出來。按照梅光迪的說法:“一部西洋史,實禮拜寺與教士殺平民之血所造成者耳。禮拜寺與教士無別能,惟反對民權,擁產自封而已。”
1906年,章太炎在日本東京留學生歡迎會上的演講中對基督教在現代中國的流行作出了深刻的剖析:“中國人的信仰基督,并不是崇拜上帝,實是崇拜西帝。最上一流,是借此學此英文、法文,可以自命不凡;其次就是饑寒無告,要借此混日子的;最下是憑信教會勢力,去魚肉鄉愚,陵轢同類。所以中國的基督教,總是偽基督教,并沒有真基督教。但就是真基督教,今日還不可用,因為真基督教,若野蠻人用了,可以日進文明;若文明人用了,也就退入野蠻。試看羅馬當年,政治學術,何等燦爛,及用基督教,一切哲學,都不許講。”
現代基督教是同殖民主義一道進入中國的,以暴力開道,因此,在現代中國,基督教不斷遭遇社會反抗,引發了無數的教爭和教案。1891年出版的英國宓克所著《支那教案論》指出,中華民族是一個愛好和平的民族,從來沒有像西方那樣發生過教爭。西方基督教在中國的傳播,與歷史上的佛教、伊斯蘭教不同,不是一個和平的傳播過程,而是以暴力為先導,并且與暴力緊密結合在一起,與中國喪權辱國的經驗與記憶聯系在一起。
基督教進入中國,大大增加了中國的暴力沖突,加劇了中國暴力沖突的程度。中國歷史上規模最大的暴力活動——太平天國起義,就是基督教進入中國以后的一個重要產物。太平天國運動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打著外國宗教的旗號發動的最大規模的農民起義。中國歷史上反復爆發的農民起義披上了新的西方基督教的外衣。它使中國傳統的農民起義融入了新的西方文明的因素。太平天國起義的規模超過了歷史上的任何時代,蹂躪和毀滅了中國經濟和文化最發達、人口密度最大的地區,造成了空前的浩劫。按照葛劍雄主編的《中國人口史》,僅僅太平天國活動的中心地區江浙皖贛鄂五省就損失人口6681萬,而按照辛博森的數據,則這個時期中國的人口損失達到1.5億。
西方不僅用大炮轟開了古老中國的大門,而且用文化擊垮了中國的民族自信。西方殖民者來到中國,一手拿著圣經,一手拿著槍炮。白人殖民者不僅擁有先進的武器,而且還帶著“先進的”文化。東方學在征服東方的殖民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按照薩義德的說法:“我們可以將東方學描述為通過作出與東方有關的陳述,對有關東方的觀點進行權威裁斷,對東方進行描述、教授、殖民、統治等方式來處理東方的一種機制:簡言之,將東方學視為西方用以控制、重建和君臨東方的一種方式。”不僅在商業方面,而且在思想文化領域,買辦成為了現代中國一種最重要、最時髦的職業。在根本上,中國的自由主義是買辦自由主義。正如張承志所指出的,諸如人類學、社會學、民族學、民俗學這些現代學術的奠基,都是與帝國主義列強的勢力的擴張和殖民過程同步的:“可以說,在大半個世界淪為殖民地,而人民也再難恢復民族自信的代價下,它的發展史有多悠久,英帝國的世界殖民史就有多漫長;它的研究有多細致,英帝國的殖民統治就有多圓熟。”可悲的事實是,“這些專業一誕生,就帶著帝國主義掠奪第三世界文化財富的胎記。它們在進入中國時的雜役、翻譯和賬房,是后日這些學科在中國的泰斗”。這些殖民者的買辦、奴仆和跟班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中國的“文化精英”,成為了“先進文化”的代表。
近代著名啟蒙思想家鄭觀應在《盛世危言》中指出,西方在武裝保護下的販毒和傳教成為了近代以來中國和西方沖突的根源:“而獨至西教一興,美與法合舉國之權力以袒庇之。莠民以入教為護符。嘗聞作奸犯科,訛詐鄉愚,欺凌孤弱,占人妻,侵人產,負租項,欠錢糧,包攬官事,擊斃平民。種種妄為,擢發難數。……平民受屈,申理無從,眾怒滋深,群思報復,遂至拆教堂,辱教士,民教斗毆之案,層見疊出。……溯自順治年間,始許荷蘭通市,洋舶遂輻輳粵東垂二百年,初無設領事、兵船保護者,亦未聞華洋仇殺之端。推原中西齟齬之由,實出于販煙、傳教。此二事開自英、法。英、法恃其火器兵船,挾官吏以制商民,積怨愈深,禁令愈烈,致中國兒童婦女不及辨其種類,聞聲相惡,職此之由。”基督教進入現代中國的路線就像一條漫長的黑暗甬道。這條幽深的甬道浸泡著現代中國人的血淚,堆滿了現代中國人的尸骨。同時,現代基督教流行的程度也成為現代中國民族自尊和民族自信失落的一具精確的“溫度計”。
費正清指出:“從政治和心理上看,外國的侵略使中國蒙受了恥辱,它激發起中國的民族主義情緒,醞釀了20世紀偉大的中國革命。”由于臺獨扭曲的歷史觀,臺灣省學者甚至將二二八起義發生的1947年誤認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臺灣回歸祖國的時間。彭小妍在《女作家的情欲書寫與政治論述——解讀〈迷園〉》中分析《迷園》的時候說:“身為臺灣知識分子,朱祖彥似乎掌握了歷史的真相的‘知識,也因擁有知識而受苦。”1952年,朱影紅在小學三年級時寫的自傳開頭寫道:“我生長在甲午戰爭的末年……”,因此成為班上的笑柄。彭小妍評論道:“甲午戰爭發生于1895年,事實上她應該是生于1947年中日八年戰爭結束前兩、三年。甲午戰敗后臺灣割讓給日本,四七年戰勝后又由國民政府收回。”實際上,彭小妍擁有的是一種錯誤的、被扭曲了的“知識”。1947年發生的反抗國民黨腐敗的二二八起義與1945年臺灣光復回到祖國懷抱是兩個時間和性質都完全不同的歷史事件。
1945年臺灣光復之初,臺灣人民普遍慶幸回到祖國的懷抱,即使針對國民黨“劫收”的二二八起義,也只是針對國民黨反動政權。著名的《亞細亞的孤兒》的作者吳濁流在《黎明前的臺灣》中這樣描述二二八事變:“二二八事件發生之時,專賣分局內的所有物品都付之一炬,但是國父孫文的肖像和國旗卻獲得妥善的保存。在極端混亂之中也不會忘記國家。”即使是立于臺獨立場上的日本學者岡崎郁子,在引述了吳濁流的這段話后也評論說:“這都是因為對祖國還懷有憧憬。從這一番話中,可以明白吳濁流具有強烈的中國人意識。”臺灣人民盡管經歷了日本帝國主義的皇民化運動,盡管被國民黨反動派壓迫和殺戮,但并沒有因此失去一顆中國心。只有在經過了國民黨喪心病狂、日積月累的反共宣傳之后,才完成了臺灣的皇民化過程。國民黨白色恐怖的最大“功績”是幾乎徹底剿滅了臺灣全省的共產黨員和左翼,不僅為臺灣的皇民化掃清了障礙,而且使臺灣知識界迷失了心智。根據林華洲《泰源·革命·想象》披露,后來結成了民進黨的臺獨分子曾經計劃血洗國民黨監獄中的左翼難友,向美國宣示他們的反共立場和決心。
孫中山通過改造國民黨,實行聯俄聯共和扶助農工的政策,推動北伐,實現打倒封建軍閥、帝國主義和統一中國的目的。1924年,孫中山在《中國國民黨北伐宣言》中提出:“此戰之目的不僅在推倒軍閥,尤在推倒軍閥所賴以生存之帝國主義。蓋必如是,然后反革命之根株乃得永絕,中國乃能脫離次殖民地之地位,以造成自由獨立之國家也。”1926年,國民革命軍在廣東韶關誓師北伐。1927年,北伐軍迅速進軍到長江中下游。然而,在北伐途中,蔣介石背棄了孫中山的理想,掉轉槍口,將共產黨作為唯一的敵人,放棄了預定的打倒帝國主義和軍閥、統一中國的北伐計劃,迫不及待地從背后對當時僅僅只有5萬多黨員的共產黨舉起了屠刀,發動了四一二反革命政變。1927年5月7日,蔣介石在南昌對北伐軍發表講話稱:“本來這一次攻下南京,預定即下命令一直過江,向津浦路前進的;當時能照著計劃實行,那時是四月一日,到現在只有一個多月,不單可以到了徐州,就是到濟南,到北京,也不難的。因為敵人無論奉、魯軍或孫傳芳殘部,沒有一個部隊可以同我們作戰的;他們自身已在崩潰動搖的時候,碰到我們有主義的軍隊,自然和摧枯拉朽一樣,沒有不消滅的。所以我們北伐軍出發誓師的時候,已經看得很明白,目下在中國的軍隊,隨便哪一派、哪一個的部隊,都不配做我們的敵手。……可是我們為什么到如今還是在南京,還不能按照我們的計劃前進,還不占領濟南,直搗北京呢?……立在主義上說,共產黨實在是我們國民黨唯一的敵人。”
“清黨”之后的國民黨蛻變為新軍閥,成為了一個狹隘腐朽的利益集團,與北洋軍閥已經沒有區別。蔣介石將共產黨當作“唯一的敵人”,因此對帝國主義采取完全相反的態度。在完成了對共產黨的清黨屠殺之后,1928年,蔣介石發動了所謂二次北伐。在二次北伐過程中,在山東濟南,北伐軍遭到日本帝國主義軍隊的阻撓和屠殺,發生了著名的五三慘案。面對阻止北伐的日本帝國主義軍隊,及其對中國軍民慘無人道的屠殺和凌辱,駐軍濟南的蔣介石采取的是與針對共產黨的政策完全相反的政策——“繞道北伐”。1929年5月3日五三國恥一周年之際,他對軍校的學生說:“去年五月三日,日本帝國主義者,在濟南橫阻我們北伐,殘殺我們同胞,霸占我們土地,這是中華民族最恥辱的一個紀念日!臨到這個紀念日,凡是中國人,凡是我們黃帝子孫,對于這種恥辱,是永不能忘懷的;如果這種恥辱一天不能洗雪,中華民國便沒有一天能夠獨立。本校長就是在濟南親身受了這個恥辱的,你們是我的學生,我所交給你們的任務,就是要你們洗雪這種國恥,務使國家能從帝國主義者侵略與殘殺之下解救出來,以求得中華民族真正的獨立、自由和平等。”蔣介石將共產黨作為“唯一的敵人”,對日本帝國主義采取不抵抗主義。1931年,日本侵占東北。1935年,華北危機。面對日本帝國主義得寸進尺、得隴望蜀的不斷蠶食和步步進逼,對共產黨恨不能滅此朝食的蔣介石,忍聲吞氣,“忍辱負重”。1935年11月,蔣介石在國民黨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上演講對外政策時宣稱:“和平未到完全絕望之時,決不放棄和平,犧牲未到最后關頭,亦決不輕言犧牲。”將其不抵抗政策表達得淋漓盡致。
抗戰后期,國民黨的精銳部隊封鎖、圍困八路軍和解放區,面對日軍的進攻,一擊即潰。蔣介石堅決反對史迪威將軍武裝共產黨軍隊開赴抗日前線的主張。在20世紀50年代美國參議員麥卡錫掀起的反共浪潮中,提出了誰丟掉了中國的問題。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布萊德雷將軍在其回憶錄中指出:“國民黨政府的最終垮臺以及逃到臺灣,在我看來,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現實中,沒有任何希望能夠‘挽救中國。我完全同意巴爾將軍在最后一份報告中所說的,‘國民黨軍事潰敗的主要根源在于它那過度集權的政府軟弱、不穩定而又不得人心,只知道保護特權階層的利益。”
與中國有過直接接觸和對中國有著深刻認識的許多美國人如史迪威、謝偉思等人都充分認識到蔣介石政權獨裁腐敗和必然失敗。卡爾遜是其中一位很有典型意義的人物。在1927年中國國民革命和北伐戰爭的高潮中,他作為美國海軍陸戰隊的一員,作為一名殖民者,被派往中國鎮壓革命。蔣介石背叛了革命之后,延續了北洋軍閥的軍閥混戰、政治黑暗、經濟腐敗。1937年中國全面抗戰爆發,卡爾遜讀到了斯諾的《紅星照耀中國》,他不相信中國真真實實存在像斯諾書中所描寫的那樣一群具有徹底的獻身精神和無窮的思想魅力的人物。眼見為實。他到達抗日根據地以后,被共產黨的民主思想和八路軍的游擊戰術吸引和征服。他留下遺書,隨八路軍深入抗日前線。他接觸了八路軍以后知道了,盡管日本擁有現代化的軍隊,但卻永遠征服不了中國,“日本人力圖征服山西就像想要犁開海洋一樣枉費心機。”他希望能夠勸說蔣介石采納共產黨的民主政治和游擊戰術:“‘當我把臉轉向漢口時(卡爾遜離開山西之后寫道),我不禁猜測,蔣介石愿意不愿意用八路軍領導人那種實行自我犧牲的精神來教育他的部下?他愿不愿意動員人民起來抗戰并且賦予人民公民權利和社會平等?其實只要有這一條,他們就能動員起來無條件地獻身。”他的這一看法在后來的抗美援朝戰爭中得到了充分的證明。當時,日本54%以上的戰爭物質來自美國。他希望能夠說服美國政府支持中國的正義斗爭,停止對日本的物資供應,并且警告美國,日本軍國主義最終會反噬美國。卡爾遜的朋友如艾格尼絲·史沫特萊和曾任宋美齡私人秘書的伊洛娜,還有諾爾曼·白求恩大夫都告訴他,如今世界各國的行事方式是,寧可犧牲一切,包括自己國家的主權,決不跟赤色分子搞什么聯合。毛澤東告訴他:“有的人往往利令智昏,他們的眼里看不到國家,也看不見自己。”
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以后,日本在臺灣積極推動皇民化運動,但日本軍國主義的皇民化運動并沒有取得成功。然而,日本軍國主義沒有取得成功的皇民化運動,經過國民黨和民進黨的長期統治,終于獲得了成功。國民黨在大陸的反動統治被推翻以后,逃到臺灣島上,倚靠美國第七艦隊保護,活在冷戰的歷史皺褶里。在托庇于帝國主義這樣一種歷史境遇里,國民黨的認同不可避免地發生扭曲。這種極端的心理扭曲和變態并不是偶然的,并不僅僅發生在殖民地臺灣,而是存在于所有殖民地的一種正常和普遍的現象,即使在沒有經歷過殖民統治的大陸“新啟蒙”知識分子那里也發生了同樣的心理扭曲和變態。
龍應臺這個中學時候向蔣總裁獻上肉麻的祝壽文的“秀女”,作為文宣官員現在已經年老色衰、脂粉龜裂,卻突然扮嫩,成為了嬌嫩欲滴的“文青”。當她忸怩作態、一本正經地高調“請用文明來說(睡)服我”的時候,我忍不住噴飯。
2016年,龍應臺在香港大學作了“一首歌,一個時代”的講演,當她提問“你的啟蒙歌是什么?”的時候,坐在第一排的周偉立教授回答是《我的祖國》,并且出現了令龍應臺大為尷尬的全場合唱《我的祖國》的情景。《我的祖國》喚回了中國人的愛國感情,更喚回了一個令龍應臺不堪回首的時代。龍應臺大驚失色,大感不妙,因此在2016年12月18日《南方周末》刊發《大河就是大河》的文章消(撒)毒。龍宣傳員在文中“贊賞”了周教授的愛國勇氣——周教授竟然在“臺獨”“港獨”猖獗的時代環境中,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唱起了表達愛國思想感情的“紅歌”:“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是一首‘紅歌,身為大學副校長的周偉立在一千個師生面前不避諱地說自己的啟蒙歌曲是一首‘紅歌,需要勇氣。”她接著說:“我欣賞他的誠實。七十年代的香港,尤其是七十年代的香港大學,所處的氛圍曾經被稱為‘火紅的年代,就如同1971年列儂發表的《Imagine》所傾訴的,那時的港大學生,在英國帝國統治的陰影中,是多么憧憬那個紅色的‘祖國可以帶來公平正義和民族自尊。周偉立所說的‘師兄們,就是那‘火紅的年代里擁抱著純真信仰的一整代年輕人。他的‘啟蒙來自那個年代對理想最熱切、最激情的追求,由一首來代表,在他脫口而出的那一個剎那,我就懂了。”
她“懂了”,因此迫不及待地“消毒”,力圖取消和抹去《我的祖國》的愛國思想和家國感情。周教授明明唱的是《我的祖國》,“黃皮膚,白面具”的龍宣傳員卻偏執地用她那皇民化的邏輯,掩耳盜鈴、胡攪蠻纏、強辭奪理硬要說周教授唱的不是祖國:“在港大大堂里一千人坐在一起唱歌的那幾分鐘,在當下的情境里,唱的就是大河波浪,詠的就是稻花白帆,歌所帶出來的個人記憶當然不同,可能是往日初戀,可能是家國情懷,可能是某種不堪回首,可能什么都沒有,就是那簡單美麗的旋律,那是非常純凈的幾分鐘。”龍宣傳員認賊作父,反認他鄉是故鄉,偏執地宣傳的是另一種形式的極端虛偽變態的皇民文化。
《我的祖國》字字句句不離“我的祖國”這個題目:
這是英雄的祖國,是我生長的地方
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到處都有青春的力量
好山好水好地方,條條大路都寬敞
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來了,迎接它的有獵槍
這是強大的祖國,是我生長的地方
在這片溫暖的土地上,到處都有和平的陽光
《我的祖國》激情澎湃,氣勢磅礴,充滿了民族自豪感,表現了對和平的渴望與熱愛,同時也傳達了對侵略者的警惕與警告。龍宣傳員狡辯說:“大河就是大河,稻浪就是稻浪罷了”;可是,她忘記了她講演的題目是“一首歌,一個時代”,她忘記了自己剛剛親口說這是一首“紅歌”。不僅如此,她首先將《家在山那邊》定義為“抗戰時期的愛國歌曲”,約翰·列儂的《Imagine》,她則用了列儂自己的說法,稱其內容“幾乎就是個共產主義宣言”。而南斯拉夫電影《橋》的主題曲《啊朋友再見》是抵抗德國法西斯的游擊隊歌曲,臺海省的《綠島小夜曲》是“一首包裝在愛情里的政治抗議歌”,它們都表達了特定時代的思想感情。可是,為什么獨獨《我的祖國》歌唱的不是“我的祖國”,抒發的不是愛國的思想感情,而僅僅只是“大河稻浪”?不是還有豺狼,還有獵槍嗎?《我的祖國》這首歌里不僅僅只有田園風光,還有“暴力”:“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來了,迎接它的有獵槍。”從《大河就是大河》一文,可見龍應臺心理扭曲和變態到了何種程度,又是何等的虛偽和自欺!
《我的祖國》是以抗美援朝戰爭為題材的電影《上甘嶺》的插曲,反映了強烈的保家衛國的思想感情。它積淀了中國人五千年的家園記憶和家國感情。它寄托和表達了中國人民美好的家國想象和家園夢想。在保家衛國口號的鼓舞下,自1840年鴉片戰爭以來,第一次將殖民者擋在了國門之外,使這個國家由西方冒險家的樂園變成了自己的家園。抗美援朝戰爭是中國崛起和西方殖民主義失敗的一個重要標志。這是龍應臺根本不愿和不敢面對的令她撕心裂肺、傷心欲絕、如喪考妣的殘酷事實。
朝鮮戰爭爆發以后,中國政府總理周恩來通過印度、英國等外交途徑警告美國不要越過三八線。然而,美國以及西方殖民者卻置若罔聞,西方殖民者根本聽不懂東方被殖民者的語言。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布萊德雷將軍后來在回憶錄中憶及此事時說:“參謀長聯席會議和其他所有人都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我們嚴重誤判了中國共產黨對我們越過三八線的反應。評估潛在敵人的能力而不是意圖是軍事顧問的任務和職責。在這個問題上,對中國共產黨的意圖進行的各種不同評估過度影響了我們參謀長聯席會議的決策。歷史學家已經說得很清楚,那些提出這些評估意見的人忽視了太多的警告信號,并嚴重錯估了形勢。”美國之所以無視中國一次又一次明確的警告,不是因為中國的警告不夠清晰,而是因為西方白人殖民者已經習慣了他們的傲慢與偏見,他們將自己視為天然的統治民族,而東方民族天生就應該任人宰割,因此從來沒有想到需要耐心傾聽來自東方的聲音。
中國人民志愿軍將西方殖民者在中朝邊境擊潰以后,與美軍僵持在三八線附近。中國人民志愿軍將美軍吸附在上甘嶺。上甘嶺成為了全球關注的焦點,吸引了整個世界的目光。上甘嶺成為了一個櫥窗,一個展臺。上甘嶺變成了一臺白人殖民者的絞肉機,在全世界的注視下,白人殖民者第一次也像牲口一樣被大規模地屠宰。正如薩特在法農的書的序言中所說的那樣,東方被殖民者成為了主體,西方殖民者成為了客體。中國人民志愿軍使驕橫傲慢地拒絕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合法地位的西方殖民者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使他們第一次被迫平等地與中國坐在了談判席上。驕橫自負、不可一世的“聯合國軍”統帥麥克阿瑟叫囂要擴大戰爭,白宮被嚇壞了,結果是他極為丟臉地從媒體上看到自己被解職的消息。南朝鮮總統李承晚可笑地叫囂不接受停戰,因此,美國決定使用政變的方式推翻李承晚,最后迫使李承晚接受停戰。非常荒誕和奇妙的是,李承晚政府沒有在朝鮮停戰協定上簽字,但自從1953年停戰協定簽訂以來,朝鮮半島卻并非處于交戰狀態。這是因為李承晚將南朝鮮軍隊的指揮權拱手交給了美國人,李承晚成為了美國人手上一條拴上了鏈子的瘋狗。
抗美援朝戰爭不僅是人類戰爭史上的一個奇跡,而且在人類文明史上具有重要的轉折意義。抗美援朝戰爭徹底終結了中國的近代史。中國人民志愿軍成為了唯一一支戰勝了“聯合國軍”的軍隊,用鮮血和生命為中華人民共和國1971年進入聯合國和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鋪平了道路。白人殖民者被迫接受這種歷史性的失敗是一種巨大的痛苦和深刻的挫折,卡爾·施密特在有關游擊戰爭的評論中所流露出來的那種無奈也可以用來說明抗美援朝戰爭:“正是由于缺乏對這個情況的具體思考,成就了職業革命家們的破壞事業。這是一大不幸,因為,歐洲人以對戰爭的限制做了某種罕有的事:放棄將戰爭對手罪犯化,也就是將敵對關系相對化,否認絕對的敵對關系,使人們放棄對自己的敵人的歧視和詆毀,不僅實屬罕見,而且不可能符合人性。”在東方的槍口下,西方殖民者被迫承認東方被殖民者也是同樣的人類。對西方殖民者來說,這是一件異常痛苦和“不符合人性”的事情。
“新啟蒙”是新時期一個至關重要的話語裝置和一種流行的意識形態。今天回頭檢視這個裝置,它已經墮落成為“新殖民”的裝置。李澤厚所謂“救亡壓倒啟蒙”的命題成為一種重要的表述策略,這就是將“救亡”和“啟蒙”本為一體的中國革命割裂和對立起來,將革命詮釋為“反啟蒙”,從而賦予“啟蒙”反革命的邏輯必要性和歷史合理性。然而,實際上,在中國現代歷史上,中國共產黨是五四啟蒙運動的產物,中國革命是現代啟蒙運動的高潮,有力地推進了個人、民族和階級的覺醒與解放。當下流行的、低俗的所謂“新歷史小說”成為“新啟蒙”意識形態的一種重要表達。“新歷史小說”以顛覆“革命歷史小說”為志業,以詆毀中國革命為主題。在其對現代中國革命的書寫中,底層農民不僅被書寫為“麻木愚昧”,而且帶有“惡的基因”。“新啟蒙”不僅充滿片面、病態的民族自虐,而且公開販賣粗俗、腐朽的封建主義的“階級論”和“血統論”。
“新啟蒙”話語內部潛伏著可怕的病根。“新啟蒙”一方面不遺余力地詆毀高舉起自由、平等、博愛的資產階級革命旗幟的法國大革命,另一方面喪心病狂地贊美殖民主義這一資本主義發展歷史中最黑暗、丑惡、殘暴、血腥的一面。“新啟蒙”在“反思”革命暴力的時候,一方面沒有看到革命暴力是對外國殖民者和國內反動統治階級的回擊;另一方面更沒有看到沒有經過革命獲得獨立的印度實際上被迫付出了更大的代價。印度提倡非暴力運動的領袖甘地在印度獨立時被民族主義分子射殺,印度在獲得獨立的同一時刻解體為印度和巴基斯坦兩個國家,并在印度解體和印巴分治的過程中釋放出了巨大的破壞和死亡力量。成千上萬的人被迫拋棄自己的家園,越過剛剛劃出的國界線,上百萬人在恐怖的遷徙過程中被暴力吞噬。今天,印度已經肢解為印度、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國三個國家。印度的暴力可悲地指向了民族內部,今天依然在這種仇殺中煎熬。
暴力是蘊含在社會生活中的一種日常現象。今天美軍所向之處,諸如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亞、敘利亞等“失敗國家”陷于美國軍事暴力的漩渦之中,普通百姓命如草芥。2003年,美國和英國編造“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謊言,不顧全世界的反對,悍然發動了入侵伊拉克的戰爭。這與1931、193720年日本策劃九一八事變、七七事變發動侵略中國的戰爭的手法沒有任何區別。對于今天美國暴烈的、為所欲為的軍事暴力,人們熟視無睹、習以為常。
薩特在為法農《全世界受苦的人》所寫的序言中指出,洗腦并不是今天才有的,把一個人變成牲畜也不是不可能的。古代羅馬軍隊在歸國途中,得知國內奴隸發生了叛亂。一開始首領決定武力鎮壓。后來,要士兵們扔掉手中的武器,只帶著鞭子。當奴隸們看到士兵們手中拿的不是武器,而是鞭子的時候,奴隸的記憶被喚醒了,因此紛紛跪倒在奴隸主面前。也因此,尼采說,到女人那里去的時候,不要忘記帶上鞭子。奴隸主對奴隸們的長期統治已經把暴力和威懾內化為奴隸們的無意識甚至本能。法農說,殖民者通過把被殖民者貶低為畜牲和動物,使他們覺得自己與殖民者屬于完全不同的等級和類別,使其甘心接受屈辱和下賤的被奴役地位,從而建立起對被殖民者的穩固統治。
本雅明指出,暴力的第一種功能是立法功能,其第二種功能是護法功能。“警察的力量是無形的,幽靈般地不可觸摸但無處不在地存在于文明國家的生活之中。”“對沖突的完全非暴力的解決辦法絕不會產生法律契約,因為無論各派別如何和平地達成契約,最終都可能產生暴力。法律契約授權每個黨派訴諸某種形式的暴力去反對另一打破契約的黨派。不僅如此,所有契約的起源如結局一樣,均指向暴力。”“在神話時代的所有戰事結束之后,確立邊界的‘和平任務是所有立法暴力的主要現象。由此我們可以極為清楚地看到,立法暴力所要保證的是權力,而不是獲取豐厚的財產。邊界確定之后,敵手仍未消滅;的確,即使勝利者已經獲得了至高無上的權力,敵手仍然得到他的權益。而且,這些權益具有含混至極的‘平等性,因為對于簽約雙方來說,它是不可僭越的同一條界線。于是法律就出現了原始形式的不可‘違反的神話歧義性,阿納特爾·法朗士也曾譏諷地談到這種歧義性:‘窮人和富人都不準在橋下過夜。同樣,當索萊爾猜測說權利當初都是國王和貴族的權利,簡言之也即有權有勢者的權利時,他所觸及的問題似乎也不只是文化—歷史的真理問題,而且觸及了形而上真理的問題;細節已然修正,其余依然故我。從暴力的角度看,絕沒有平等可言,只有一如既往的強大的暴力,因為只有暴力才能保障法律。”
殖民統治和階級壓迫已經把屈辱與恐怖的記憶刻寫在文化里面,殖民者和統治者的高貴已經體現為一種文化形式,統治階級的文明和高貴已經成為一種神話,并且以政治、法律、財富、禮儀、道德等形式轉變成為一種根深蒂固的秩序,使被殖民者和被統治者認為自己低人一等,并且不由自主地跪倒在主人的腳下。因此,法農指出:“帝國主義今天為反對人們真正的解放,它到處拋下腐敗的萌芽,我們應當無情地查獲這些萌芽,并把它們從我們的土地和頭腦中連根拔除。”“在印度支那,馬達加斯加,在那些殖民地,土著們始終知道對另一邊沒有什么可期待的。殖民者的工作是使被殖民者不可能有自由,直到做夢的自由。被殖民者的工作是想像消滅殖民者的所有可能的辦法。在論證方面,殖民者的善惡二元論產生了被殖民者的善惡二元化。對于‘土著絕對邪惡的理論則應以‘殖民者絕對邪惡的理論來回擊。”“對于每個個人來說,暴力是清除毒素。它使被殖民者擺脫其自卑感,觀望或灰心喪氣的態度。它使被殖民者變得無畏,使他親眼看到自己重獲尊重。……暴力把人民提高到領導的水平。”
在1937年西班牙內戰中,德國法西斯悍然轟炸不設防的小城格爾尼卡,在世界歷史上第一次使用航空武器對城市進行不對稱的毀滅性攻擊。這是前所未有的極端暴力的場景。20世紀最偉大的藝術家畢加索滿腔義憤創作了著名的現代主義畫作《格爾尼卡》,通過描繪動物在極端暴力下的無比驚恐,成為表現暴力的杰作。然而,還有比抗美援朝戰場上黃繼光用自己的身體、以血肉之軀堵住美軍的機槍這種“超現實主義”更“暴力”的嗎?
注釋
[德]瓦爾特·本雅明:《歷史哲學論綱》,張耀平譯,陳永國、馬海良編:《本雅明文選》,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第410頁。
[英]艾瑞克·霍布斯鮑姆:《論歷史》,黃煜文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5年,第55頁。
曹伯言整理:《胡適全集》第32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307頁。
[法]弗朗茲·法農:《全世界受苦的人》,萬冰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5年,第3、5頁。
[法]讓—保羅·薩特:《全世界受苦的人·1961年版序言》,《全世界受苦的人》,萬冰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5年,第24頁。
[英]羅素:《中國問題》,秦悅譯,上海:學林出版社,1996年,第39頁。
[法]弗朗茲·法農:《全世界受苦的人》,萬冰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5年,第52頁。
[韓]白樂晴:《為了確立民族文學的概念》,《全球化時代的文學與人:分裂體制下韓國的視角》,金正浩、鄭仁甲譯,北京:中國文學出版社,1998年,第222頁。《局外人》韓國譯為《外邦人》。
楊振寧:《中國根和美國籍——〈臨界點〉(1964)一文的后記》,《楊振寧文集》(上),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137、138頁。
楊振寧:《我對一些社會問題的感想》,《楊振寧文集》(上),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186頁。
李慎之:《迎接全球化時代——在紀念哥倫布遠航美洲五百周年紀念會上的講話》,見張貽編印:《李慎之文集》(上),2004年,第198頁。原文以《迎接全球化時代——紀念哥倫布遠航美洲五百周年》為題刊載于《瞭望周刊》1992年第44期,引文部分見于《瞭望周刊》。
楊振寧:《從國恥說起》,《楊振寧文集》(下),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854頁。
[德]瓦爾特·本雅明:《歷史哲學論綱》,張耀平譯,陳永國、馬海良編:《本雅明文選》,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第407頁。
梁啟超:《近代學風之地理的分布》,《飲冰室合集》第5冊,飲冰室文集之四十一,據上海中華書局1936年版影印,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76頁。
趙翼:《廿二史札記》,王利民:《廿二史札記校證》,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3頁。
班固:《漢書·司馬遷傳》,《漢書》第9冊,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2738頁。
司馬子長:《報任少卿書》,蕭統編:《文選》第5冊,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865頁。
司馬遷:《史記·刺客列傳》,《史記》第8冊,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3063頁。
陶淵明:《詠荊軻》,袁行霈:《陶淵明集箋注》,北京:中華書局,2015年,第268頁。
鐘嶸:《詩品》,何文煥輯:《歷代詩話》,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13頁。
張承志:《清潔的精神》,《張承志自選集·求知》,廣州:花城出版社,2007年,第338、340頁。
梅光迪:《梅光迪致胡適》,中華梅氏文化研究會編:《梅光迪文存》,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528頁。
章太炎:《在東京留學生歡迎會上之演講》(1906年7月15日),章念馳編訂:《章太炎演講集》,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3~4頁。
[英]宓克:《支那教案論》:“景教流行神州,既以兵力導其先路,則支那之視耶穌基督,自與釋迦牟尼、謨罕驀德不同,彼以順施,此以逆取故也。在中國耳目心里,景教一事,常與喪師辱國之意,膠結而不可分,創巨痛深,身受者尚未盡登鬼錄也。”“華民于教,本自淡然無爭。問自有唐以來,垂千余載,有因信守各異,而相為屠戮者乎?問二十幾史中,有如歐洲往日所為教門戰紀者乎?”見《嚴復全集》第5卷,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年,第511、521頁。
太平天國戰爭中,江蘇省損失人口1679萬人,浙江省人口損失為1630萬人,安徽省損失人口1700,江西省人口損失為1172萬,湖北省損失500萬人。見曹樹基:《中國人口史》第5卷,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468~553頁。
轉引自[英]羅素:《中國問題》,秦悅譯,上海:學林出版社,1996年,第50頁。
[美]愛德華·W·薩義德:《東方學》,王宇根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9年,第4頁。
張承志:《人文地理概念之下的方法論思考》,《文明的入門》,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4年,第309~313頁。
張承志:《訪談東塬上》,《聾子的的耳朵》,鄭州:河南文藝出版社,2007年,第38頁。
鄭觀應:《盛世危言·傳教》,夏東元編:《鄭觀應集·盛世危言》上,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84~185頁。
[美]費正清:《觀察中國》,傅光明譯,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1年,第14頁。
彭小妍:《女作家的情欲書寫與政治論述——解讀〈迷園〉》,彭小妍主編:《認同、情欲與語言——臺灣現代文學論集》,臺北: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史哲研究所籌備處,1996年,第170頁。事實上,中日甲午戰爭也并非爆發于彭小妍所說的1895年,而是爆發于甲午年的1894年,因此才稱為甲午戰爭。
《中國大百科全書》有關二二八起義的解釋:“1947年2~3月,臺灣省人民反對國民政府的武裝起義。抗日戰爭勝利后,國民政府接管了臺灣。對臺灣實行政治上的絕對獨裁和經濟上的高度統制,使臺灣人民重新陷于水深火熱之中。1947年2月27日下午7時,政府專賣局武裝輯私員在臺北市延平路毆打女香煙販林江邁,又開槍擊斃一名圍觀群眾,激起民憤。市民立即涌向警察局請愿,要求嚴懲兇手,但毫無結果。28日,市民罷市游行請愿,提出懲兇、賠償、取消專賣等要求,國民黨軍對群眾進行鎮壓,開槍擊斃三人、傷三人。憤怒的群眾立即奪取電臺,呼吁全省人民支援臺北人民的正義斗爭。基隆、新竹、彰化、嘉義、屏東、花蓮、臺東等縣廣大群眾紛起響應,起義風暴迅速席卷整個臺灣。3月1日,臺北人民和國民黨軍隊展開了斗爭,并包圍鐵路管理委員會。2日,臺南人民起義,襲擊市內各處警察派出所;臺中市民集會宣布成立人民政府及人民軍。幾天之內,全省除重兵把守的澎湖及基隆、高雄兩要塞和少數軍政部門外,皆被起義人民所控制。臺灣人民的起義也得到了全國人民的聲援和支持。3月8日,國民黨軍隊在美國軍艦、飛機護送下在基隆登陸,隨后就在全省進行大逮捕和屠殺,至13日臺灣人民的起義被鎮壓下去。”見《中國大百科全書》(第2版)第6卷,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9年,第109頁。
[日]岡崎郁子:《臺灣文學——異端的系譜》,臺北:前衛出版社,1996年,第44頁。
孫中山:《中國國民黨北伐宣言》,廣東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室、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研究室、中山大學歷史系孫中山研究室編:《孫中山全集》(第3版)第11卷,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
蔣介石:《認識我們唯一的敵人》,張其昀主編:《先總統蔣公全集》第1冊,臺北:中國文化大學出版部,1984年,第531頁。
蔣介石:《誓雪五三國恥》,張其昀主編:《先總統蔣公全集》第1冊,臺北:中國文化大學出版部,1984年,第588頁。
蔣介石:《蔣委員長對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演講對外方針并提建議》,秦孝儀主編:《中華民國重要史料初編——對日戰爭時期》緒編(三),臺北: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委員會,1981年,第659頁。
蔣介石在《蘇俄在中國》一書中攻擊史迪威將軍說:“他在中緬戰場的時期,正是美共及其同路人宣傳中共是‘土地改革者和‘愛國民主黨派,同時誣蔑我個人是頑固和反動法西斯的時期。他也是受了這種宣傳的影響之一人。他誤信中共部隊可以服從他的指揮。他向我要求把國軍和共軍同等裝備起來,將共軍開出邊區作戰,同時也將晉、陜兩省被共軍牽制而防備其叛亂的國軍,開出作戰。”,見蔣介石:《蘇俄在中國——中國與俄共三十年經歷紀實》(訂正本),臺北:中央文物供應社,1957年,第120頁。
[美]奧馬爾·N·布萊德雷:《布萊德雷將軍戰爭回憶錄》,郭瑩譯,北京:解放軍出版社,2006年,第516頁。
轉引自[美]米契爾·布賴克福特:《卡爾遜與中國——美國人的軍官、八路軍的朋友》,劉山等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5年,第203~223頁。
[美]奧馬爾·N·布萊德雷:《布萊德雷將軍戰爭回憶錄》,郭瑩譯,北京:解放軍出版社,2006年,第556頁。
曾擔任“聯合國軍”總司令的李奇微將軍在回憶錄中寫道:“中國軍人都是強悍而兇狠的戰士,經常是打起仗來不要命。不過我們發現,與朝鮮人相比,在某些方面他們是更加文明的敵人。很多時候,他們把自己僅有的一點食物分給俘虜,對待俘虜很和氣,他們這么做很可能是覺得生活在共產主義制度下會更優越。”“在‘喋血嶺和毗鄰的‘傷心嶺上的戰斗也許是迄今為止最為血腥最為艱苦的戰斗。需要我們拿出最大的體力、耐力和無畏的勇氣。”“曾率部在‘傷心嶺上浴血奮戰的詹姆斯·亞當斯上校直截了當地向楊格將軍報告說,按目前的規模繼續打下去就是自殺。”見[美]馬修·邦克·李奇微:《李奇微回憶錄——北緯三十八度線》,王宇欣譯,北京:新華出版社,2013年,第62、177、179頁。
[美]奧馬爾·N·布萊德雷:《布萊德雷將軍戰爭回憶錄》,郭瑩譯,北京:解放軍出版社,2006年,第661頁。
[德]卡爾·施密特:《游擊隊理論》,朱雁冰譯,劉小楓編:《政治的概念》,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224頁。
[法]讓—保羅·薩特:《全世界受苦的人·1961年版序言》,《全世界受苦的人》,萬冰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5年,第19頁。
[德]瓦爾特·本雅明:《暴力的批判》,陳永國、馬海良編:《本雅明文選》,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331~340頁。
[法]弗朗茲·法農:《全世界受苦的人》,萬冰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5年,第177、48~49頁。
責 編∕鄭韶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