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實說

路志寬

新官上任三把火，下雨不下雨，先打幾個響雷，讓人聽聽響聲，制造一些動靜，得讓所有人知道他來了，仿佛已成官場一個不成文的定例。

年關將近，不管城里還是鄉下，在神州大地的每個角落里，處處都洋溢著歡樂的年味。

鬼哭狼嚎的北風，將刺骨的寒氣一次次吹向石成，但他絲毫不覺得寒冷，相反，他覺得自己的每個毛孔，都向外冒熱氣，他是從里到外的暖啊！

自己貸款加上東拼西湊借來的錢，投資建了這個酒廠，開業時已是5月，白酒的淡季也即將到來，所以從開業以來，銷路一直不暢，產品嚴重積壓，導致資金異常緊張。貸款本息要還，借款要還，工人工資要發，這些都不是小數目啊，這下子可愁壞了石成，每每想起這些，在冒火的七月，他都能冒出一身冷汗。

現在好了，春節臨近，積壓了近半年的存貨一下子就銷售一空，廠里24小時開足馬力生產，產品仍是供不應求。照這樣下去，年底還清貸款及借款，應該不成問題，越想石成的心里越暖和。

昨天接到一個客戶訂單，要定1000箱，并說老總要親自過來簽合同。接到電話，石成便組織廠里生產備貨。

可昨天公司辦公室接到質監局一個電話，說新上任的縣委書記，要到企業來參觀調研，要求企業停產打掃衛生，做好一切準備工作，凡是不積極準備，捅婁子的，事后一律吊銷其生產許可證，勒令停業。

沒辦法，照做吧！

打掃衛生，扯起條幅，買好水果，布置好會議室，安排好門衛開門時間，事無巨細，石成都一一親力親為。一個沒有靠山的小企業，想在這一方土地上混下去，又豈敢得罪這一方父母官啊！

之后就是漫長而焦急的等待，等啊等，等啊等……一等不來，二等還是不來。

石成的心，就像是一只熱鍋上的螞蟻，他此時真正明白了什么叫煎熬！他擔心的是，這批訂單上的貨，能不能準時生產出來，生意剛剛有起色，千萬不能失信于人哪！

終于來了。警車開道，領導的中巴車一停下就下來一大群人，攝像機、照相機，圍著一個中年男人。石成想這就應該是縣委書記了吧，急忙上去握手，在照相機嚓嚓嚓的響聲中，一道道雪亮的閃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縣委書記緊緊握著他的手，說：

“你們辛苦了，為了全縣的經濟發展，你們獻出了一切，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作為縣委領導，我謹代表縣委縣政府及全縣人民，向你們表示衷心的感謝！”

聽著這話，石成心中熱血沸騰，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和一方父母官如此親近地握手接觸，他還是平生第一次。

“謝謝縣領導，謝謝您百忙之中還記得關心我們！謝謝，謝謝……”

縣委書記像拉家常一樣，問起了石成企業的生產經營情況，產品的銷路怎么樣，經濟效益怎么樣，還問起了他企業日后的發展規劃……縣委書記細致入微的關懷及詢問，讓石成感動不已。

縣委書記說：“我們下基層，一方面要了解企業的實際情況，另一方面就是想聽聽你們的真心話，幫助你們解決困難，成為你們前進發展的好幫手，為全縣經濟發展保駕護航。石總啊，你們有啥困難啊，可盡管告訴我，告訴縣委，讓我們替你們想辦法。”

石成想了想，然后搖著頭，說：“沒有，沒有，一切都好！”

“有啥想法，有啥困難，對我們有啥要求，都可以提出來嘛！”

“沒有，沒有，真的沒有！”其實，他是不敢說，他拿捏不準，他的話一出口，會得罪誰，他是誰也得罪不起呀！

縣委書記接著說：“是不是在我來之前，有人給你們打過招呼，不讓你們說實話呀？你不要有什么顧慮嘛，要相信我相信黨和政府！”他語氣中肯，和藹可親。

石成見縣委書記一直問個沒完，好像他不說實話，縣委書記就不會罷休似的，想起客戶的那個大訂單，和停擺的生產線，他張了張嘴：“這……”

縣委書記說：“有啥話，大膽說！”

“書記，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縣委書記明白了，原來身邊跟著這么多政府官員，他有所顧慮。縣委書記示意身邊的隨從離他們遠一點，之后，他將自己的耳朵貼向石成，說：“你說吧，沒關系的！”

石成將自己為了接待縣領導一行所做的準備工作和客戶訂單的事，一股腦地都倒給了縣委書記。最后，他說：“我就實話實說吧，以后這個時節，你們能不能別到企業來？”

“為啥？”

“你們這一來，耽誤廠里的正常生產經營啊，我們一年到頭，就指望這幾十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