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焦大出場看《紅樓夢》中小人物的點睛描寫

王永紅

【摘要】紅樓夢的偉大之一在于大膽揭露君權時代外戚貴族的奢淫生活，力陳他們虛偽、欺詐、腐朽及道德的墮落。它通過家族的崩潰與死亡，反映了家族所屬社會的必然崩潰與死亡。所以在《紅樓夢》中故事情節的安排、人物形象的塑造、環境氣氛的烘托等等無一不是為大大小小的各色人物張本，而每個人物又在高度的語言表現能力和優美的藝術技巧中，呈現了生動真實地藝術再現。

【關鍵詞】焦大 小人物 點睛之筆

焦大，在《紅樓夢》中，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草根人物，也是一個見證賈府興衰的老奴。他的出場是這樣的（第七回）：王熙鳳和賈寶玉到寧國府看望臥病在床的秦可卿，忽聽外邊一陣吵鬧。原是醉酒的焦大在罵人。趁酒興先罵大總管賴二，說他欺軟怕硬不公道："有了好差事就派別人，象這等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沒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爺蹺蹺腳，比你的頭還高呢。二十年頭里的焦大太爺眼里有誰？別說你們這些雜種王八羔子們！"接著又罵“蓉哥兒，你別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兒。別說你這樣兒的，就是你爹，你爺爺，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個人，你們就做官兒，享榮華，受富貴？你祖宗九死一生掙下這家業，到如今了，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了。”……“不和我說別的還可，若再說別的，咱們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眾小廝見他太撒野了，只得上來幾個，揪翻捆倒，拖往馬圈里去。焦大越發連賈珍都說出來，亂嚷亂叫說："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爺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牲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眾小廝聽他說出這些沒天日的話來，唬的魂飛魄散，也不顧別的了，便把他捆起來，，用土和馬糞滿滿的填了他一嘴”……這就是焦大的第一次出場。

焦大眼睜眼看著賈家興盛，又睜眼眼看到繁榮昌盛中的賈家一步步走向危機。他深知創業難，守成更難。然而賈府子孫卻驕奢淫逸，偷狗戲雞。“每日家，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爬灰”就是“偷媳”，指的是賈珍與兒媳秦可卿偷情；養小叔子是誰，歷來說法不一，或是王熙鳳與賈蓉，或是王熙鳳與寶玉，或是王熙鳳與賈瑞，或是秦可卿和賈薔，這使我們想起了柳湘蓮說的賈府“除了那兩個石獅子是干凈的，貓和狗也是不干凈”。如此的不堪，怎么會不讓一個曾經和太爺出生入死、苦爭家業的老奴痛心疾首？作為一個賈家忠實的奴才，借著酒精之力，痛痛快快罵了一回，一切的擔憂、失望全在罵中。焦大之罵本是對賈府敲的警鐘，可惜身份卑微如他，誰會聽他的？

第二次出場是抄家時，面對賈家被查抄，焦大號天蹈地的哭道：“我天天勸這些不長進的爺們，倒拿我當作冤家！連爺還不知道焦大跟著太爺受的苦！今朝弄到這個田地！……我活了八九十歲，只有跟著太爺捆人的，那里倒叫人捆起來！”……

全書焦大的出場也就這樣兩次，在作者筆下寥寥數語，一個飽經風霜、滿頭白發、性格耿直、忠心耿耿的老奴形象躍然紙上。常言道：“酒后吐真言。”焦大這一醉罵，觸目驚心，道出了賈家創業的艱難和艱辛。我們從王熙鳳嘴里得知他（焦大）從小兒跟著太爺們出過三四回兵，從死人堆里把太爺背了出來，得了命，自己挨了餓，卻偷了東西來給主子吃；兩日沒得水，得了半碗水給主子喝，他自己喝馬溺。……

焦大作為“三世老臣”，隨著賈家祖宗出生入死，可謂立下汗馬功勞。然而就這樣一位為賈府立下汗馬功勞的老奴卻得不到應得的報答，現在作奴才也是三流奴才！ “到如今了，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了。”賈府的不孝子孫，驕奢淫逸，作威作福，假仁假義不知圖報的嘴臉盡在焦大的醉罵中。想當年，焦大把主人從死人堆里救出來，斷水兩天后將好不容易弄到了半碗水給主子喝，對主子來講這可是救命的奴才呀；而現今，在賈府的他卻被捆起來，嘴里塞滿馬糞。前后著墨不多的細節描寫就將以賈蓉為代表的寧國府后代們的忘恩負義表現的淋漓盡致，過去為救主子焦大喝馬尿，今天為誡主子滿嘴填滿馬糞，這是多么強烈的嘲諷！焦大醉酒的“咱們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這一看似醉酒的錯語，不正是作者暗示賈府的是非顛倒，恩仇顛倒。所以，焦大醉罵是一場非常精彩的折子戲，是第七回中的一個小高潮。 《紅樓夢》正是通過對類似的各色人物點睛之筆，妙不可言的塑造，生動而又真實地描繪出一幅貴族家庭衰敗的歷史圖卷。

《紅樓夢》的歷史意義與藝術價值，更主要的是立足于揭露貴族家庭的驕奢淫逸。賈府的種種腐爛和罪惡，還應了“樹倒猢猻散 ”的預言，使紅樓夢在結構上一反舊有小說的大團圓形式，而創造了極高的悲劇美學價值，其中小人物的遭際和命運的悲憫就是神來之筆。正如甄士隱給《好了歌》作注一般：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在蓬窗上。說什么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強梁；擇膏梁，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在《紅樓夢》中類似焦大的小人物還有許許多多，如劉姥姥，金釧、晴雯、鴛鴦、尤二姐、尤三姐、寶珠、瑞珠、司琪、齡官等等等等，作者對他們的塑造和描寫，無不精彩絕倫。

在《紅樓夢》中，作者往往用小人物的可視可感對賈府昏庸頑固的官僚、假仁假義的固守、驕奢進行揭露。將他們虛偽、陰險和腐爛的嘴臉生動而具體的展現在讀者們的眼前。我們分明看到了在賈府錦衣玉食、醉生夢死、養尊處優之中，出現的幽靈似的影子。他們“今日會酒，明日觀花，聚賭嫖妓，無所不至”，他們“勾通官府，包攬詞訟，強奸民女，重利盤剝。” 《紅樓夢》何不是借焦大之口，罵盡了賈府的一切，也罵透了賈府的一切。鴻篇巨制中的細節巧設正是《紅樓夢》偉大之所在。

參考文獻：

[1]王志堯，仝海天.黃淮學刊（哲學社會科學版）[J].焦大和賴嬤嬤形象論析──《紅樓夢》研究系列之一，1998.

[2]鄭芝芝.從焦大看紅樓夢草根人物性格塑造的意義[J].北極光，2015.

[3]王人恩.紅樓夢學刊[M].甘肅教育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