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朝陽
摘 要:德里達是20世紀的法國哲學家之一。德里達獨創了“解構”、“延異”等一系列概念,形成了極具特色的解構思想。其解構思想不僅對傳統的形而上學,而且對西方資本主義社會都具有強有力的批判。但它本身也存在著難以克服的問題,即易使人陷入虛無主義和相對主義的泥潭。
關鍵詞:德里達;解構;延異
中圖分類號:B5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 — 2234(2017)06 — 0024 — 03
2004年10月9日,法國著名哲學家雅克·德里達在巴黎因病與世長辭。當今世界的思想界無不為這位對理論大師的逝世而感到悲痛。希拉克高度評價了德里達畢生對法國思想文化和人類文明所作出的貢獻:“由于德里達,法國為世界貢獻了當代最偉大的哲學家之一,他是我們時代知識生活中的一個重要人物。”拉法蘭指出:“他是一個深入參與城邦政治生活的人。”
德里達為了批判和顛覆整個西方傳統形而上學,他自己獨創了解構、延異等新概念,形成了其富有特色的解構思想。可以說,在德里達的解構思想中,解構是它的核心概念,延異是它的準先驗原則。
一、“解構”概念
“解構”(deconstruction)是德里達解構思想的核心概念。美國哲學家理查·羅蒂就稱:“當前‘解構已成為政治科學、歷史和法學以至文學研究領域里的核心詞。”〔1〕
對于“解構”概念,德里達曾明確指出:“解構不是拆毀或破壞。我不知道解構是否是某種東西,但如果它是某種東西,那它也是對于存在的一種思考,是對于形而上學的一種思考,因而表現為一種對存在的權威、或本質的權威的討論,而這樣一種討論或解釋不可能簡單地是一種否定性的破壞。認為解構就是否定,其實是在一個內在的形而上學過程中簡單地重新銘寫。關鍵不在于把人們從這個過程移開,而在于賦予‘解構被思考的可能性。”〔2〕由此可見,解構不是否定的,也不是摧毀,不是要在摧毀之后去建構什么。它本身堅持的是一種肯定的經驗和活動,它是要分析原來的遺產有哪些東西自己在解構。〔3〕因此,美國學者斯皮瓦克曾這樣對解構進行界定:“找出蘊含潛力的邊緣文本,揭露不確定的要素,在積極的能指層次上去自由地探究它,僅僅為了置換它而去顛倒一成不變的等級,為了重建那些早已銘記下來的東西而去拆除和破壞”〔4〕。
德里達認為,“解構活動并不觸動外部結構。只有居住在這種結構中,解構活動才是可能的、有效的;也只有居住在這種結構中,解構活動才能有的放矢。……由于必須從內部入手,由于要從就結構中借取用于破壞工作的所有策略上和結構上的辦法,由于要從整體結構上借用它們,也就是說,不能將各個要素和原子孤立起來,解構工作始終在一定程度上成了它自身勞動的犧牲品。”〔5〕這種對形而上學的顛覆是要揭露表面上單純、和諧的形而上學背后的等級制度及其內在態勢,利用其潛在的矛盾,從內部攻破和顛覆這二元對立的等級結構的形而上學的大廈。因此,德里達“解構”的實質正是在于對西方邏各斯中心主義的“在場的形而上學”的顛覆,或者,我們“可以用一個恰當的術語來描述德里達所要做的事情,既‘解構邏各斯中心主義”。〔6〕
并且,德里達深深知道,政治、經濟、法律等建制都是靠語言來表達的,而這套語言又都是建立在一種文化邏輯之上,因此,“解構”這種特定的邏輯體系就比直接批判社會的政治、經濟、法律制度要有力與有效得多。在談到建筑師伯納德·舒密為法國巴黎維萊特公園的設計時,德里達指出:“解構不是,也不應該僅僅是對話語、哲學陳述或概念以及語義學的分析;它必須向制度、向社會的和政治的結構、向最頑固的傳統挑戰。”〔7〕緊接著,德里達在此次訪談中高度贊賞了美國建筑師艾森曼在其建筑設計中所貫徹的解構策略,肯定他在解構主義的建筑設計中對統治者的政治、經濟及文化政策的對抗和挑戰。英國學者伊格爾頓也曾指出德里達解構思想:“完全是一種政治實踐,是摧毀一個特定的思想體系,以及它背后的那種一整套政治結構和社會制度賴以生存的邏輯”;德里達“并非荒謬地試圖否認相對確定的真理、意義、特性、意圖、歷史的連續性這些東西的存在,而是試圖把它看作更為廣泛、更為深刻的一段歷史的發展結果,即語言、無意識、社會制度和實踐的發展結果”。〔8〕
二、“延異”概念
“延異”(differance)(又譯“分延”)是德里達自創的瓦解結構意義確定性的關鍵性概念。延異不同于差別。“延異指的是宏觀的普遍差別,而差異指的是微觀的差別。”“延異是一種普遍現象,它并不是分離、偶然或對立的,而是一種階段式運動,一種時間上的差異化,一種并非對立的相異性。因此延異包含著同一性和相異性的雙重含義,既有差別又有一致。”〔9〕
“延異”意指“差異”和“延遲”。德里達明確指出,“延異”有“兩個顯然不同的意義”:“即作為區別、不同、偏差、間隙、空間化的差異,和作為迂回、延緩、接替、預存、時間化的延衍”。〔10〕也就是說,“延異”有兩層意思,第一層是差異,非同一,主要訴諸空間,第二層意思是延遲,拖延,主要訴諸時間。其中,延遲產生差異。延異是不斷產生差異的運動。〔11〕
德里達認為,延異是一種存在與語言背后或語言中的力量,它產生著構成語言差異的效果。因此,語言就是這種“延異”即“差異與延遲”的無止境的游戲,永遠也得不出最后的結論。〔12〕在德里達那里,“延異”才是世界的本源之本源、基礎之基礎,更確切地說,“延異”是沒有統一性、沒有終點、沒有根基的本源,是無本源的本源。〔13〕
在這里,德里達是用延異取代在場來實現對在場形而上學的解構。在場者就不再是由存在的在場(顯現)而構成的,而是由延異構成的。然而,延異并不像在場那樣是存在的顯現,它本身就產生差異,并使之延遲,從而產生不穩定的意義。在場者只是差異的保留,但它不是原初差異,而是差異的無窮轉換中的某一差異;它是蹤跡,但不是原初蹤跡,而是不斷涂抹(使蹤跡出現而又消失)過程中的蹤跡。這樣的在場者顯然是不穩定的,它既是自身,又是無數的他者,是不斷轉換的意義鏈中的一環。這樣在場形而上學就其結果方面看即在場者方面看,是被解構了。但德里達自己也不能避免形而上學的窠臼。
由此看見,基于德里達“延異”之上的世界當然不可能是統一的一元,而只能是差異的多元的。“延異”充分體現了德里達解構思想的基本立場:世界上不存在所謂終極不變的意義,正如不存在一成不變的結構一樣。語言不過是延異的無止境的游戲,終極意義永遠可望而不可及。
三、德里達解構思想的當代價值與不足
通過以上對德里達解構思想的分析,我們知道:它是以一種極端的態度抨擊西方的文化傳統,意圖顛覆西方的形而上學傳統,從另一個角度開啟了傳統文化和文學視野,給人們展示了一幅新奇而廣袤的文化景觀。可以說,德里達解構思想在理論上是一種對西方傳統形而上學具有強烈批判精神的反思力量,它充滿著多質性的精神因素,并包含著許多有待繼續自我發展和自我更新的內在可能性因素。并且,正如以上法國政要們所評價的,德里達解構思想具有強烈的政治維度:對政治的介入,對價值的承擔等等。因此,德里達通過其解構思想對西方傳統形而上學和西方資本主義社會進行著強有力的批判,這體現了德里達強烈的歷史批判精神和“反潮流精神”〔14〕,也促使了德里達在當代條件下逐漸走近“不再時髦”〔15〕的馬克思。
當然,德里達解構思想也面臨著自身難以克服的難題:片面強調世界的差異性和邊緣性,而忽視世界的統一性和中心性,如此導致人們無法正確認識世界,以至于形成認識和行為上的“一種麻木不仁的犬儒主義”。〔16〕對此,美國學者麥金太爾也尖銳地指出:在那里我們的文明是如此地缺乏規范和同一性以至避免不了某種文化上嚴重的失語癥,我們的知識會變成一個個連接不起來的“殘章斷片”,“實驗知識與任何能賦予它們意義的理論脫節,理論也已或者本身支離破碎,或者與實驗無關,儀器的用法也已遺忘,書籍因遭撕毀和焚燒而殘破不堪,字跡模糊。”“我們所處的現實世界的道德語言,同我所描繪的想象世界的自然科學語言一樣,處于一種嚴重的無序狀態。如果這個論點是正確的,那么我們所擁有的也只是一個概念體系的殘片,只是一些現在已喪失了那些賦予其意義的背景條件的片斷。而我們確實所擁有的是道德的假象。我們仍在繼續使用許多關鍵性詞匯。但在很大程度上(如果不是全部的話),我們在理論和實踐(或道德)兩方面都喪失了我們的理解力。”〔17〕麥金太爾在這里所描述的后現代主義的這種零亂有余而有序不足的嚴重痼疾,其實也正是德里達解構思想的嚴重痼疾。因此,很多西方學者都把德里達的解構思想看作是虛無主義和相對主義的思想。〔18〕當然,從嚴格的意義上說這種觀點并不正確,但是,這顯然不是空穴來風,它正說明德里達的解構思想本身具有無法克服的致命弱點:即拆解有余而建構不足,這只能將世界引向零亂、無序以及空曠,最后帶給人們的是一個由各種各樣的碎片堆積而成的混亂無序的世界,是一個令人無所適從的世界。所以,德里達解構思想煞費苦心地想要批判與顛覆西方形而上學,這是它的積極的一面,但我們要避免它消極、極端的一面,即陷入虛無主義和相對主義的泥潭,這也是我們必須特別要注意的。
〔參 考 文 獻〕
〔1〕 Raman Selden,edit.,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Literary Criticism,vol.8,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5,p.167.
〔2〕包亞明.一種瘋狂守護著思想——德里達訪談錄〔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18.
〔3〕杜小真,張寧.德里達中國講演錄〔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3:147.
〔4〕〔美〕喬治·瑞澤爾.后現代社會理論〔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171.
〔5〕〔法〕德里達:.論文字學〔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9:32.
〔6〕〔美〕喬治·瑞澤爾:.后現代社會理論〔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171.
〔7〕包亞明.一種瘋狂守護著思想——德里達訪談錄〔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21.
〔8〕〔英〕伊格爾頓.文學原理引論〔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87:175—176.
〔9〕〔法〕雅克·德里達,伊麗莎白·盧迪內斯庫.明天會怎樣〔M〕.北京:中信出版社,2002:28—29.
〔10〕肖錦龍.德里達的解構理論思想性質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78.
〔11〕〔日〕高橋哲哉.德里達〔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89.
〔12〕〔法〕雅克·德里達.多重立場〔M〕.北京:三聯書店,2004:29—34.
〔13〕〔法〕德里達.論文字學〔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9:31—32.
〔14〕〔法〕雅克·德里達,伊麗莎白·盧迪內斯庫.明天會怎樣〔M〕.北京:中信出版社,2002:121.
〔15〕〔英〕安東尼·吉登斯.第三條道路〔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166.
〔16〕〔美〕理查德·沃林.文化批評的觀念〔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302—305.
〔17〕〔美〕A·麥金太爾.德性之后〔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3—5.
〔18〕〔德〕于爾根·哈貝馬斯.現代性的哲學話語〔M〕.北京:譯林出版社,2004年:187—246.;〔美〕理查德·沃林.文化批評的觀念〔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194—312.;〔美〕理查德·羅蒂.后形而上學希望〔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93—114.
〔責任編輯:侯慶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