颯露紫
五千年的中華文明,源遠流長;五千年的中華文化,博大精深。自夏至秦,從漢到清,哪一個朝代沒有搭過歷史的舞臺?且看滾滾的河面上,漢的霸氣、唐的闊氣、宋的文氣、明的硬氣,秦人鐵血,魏晉風流。生旦凈末丑,各自角色粉墨登場,你方唱罷我方高歌,如果說這一幕幕劇集的開篇,在于三皇五帝的神話,縹緲而久遠,那么第一章節的高潮,也是奠定全文的部分,則是那芳草如茵,悠悠先秦。
先秦文明是中華文明史上舉足輕重的部分,而在之中最為精彩紛呈的,便是綿延五百余年的春秋戰國時代。如果說先秦文明是中華文明的頭顱,那么春秋戰國時期便是中華文明的腦髓。有時候不禁感嘆,春秋戰國的諸子百家幾乎說盡了世上所有道理,縱觀后代的思想論著,基本上都能找到先賢們的影子。雖有百家爭鳴,但百家們并不是各自為戰,從思想的繼承和沿襲方面,大體上可以分為儒、道、墨等流派,而其中流傳最久,受歷代所推崇的,便是孔老夫子所創立的儒家了。偌大的儒家傳承,每一代和每一代之間,大家共同沿著孔夫子的路走下去,卻走出了不同的風格。孔子被尊為“萬世師表”,更被教育業視作開山鼻祖,孔子的門生中,以育人著稱,得先秦儒家傳承而又集百家觀點于一身的,便是被贊“最為老師”,三為祭酒的荀子是也。
說荀子,剛剛經歷過高考的學生都忘不了他的著名篇章《勸學》,但是翻開史冊,荀子的身份卻不只是一位教育家,他更是一位博采眾長的思想家,客觀而冷靜的政治家。諸子百家思想各不相同,但要說有那么一位先賢能取各大流派之所長者,那一定非荀子莫屬,戰國年間,各國爭相變法圖強,沒有先進而符合時宜的思想就會快速地被淘汰,身處戰國末期的荀子對此感受更是強烈,所以他在繼承儒家思想的基礎上,總結了前人的經驗和當時實際狀況,提出了一套完整的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治國之道,君子以禮治國,進而成王道,次而成霸道。自此,孔孟提出的禮治不再是一口空言,而成為了是實實在在的治國良方。
什么是霸道?平日里所講的霸道,是作為一個形容詞,說其人蠻橫粗野而不講道理,而這里的霸道應當作為一個名詞,解釋為“稱霸之道”,就是教當時的諸侯如何富國強兵,雄踞一方。王霸之爭是儒家歷代所爭論的一個焦點,孟子從道德的層面,將“霸道”稱作“力”而加以貶謫,認為如果不合王道之德,有力不若無力,沒有仁義道德的支持,堅固的城墻會瓦解,強大的軍隊也會四散。毋庸置疑,這個理論經過歷代的實踐看來并沒有錯,但顯然不是只要有仁義道德就能富國強兵,進而一匡天下,治理國家也不是靠著高尚的道德節操,那是靠什么呢?孟子沒說,但是荀子給出了答案。與孟子不同,荀子并不排斥霸道,而是將霸道作為一種僅次于王道的選擇,并對于歷史上的霸主也予以肯定。正所謂“信立而霸”,只要君王能夠賞功罰罪,令行禁止,樹立起國家的權威和信用,正如荀子所說“政令已陳,雖睹利敗,不欺其民;約結已定,雖睹利敗,不欺其與”,這樣做的結果則是“兵勁城固,敵國畏之,國一綦明,與國信之,雖在僻陋之國,威動天下”,由此便能成就一番霸業,至于君主的道德水平是否高尚無瑕,就顯得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雖然荀子并不排斥霸道,但作為一位儒學的繼承者,他的內心還是更加傾向于王道的建立。施行王道,建立大同社會,作為儒家學派的最高政治理想一直是歷代儒者所追求的目標。在荀子看來,如果說霸道的基礎是信,那么王道的基礎則是義,“故用國者,義立而王”,國家如果以義立國,就算是走向王道了。那么什么是義呢?這里的義并不是平時所說的綠林好漢,千秋義氣,也不是孟子“義利之辨”中高尚道德的代稱,在我看來,這里的義卻與千百年后朱熹的“存天理,滅人欲”中天理的定義異曲同工。荀子認為,“水火有氣而無生,草木有生而無知,禽獸有知而無義;人有氣、有生、有知,亦且有義,故最為天下貴也。”可以看出,義是人類所特有以區別與其他物種的特殊存在,是人類的基本特性。朱熹亦認為天理是人自然所帶有的特性和需求,雖然兩位相差十幾個世紀,但是他們的想法卻是不謀而合。人性有義而君子知義,所以荀子的理論是以君子治國,“故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在荀子認為,君子是以禮義作為終生追求的人,所以由君子治國,國家才能走上王道,繁榮昌盛而長治久安。
君子以義治國,但是所謂義只是一個概念,并不是具體的治理原則,所以荀子將義化為具象,便成為了他嚴格遵循的禮。孔子尚禮,想恢復周代的禮樂制度以教化萬民;孟子以禮存心,將禮法作為一種引人向善的途徑,而荀子在繼承二者的基礎上與二者又有不同,他把禮視作整個國家社會應該遵循的法度,與前輩提倡清心寡欲不同,他肯定人欲并將人欲作為治國的一大重點,故有觀點認為荀子的治國,更多其實是治理人心和人性。所以荀子說:“故制禮義以分之,以養人之欲,給人之求。使欲必不窮于物,物必不屈于欲。兩者相持而長,是禮之所起也。”所謂禮,就是讓天下人的欲望得以滿足并且受到節制的基本規則,所以說滿足和節制,成為荀子禮法思想的兩大重點。荀子的思想有時帶有些許的道家印記,他肯定人天生的欲望,“夫人之情,目欲綦色,耳欲綦聲,口欲綦味,鼻欲綦臭,心欲綦佚。此五綦者,人情之所必不免也”。這與道家“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截然相反,但是他提倡社會成員各司其職,君王知人善任則垂拱而治天下,滿足人的自然欲望,順應自然規律等思想又隱約有些道家無為而治的影子。不過與道家以自然規律作為行為準則不同,荀子在遵從自然的基礎上更用禮法加以規范和限制,這也是其理論最為特別之處。用君子治理國家,以禮法作為原則,在原則的基礎上滿足各階層的自然欲望,從而達到治國平天下的目的,這也許就是禮的精義所在。
春秋戰國綿延幾百年紛爭不斷,也是中國思想史上的一個空前繁榮的時期,諸子百家各自著書立傳,往來奔走,而作為戰國末期總結式的人物,荀子吸取了幾大流派的觀點,建立了相對完備的思想體系和治國理論,直接性地促進了中國古代政治“外儒內法,濟之以道”的原則形成。有人將荀子稱為“中國封建制度的教父”,雖不知是否為戲謔之言,現在看來卻也不無道理。蜀中有蘇子,論其帝王術曰“述禮樂,明王道”,然何以見得?君不見荀卿二徒子,曰韓非,曰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