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運長
祠堂文化的存在,是與舊時的土地制度有關的。其源頭,大概可以追溯至周朝的分封制與嫡長子繼承制。由此形成的所謂宗法制度,其實質,包括從天子到諸侯、卿大夫、大夫、士這樣一個尊卑長幼的貴族體系,以及從天下到國、家(領地)的土地所有權體系。秦以后以郡縣制代替分封制,貴族體系瓦解了,但是其土地制度,并沒有根本改變宗家所有的實質。
舊時的土地制度,3000年沒有大變化,這是祠堂文化可以一直延續下來的根本原因。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但是國民黨政權一直沒有進行土地革命。所以哪怕到了民國時期,祠堂文化的根基也并沒有真正動搖。直到新中國成立后,大規模的土地改革,一方面推翻了舊時的土地制度,另一方面消滅了地主、鄉紳階級,祠堂文化才算是被連根拔起。這情形,眼下正在熱播的電視劇《白鹿原》,即有所反映。
長期以來,土地的分散經營與集中管理,一直是一對矛盾。在舊時的土地制度里,具體的情形往往是:王朝創立之初,統治者采取鼓勵墾殖,輕徭薄賦,與民生息的政策,基本上做到耕者有其田,土地分散經營的方式顯示出充分的活力,農業生產很快得到恢復并逐漸繁榮起來。接著,分散經營的小農經濟開始不適應新的生產形勢,土地所有權出現了轉移、兼并,集中到地主階級手中,許多自耕農失去了土地。隨著這種情形愈演愈烈,失去土地的人越來越多,王朝的政治根基受到動搖,于是就發生了大規模的農民革命,導致王朝的更迭。
值得注意的是,舊時土地從分散到集中的過程,似乎并不存在類似“圈地運動”那樣的掠奪性。土地的集中基本上是一種自然的調節。土地的所有權,大多轉移到以宗姓為單位的祠堂的名下。所謂的地主,很多情形下只是祠堂土地即族田、“義倉”的管理者、經營者,而并不是土地的所有人。自耕農將土地所有權讓渡到自己宗族所在的祠堂名下,由祠堂選派賢能者集中管理與經營,并且其本人還能享受到集中經營的“紅利”。例如其子孫讀書科舉,即可得到祠堂“義倉”的鼓勵與資助。所以,土地集中到祠堂名下,一些自耕農身份變成了佃農,但依然還存在某種“主人翁”式的歸屬感。
新中國的土地改革,起初也是從“耕者有其田”開始的。但是這種分散經營的情形沒有維持多久,就開始走向人民公社化的集中了。人民公社的實驗,可以說是失敗的,這才產生了改革開放初期自下而上的“農業改革”——“包產到戶”。“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說白了就是從大土地到小土地的轉變,重新激發小農經濟的活力,其成績是是公認的。如今,“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已經實行了將近40年,土地分散經營產生的弊端,越來越突出了。例如,單位勞動力在土地經營上產生的效益,已經比不上進城打工,導致大量土地拋荒的現象。當下農業經濟的轉型升級,大概就是要解決土地從分散到集中的轉變,讓土地產生規模效益。相關政策法規鼓勵土地使用權的交易、流轉,即體現了這一方向。
在土地集中經營的過程中,傳統的祠堂文化似可產生特殊的作用。純粹市場化的土地集中,農民的參與度較小,其歸宿感弱,在當前情形下,經營效果也很可能要打折扣。更重要的是,農民完全失去了土地,成為被雇傭的農場工人,是否將導致深層次的社會矛盾,各方人士難免還有疑慮。
在廣東的有些鄉村,我們看到一種特殊的土地集中經營方式:祠堂經濟合作社。具體地說,就是由鄉賢投資,組建祠堂經濟組織“合作社”,實行土地集中經營。族人以自己的土地使用權入股,參與其中,并享受分紅。族人本著祠堂的凝聚力與歸屬感,既受雇于合作社,同時也是合作社的股東,實現了土地分散轉向集中的“無縫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