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明
秋收季節,吃罷晚飯,社員們就三三兩兩來到七隊的場上。他們都穿著長袖布衫,頭上包著或手里拿著五顏六色的毛巾。夜里要打稻了。
場很大,足有十來個籃球場那么大,堆滿了等待脫粒的稻捆。一堆堆稻捆之間挑起了一個個大燈泡,每個都有幾百瓦,好像一群小太陽。稻草和稻谷溫熱的馨香浮游在空氣里。
人們先是坐在稻捆上說話,幾個男人在爭論在蒙古摔死的林彪,到底是飛機自己掉下來的還是被導彈打下來的;另幾個男人湊到女人堆里和閨女媳婦們廝鬧,隊里每個人都有外號,大家互相叫著笑罵,打鬧,歡笑聲在稻垛之間奔跑。
男孩小波出現了。小波只有十六歲,高瘦蒼白,像一棵黃豆芽。他早就不上學了,在隊里跟著大人們干活,趕驢車喂牲口,撒著歡混日子。
小波沒有坐,他在人堆里沒心沒肺地轉,倆眼溜來溜去。其實他在找一個女人,七隊里最美麗的女人,從城里被下放到村里的地主家的媳婦碧紅。小波要看看碧紅來了沒有。
碧紅正跟幾個女子坐在稻捆上說話,根本沒注意小波到處踅摸的熱眼。
碧紅個子高挑,皮膚白凈,眉眼嫵媚,穿一件米白色底面墨藍色花朵的衣衫,在村里女子們面前鶴立雞群。那時男人們普遍膽小,只敢動嘴不敢動手。他們見到碧紅,就會用嘴占她的便宜。碧紅也不惱,只笑罵著叫一聲占她便宜的那個男人的外號當作回擊。這樣又漂亮又識耍的女人男人們都喜歡,女人們也喜歡。盡管她是被下放的地主家媳婦,在社員們眼里,她就是一個美麗女人,沒人輕薄欺負她。女人們跟她在一起,好像自己也漂亮了。
碧紅的家在街邊,小波有事沒事總愛在那條胡同里走過來轉過去,想多看碧紅兩眼,有時候碧紅在窗戶里繡鞋墊,有時候在院子里洗衣服。偶爾被碧紅看見了,小波只是羞慚地笑笑,而碧紅總會說,小鱉孩,轉來轉去干啥哩。
隊長分好組,就開始打稻了,一臺臺打稻機開始飛轉,運稻子的,打稻子的,掠稻谷的,堆谷堆的,垛稻草的,一個個忙碌起來。腳踏打稻機嘰咕嘰咕響成一片,唰唰唰,唰唰唰,谷粒被飛轉的鐵滾從稻穗上打了下來,轉眼間打稻機前就是一堆黃燦燦的稻谷了。
碧紅不會干活,站到打稻機后面,顧得了手上,顧不得腳下,手里的稻捆總要把她從打稻機鐵滾上拽過去似的,嚇得她一連聲地驚叫。人們取笑她一番,就安排碧紅站到打稻機一頭給打稻的遞稻捆。運來的稻捆堆到她身邊,她站那不動,只需轉手遞給打稻機后面的人即可。
分組時,小波假裝無意早早站到碧紅附近,于是他就跟碧紅成了搭檔,負責把稻捆源源不斷地堆放到碧紅身邊。借著工作之便,小波兩次觸到了碧紅白嫩的手。
打過的稻草被運到場邊垛起來,稻草垛像一座座炮樓一樣矗立在場邊,垛與垛之間的縫隙便成了迷宮。
11點半,隊長宣布停機。男人們把稻谷推到一旁堆成一個圓堆,另一些人清理打稻機周圍,將草捆和亂草分別垛起來。女人們取下頭上的毛巾,摔打癢人的碎糠草屑,擦脖子抖領子。
南邊倉庫大院飄來了大米飯誘人的香味,是剛剛碾的新米,人們熬了半年的第一頓米飯。放足了腥油,燜成香噴噴的咸米飯,讓干了半夜的人們吃個夠。聞著招搖飄來的大米飯香味,大家口水咕咕涌出,肚里興奮又迫不及待地叫起來。
碧紅和一個娘們耳語了幾句,兩個人悄悄閃進了稻草垛里。小波當然不會錯過這個秘密,他的眼睛像雷達一樣,在人群里時刻掃來掃去,目標始終都是碧紅。碧紅她們一鉆進稻草垛的迷宮中,小波立刻就明白了她們是去做什么的。
悄悄離開人群,小波一閃身鉆進了另一個草垛的縫隙中。
場子東邊稻草垛后面是隊里的菜地,白菜蘿卜們在夜里悄悄地生長。碧紅她倆在場邊解開褲子蹲了下去,背對著草垛縫隙里屏氣的小波。黑夜里,小波只看到兩片圓圓的潤白和一陣隱約的水聲。
提起褲子站起來,碧紅讓那個女人替她看著人,說衣衫里癢得受不了,要脫下來摔摔。那個女人笑道,沒人看到咱來這了,老娘們了,怕啥呀。徑自走了。碧紅急罵道,鱉形,等會唄。那女人已經走遠。
碧紅脫下衣衫,上身就光了。那時的女人沒有內衣,即便是講究的地主家媳婦。
碧紅把衣衫甩打了又拍打,然后用毛巾擦拂脖子、前胸、后背。心砰砰急跳的小波還是看不清,只看到碧紅胸前隱隱約約的兩峰暗影。
誰知道,小波身前剛垛好的草垛突然塌了下來,他的黑影就一下暴露在碧紅眼前。碧紅驚叫一聲,便向回跑,邊跑邊套衣衫。
很快,大隊治安主任來了,小波被捆了起來,拉走了。
第二天,正準備把小波送到公社派出所,碧紅一大早去了大隊部,她說,她回家想了想,覺得小波不是想耍流氓,他可能也是去解手的。她說稻草垛塌了是因為一只貓,因為草垛塌下來的時候,從草垛上跳下一只白貓,從她腳邊跑過,鉆進了蘿卜地里。她是被白貓嚇得喊叫的。她說你們冤枉小波了。
治安主任就去問小波,小波說他就是去解手,剛走到那草垛跟前,草垛就塌了。
治安主任開了小黑屋的門,把小波放了。
從那以后,小波再也不敢接近碧紅了。后來,碧紅在街上碰到小波,她笑了笑,對小波說,沒事去我家找小天(她兒子)玩吧。小波幾次想去,但始終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