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虹
今年3月,是毛主席、黨中央主動撤出延安70周年。回想當時在延安中學的戰斗生活,許多往事歷歷在目,終生難忘。
1947年3月,蔣介石集中34個旅約25萬人大舉進攻延安。而彭德懷、習仲勛領導的西北人民解放軍只有六個旅2.6萬余人,加上三個地方旅和一個騎兵師1.6萬余人。在敵我兵力過于懸殊的情況下,毛澤東作出英明決策,暫時放棄延安,依靠陜北優越的群眾條件和有利地形,與敵人周旋,尋機殲滅敵人。毛澤東、周恩來、任弼時率解放軍總部仍留在陜北,指揮全國各解放區的作戰。3月13日,胡宗南部隊開始向延安發起進攻。3月16日,延安中學即撤離延安橋兒溝。3月19日,胡宗南軍隊占領延安。
延安中學的前身是陜甘寧邊區中學,成立于1938年。1939年,邊區中學與魯迅師范合并,改名為陜甘寧邊區師范。1943年,邊區師范與富縣師范合并,改名為延安師范。1944年,延安師范與延安大學中學部合并,改名為延安中學。1946年,為紀念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先生,一度改名為行知中學,后又恢復延安中學的名稱。
1947年初,延安中學共有23個班,1200余名學生,10個黨支部,200余名黨員。就在胡宗南進攻延安的前五天——1947年3月8日,根據陜甘寧邊區政府的決定,為了戰爭的需要,延安中學一分為二。
高班同學800多人改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西北兵團第四后方醫院,由副校長盧勤良任院長,隨軍轉戰。這800多名學生,大部分擔任護理工作。可是他們一沒有戰爭的經驗,二不懂得護理知識,怎么辦?盧勤良說,不懂的東西就學,在戰爭中學習。在醫院成立之初,上級派來20名醫生和5名護士長,還有幾名藥劑師。他們先用10天的時間對學員進行技術培訓,教他們如何打針,如何消毒,如何包扎,如何護理等。在初步掌握基本技能后就開赴前線,隨軍作戰。他們先后參加了青化砭、羊馬河、蟠龍、沙家店等戰役。截至1948年1月,他們共收治傷病員1300多名,為消滅胡宗南軍隊、收復延安作出了貢獻。
低班同學400余人,仍按學校建制,在校長馬濟川帶領下,基本上按照毛主席和中央前委的行軍路線,輾轉陜北。根據統一規定,延安中學戰時的番號為“第六大隊”。我隨這部分師生行動。從1947年3月16日撤離延安,到1947年8月17日東渡黃河,在長達154個日日夜夜里,我們在陜北輾轉了安塞、子長、志丹、靖邊、橫山、米脂、佳縣七個縣,行程數千里。
在輾轉陜北期間,有兩段時間最為緊張。一段是從3月下旬到5月上旬的40多天時間里,延安中學隊伍轉移到延安以北的安塞、子長一帶。而這個地區正是國民黨軍隊進攻的重點。胡宗南為了“搜剿”毛主席率領的中央首腦機關,曾于3月21日命令第一軍軍長董釗率領五個旅的兵力分兩路向安塞方向急進,結果不但撲了空,還在青化砭戰役中被我西北野戰軍殲滅了一個旅。敵人不甘心失敗。4月6日,胡宗南又命令第二十九軍軍長劉戡向安塞、子長縣方向進攻,結果又在羊馬河戰役中被我軍殲滅一個旅4000多人。在兩次戰役中,敵人都采取所謂“梳篦戰術”,即順著一道道山梁向前推進,而不敢在山溝里走,怕遭到我軍的襲擊。同學們譏諷敵人是“武裝大游行”。而我們正是抓住敵人的弱點,他們在山上走,我們在山下走,他們白天走,我們夜晚走。可以說,我們延安中學的隊伍是在敵人的“指縫”中穿行的。在穿行過程中也遇到了不少險情。我清楚地記得,4月8日那一天,我們在安塞縣樺樹坪剛剛住下,就聽到敵人飛機的嗡嗡聲,霎時間敵機在頭頂盤旋,接著就是三聲巨響。敵人向我們駐地投了五顆炸彈,三顆爆炸,兩顆未響,幸好沒有傷到人。最危險的是一顆炸彈正好丟在我們院子的正中央,但是沒有響,同學們和老鄉幸免于難。由于敵人已發現我們,隊伍于是連夜轉移到數十里外的張家岔村。可是,我們到了張家岔不久,又得到消息,敵人已逼近張家岔,接著又迅速轉移。一連十多日,我們連續行軍,直到4月底5月初,西北野戰軍在安塞以南的蟠龍戰役中殲敵6000多人,局勢才相對穩定下來。這時延安中學在志丹縣的侯馬河休整了一段時間。在休整期間,校領導決定恢復上課,除上文化課外,還由老師講政治課,形勢課,學習毛主席著作。
到了6月上旬,形勢又緊張起來。因為從延安撤退之后,短短一個多月工夫,我軍在青化砭、羊馬河、蟠龍三戰三捷,消滅國民黨胡宗南軍隊近1.4萬余人,使蔣介石非常惱火。特別是5月14日,周恩來副主席在真武洞祝捷大會上莊嚴宣布:“黨中央還在陜北!毛主席還在陜北!”完全打破了蔣介石一心想把中共中央和毛主席趕出陜北,從而宣布我黨在政治上破產的如意算盤。于是蔣介石惱羞成怒,命令第二十九軍軍長劉戡帶領四個半旅,于6月9日向黨中央、毛主席所在地王家灣發動了突然襲擊。我們延安中學的駐地離王家灣不遠,自然也行動起來。這次敵人從南面、西面、東面同時向我們撲來,形勢更加嚴峻。根據校領導布置,我們從志丹縣出發,繞過靖邊、橫山、子洲,向東轉移,可是在東移過程中又遇到敵人,我們又改道向北面的橫山方向轉移。這大大增加了行軍的艱巨性。
從6月6日起開始轉移,一連三天行軍,于6月9日到達靖邊畔溝村。那天下午,教導主任孫偉用指揮員的語氣向我下達任務:“現在敵人離我們很近,今天夜里一定要闖過危險區。你帶領一支12名小同學組成的病號隊伍下午5時動身,比大隊提前2小時出發。”接著他拿過軍用地圖,向我說明行軍的路線:“我們現在住在畔溝村,今晚的目的地是梁坪,正東方向,離這里60多里地,中間經過羊圈、大水溝、石灣,明白了嗎?”“明白了!”我像戰士那樣斬釘截鐵地回答,感到自己的聲音似乎與往常不大一樣,也許是意識到肩上擔子的重量,也許是精神有點緊張。其實我當時只有16歲,在延安中學并不是干部,只是個普通學生。孫主任偏偏要我來當這個“負責人”,我想唯一的理由就是:我是一個共產黨員。
按照孫主任指示的路線,我們那天要向東走,可是哪知道敵軍四個半旅正從東、西、南三面壓過來,我們向東走正是自投羅網,越走越危險……
那天夜晚,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帶領12人的病號隊伍,在靖邊縣以東的山溝里行進著,一邊走,一邊心里在打鼓,仿佛有種不祥的預兆。果然,當我們快要到大理河時,發現情況不妙:河對岸的山上出現一團團火光,還隱隱傳來陣陣嘈雜的人聲和犬吠聲。這是怎么回事?自己人還是敵人?我趕緊讓大家停止前進,一起分析情況,認為對面山上不可能是自己人,很可能是敵人的營地,因此不能再往前走了。可是不往前走,又往哪兒去呢?
正當我們猶豫不決的時候,忽然發現后面不遠處有個人影向我們跑來。我當機立斷命令同學們分散隱蔽,藏到各個角落,警惕地盯著這個人影,眼看他跑到跟前我才認出原來是20班的同學小王。他氣喘吁吁地對我們說道:“大隊剛出村就聽到槍聲,游擊隊來報告,說敵人已從東面插過來,不能再往東走了。大隊改變了行軍路線,向北面的橫山方向轉移了。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明天就在劉家河宿營。校部要你們趕緊掉頭,朝西北方向走,快快趕上隊伍。”
小王講的情況證實了我們的判斷。可是,在這樣漆黑的夜晚,東、西、南三面都是敵人,西北方向又山巒起伏、道路崎嶇,我們這些病號怎么能很快趕上隊伍呢?大伙兒默不作聲,我心里也很緊張。但是我自己畢竟在戰爭環境中長大,經歷過日本鬼子的“掃蕩”、國民黨軍隊的追擊,從華東轉戰到延安,受到的鍛煉要比在延安成長的孩子們多一些,因此我很快冷靜下來,說:“情況緊急,不能在這里久留,只有按校部指示摸索前進。為了不出意外,大家行進中絕對不要講話,不要發出聲音;隊伍不要拉得太長,盡量走得集中一些;遇到險路,大家要互相照應,互相幫助。我走在前面,小王走在最后,如果前面有什么情況用耳語向后傳,千萬不要驚慌。”就這樣,我們掉轉方向,順著坑坑洼洼的山脊,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西北方走去。
陜北的初夏,夜晚很涼。我們身上的衣服都很單薄,只有一身單衣或一身“夾衣”(我們稱之為“兩用衣”,冬天裝上棉絮當棉衣,春天扒了棉絮當夾衣),到了后半夜,露水浸濕了衣服,更是冷得打哆嗦。我擔心這些生病的同學又冷又餓,病情加重,難以堅持。不出所料,走了兩個多小時,問題發生了:張玉寶因患中耳炎,體溫很高,疼痛難忍。他說:“我實在疼得走不動了,你們先走吧,別管我了,我休息一會兒自己慢慢走。”這怎么行呢?加上小王,我們這14個人雖然來自天南海北,卻是一個友愛的集體,尤其艱難困苦之中更是命運與共,心心相連,哪能把小張一個人丟在荒山野嶺呢?不行,絕對不行!我把小王拉到一邊,小聲和他商量:一是把小張送到附近老鄉家,等我們找到隊伍再來接他;一是到村子里找副擔架,輪流抬他走。小王贊成我的意見。可是不管怎么說,小張也不肯留在老鄉家,表示爬也要爬著找到隊伍。我只好讓小王帶著大家就地休息,我一個人去附近村子設法弄副擔架。
此時抬頭一看,月光如水,輕柔地沐浴著大地,我的心情也開朗起來。夜行軍我早已習慣了,可現在一個人走夜路,而且是走在荒無人煙的山梁上,山野寂靜得使人害怕。我倒不怕敵人,而是……小時候聽爺爺、奶奶講鬼的故事,晚上一個人走夜路,多少有點怕“鬼”。此刻好像總有個影子跟著我,怎么趕也趕不掉。我暗暗嘲笑自己:“你呀,難道還講迷信么?虧你還是個共產黨員!”我一邊走一邊激勵自己,不能大聲唱歌,就在心里默默地唱:“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
大約走了半個小時,好不容易才在一個山溝溝里找到有幾戶人家的小村子。剛進村,就聽到一陣狗吠聲,接著有條狗向我猛撲過來,把我嚇了一跳。我一面撿起石塊打狗,一面飛快地跑到一個窯洞前去敲門,敲了兩家都無人答應,敲第三家的時候聽到里面有動靜。我在門外小聲說:“老鄉不要怕,我是延安中學的學生。我們有個同學病倒了,就在附近山上,想請你們幫幫忙。”我站了一會兒,門沒有開。我又說了一遍,門“吱呀”一聲開了。朦朧的月光下,我看清開門的是一位老大娘。她上下打量我一番,然后要我進屋去。
窯洞里黑黝黝的,她沒有點燈。我跟著她走到炕邊,隱隱約約看見炕角上有兩個人蜷縮在一起,一個像是青年婦女,一個像是小孩。為打消她們的顧慮,我進一步講清來意,說明我們這十幾個同學大都是十三四歲的孩子,又都是病號,現在和隊伍失散了,路上遇到困難,實在沒辦法才找到這里。老大娘聽了我的話動了心,炕角上那兩個人也坐起來。大娘說:“小同志,不瞞你說,這里經常有胡子(指國民黨的胡宗南部隊)來,我老漢和小子都支援前線去了,留下我們婆姨娃娃真有點怕哩!”接著她說:“村里擔架隊走了,咱家還有一條小毛驢,是留著拉碾子用的,要是有急用,你們就拉走吧!牲口用完你們就留下,也不必還了。”
聽了大娘情真意切的一席話,我感動得眼圈濕潤了,低著頭久久說不出話來。陜北人民的心,正如毛主席形容的像“真金子”一樣,在我眼前閃爍著燦爛的光輝。我含著眼淚緊緊握著她的手說:“大娘,我代表同學們謝謝你老人家!”
我牽著毛驢匆匆往回趕,同學們見我拉回一條小毛驢,都高興得不得了,什么寒冷呀、饑餓呀、病痛呀,好像統統消失了。我們把小張扶上小毛驢,就繼續趕路了。
月明星稀,寒風習習,隊伍沿著一條山脊急急往前走。為了不迷失方向,我們走一段就看看北斗星,生怕走偏了。可是,山間小路蜿蜒曲折,忽東忽西,山勢走向也沒規矩,走了兩三個小時竟沒路過一個村子,更不知離劉家河還有多遠。越往前走我心里越犯嘀咕:要是走錯方向,鉆進敵人的圈子,那可就糟啦!有同學建議不要再往前走了,還是設法找老鄉問問情況再說。于是我們邊走邊找村子。
路,越來越陡;人,越走越乏。夜行人都知道,天亮之前是最難熬的。這時候,不少人一邊走一邊打瞌睡,有個女同學走不動了,抓著驢尾巴連走帶拉地向前移動。小張見此情景,主動下來讓她騎上走。我見小張疼痛稍有緩解,就讓重病號輪流騎毛驢。
翻過一座山,遠遠看到前面有星星點點的燈光,奇怪,已經是黎明時分了,怎么村子里還亮著燈呢?不管怎樣,我們決定朝著燈光走去。
剛走近村頭,忽然前面幾十米處冒出兩個人影,端著槍對我喊:“什么人?”一下把我問懵了,不知怎么回答。如果說是延安中學的,對方要是敵人,那可不得了。我只好不吭聲,沉默著,在沉默中思考對策。接著,對方又喊了聲:“過來一個人!”我想如果真是敵人,恐怕不由分說便撲上來了,也許是自己人吧?此時也容不得我有半點遲疑,我想過去就過去,反正豁出去了。我從腰里抽出一顆手榴彈,打開后蓋,把拉火線環子套在小拇指上,慢慢向前走去。當我漸漸走近人影,看清他們是穿著灰軍裝的八路軍時,我心里那高興勁兒實在難以形容,恨不能飛奔上前,撲入自家人的懷抱,大叫一聲“同志”,可我激動得邁不開步子,發不出聲音。這時,對方好像又發現了什么,聲音更加嚴厲地要我把手榴彈放下。我只好放下手榴彈,走到他們跟前,他們還是用刺刀對著我,問我是什么人。我說是延安中學的學生,他們不信,問我有什么憑證。我讓他們看別在兜袋下邊的延安中學校徽。他們仍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我,上下打量,左看右看的,最后才直截了當地問:“你為什么穿黃軍裝?”啊!這下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以為我是國民黨兵,因為國民黨兵穿的是黃軍裝。我馬上向他們解釋:從1946年7月解放戰爭開始,我就隨隊伍從淮南撤退到山東,又從山東走到延安,山東的新四軍都穿黃軍裝。我還半開玩笑地說:“你們仔細看看,國民黨軍隊都穿細布衣服,我這是老粗布呀!”兩個戰士一個拉著我的手,一個拍著我的肩膀,笑著說:“小同志,難為你啦!你們辛苦了!”
他們留下一人在原地站崗,另一個人領著我們走進一間比較寬敞的窯洞。窯洞分里外間,我們在外間等候,我從里間傳出的“嘀嘀嗒嗒”的發報聲判斷,這大概是指揮部。不一會兒,里間走出一位干部模樣的30多歲的男同志,他先問了問情況,然后說:“這里是前沿指揮所,對面就是敵人。劉家河在正西方向,你們不能再往北走了。”聽他這么一說,我又驚又喜,慶幸找到這里。我問他往劉家河怎么走,他想了想,說:“敵情復雜,你們不能再自己亂闖了。這樣吧,我派一位支前的老鄉護送你們。他是當地人,路很熟悉。”聽說派人給我們帶路,同學們樂壞了,連聲感謝八路軍同志,可他說:“不要感謝我們,沒有陜北老鄉,我們就像瞎子,還是感謝陜北老鄉吧!”等帶路的老鄉來了,要我們馬上跟他走時,我提出從村里借來的小毛驢不知如何歸還才好。真是無巧不成書,給我們帶路的老鄉就是那個村子的人,正好送我們到目的地后,再請他把毛驢還給那位大娘。
一夜行軍,整整12小時,足足60里路。當同學們最終走到劉家河與校部會合時,一個個如同浪跡天涯的孩子終于回到母親的懷抱,別提有多高興了。
延安中學只有初中,沒有高中。所以學生的年齡多半在十四五歲左右。他們絕大部分是在陜北和平環境中成長的干部子弟,包括少量的中央領導的子弟,如劉少奇的兒子劉允若,任弼時的女兒任遠志,彭德懷的侄子彭起超等。和他們相比,我還是經過一些戰爭鍛煉的。
在我們低班同學中,共產黨員很少。我們12班在低班中算是最高班了,黨員只有五六人,我是其中之一。在戰爭環境中,共產黨員吃苦在前、危險在前的先鋒作用表現得尤為明顯。我們全校共有29條槍和幾十顆手榴彈,全分給身體較好的男黨員。黨員大多擔負打前站和收容的任務。
越是在艱苦的環境中,越能體現出同學之間、師生之間互相幫助、患難與共的情誼。我們這400余名同學中有相當一部分是年齡較小、體力較差的女同學。她們連續行軍已經到了體力的極限,還要背著行李、背著米袋和干糧夜間行軍,有時要走在懸崖峭壁上,這就難上加難。在輾轉過程中,我們幾乎每天都有同學病倒或摔傷。限于當時的條件,他們既得不到應有治療,也不能停下來休息,每天還要堅持行軍。有些同學走不動了,身體好一點的同學攙扶他們走,幫他們背背包、背米袋。有的同學因傷實在不能走了,別的同學就用擔架擔著他走。如我們班任遠志在行軍中把腳摔傷了,不能走路,我們班的男同學就自制了一副擔架,行軍時輪流抬著她走。后來任弼時知道了,為了減輕同學們的負擔,就把她接到身邊。毛主席得知她的情況后,還為她題寫“光明在前”四個字,以資鼓勵。
最使我難忘的是,就在這次靖邊轉戰中,我的行李全部丟光,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外,一無所有。腳上的鞋子也破得露出了腳趾頭。這時正是夏天,沒有衣服換實在沒法過。幸虧在同學、老師的幫助下,我才渡過難關。我至今仍清楚地記得:是支部書記王黎明向校領導反映,在經費極端困難的情況下,為我買了幾尺藍粗布,由荷文、趙琴等女同學利用行軍的空隙為我縫制了一條褲子;是擔任過關向應警衛員的肖雙鵬為我糊袼褙、納鞋底,做了一雙布鞋;是王桂林老師送了我一件上衣;是李星華、賈芝老師(李大釗的女兒、女婿)送給我一個被單。在今天看來,這些衣服、鞋子、被單都微不足道,可是在那種艱苦困難的條件下,師生們能夠伸手相助,幫我排憂解難,這是多么珍貴的革命情誼啊!
我們這幫孩子就是靠我們黨一貫倡導的團結友愛、互相幫助、不畏艱險、英勇奮斗的精神,克服了一個又一個難關。
在轉戰途中,延安中學的隊伍不斷擴大。3月從延安出發時,隨馬校長轉戰陜北的師生共有407人,后來又陸續接收子長中學、綏德師范、米脂中學、延安保小等校的同學195人。如此龐大的少年隊伍留在陜北轉戰,安全很難得到保證。1947年8月,邊區政府決定,延安中學由佳縣東渡黃河,進駐山西臨縣。
8月16日上午,天空晴朗,我和幾位打前站的同學乘一條渡船由佳縣渡口克虎寨出發,向對岸山西臨縣行進。這是我第二次渡黃河,深知黃河的驚險。那天風浪很大,我們坐在不大的渡船上,兩邊有數人劃槳,船夫在劃船的同時,有節奏地喊出“嗬、嗨、嗬、嗨”的聲音。黃河水急浪高,渡船時而爬上浪尖,時而跌入浪底,好像被巨浪吞沒。當渡船快要抵達彼岸時,突然聽到飛機的嗡嗡聲,接著是機槍的掃射聲。我們趕忙登岸,只見一排子彈從我身邊飛過,發出“嗖、嗖”的聲音,并冒出一溜塵煙,差點兒被子彈擊中。
8月17日,延安中學的全體師生渡過黃河,住在白文鎮附近的郝家坡村。當時,晉綏解放區正在轟轟烈烈地進行土地改革運動,學校決定,我們全校師生一面復課,一面在土改運動中接受階級教育。我們親眼看到貧苦農民分到土地的喜悅,看到群眾為保衛土改果實而出現父送子、妻送夫報名參軍的熱烈場面,看到人民群眾日夜趕縫軍衣、送公糧、踴躍支援前線的動人情景。同時也看到,康生在晉西北土改試點中推行一套“左”的做法,使同學們難以理解。郝家坡是康生土改工作組居住的地方。我們全校師生曾參加過他們組織的一次斗地主的大會。大家圍坐在會場四周的地上。只見會場中央放著火盆、烙鐵、皮鞭等刑具。斗爭會開始后,先痛打地主一頓,要他們交代剝削壓迫農民的罪行。有的地主不老實交代,就向他抽鞭子、拔胡子、燙烙鐵,痛得地主滿地打滾,嗷嗷直叫。我們這些同學都是第一次看斗地主,見此慘景都非常害怕,但又不敢離開,只有把眼睛閉上。事后同學們對康生推行的對地主肉體消滅的做法很不贊成,但也不敢說。有的同學還在會上檢討自己階級立場不夠堅定,對地主階級缺乏仇恨等。后來中央糾正了康生的錯誤做法。學校也組織我們學習中央土地工作會議的文件,使我們對土改運動有了正確認識。
我在郝家坡住了兩個月就被調到中央社會部工作。延安中學于1948年延安收復后遷回了延安。
70年前的這一歷史片斷,從一個側面反映了革命戰爭年代青少年學生是如何團結互助、英勇奮斗、克服艱難險阻的,陜北老區人民是如何用“金子般的心”幫助子弟兵、支援革命隊伍的,至今不失為我們進行優良傳統教育的好教材。
(編輯 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