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散帖

立春

“日光開始溫柔照耀的時候，請告訴我。”地上的青蟲對荷葉上的綠蛙說。

“我忙得很呢！我還要告訴茄子、白芋、西瓜、壅菜、肉豆、荇菜，它們發芽的時間到了。”蛙說。“那么誰來告訴我春天到來了呢？”青蟲說。

“你可以靜聽遠方的雷聲或者仕女們踏青的腳步聲呀！”蛙說。

驚蟄

我們可以等待春天的第一聲雷，到草原去，那以為是地震的蟄蟲都沙沙地奔跑，互相走告：雷在春天，不知道為什么這一次打到地下來了。蚱蜢都笑起來，其實年年雷都震動地底，只是蟄蟲生命短暫，不知道去年的事吧？

小滿

天空突然下起雨來。

站在屋檐下避雨，我想：為什么初夏的雨總沒來由地下著？這時，竟有一些愉快的心情。癡癡地想起，某一年，也是這樣的五月，也是這樣突然的初夏之雨，與一個心愛的人奔過落雨的大街。

五月的雨，總是突然就停了。

芒種

坐火車飛過田野，偶爾會見到農夫正在田中插秧，點點的嫩綠在風中顯得特別溫柔，甚至讓人忘記了那每一株都有一串汗水。

六月的明亮里，我們能感受到四處流動的光芒。

芒種，是為光芒植根。在某些特別的時候，我呼喚著你的名字，就仿佛把光芒種植。

小暑

院里的玫瑰花，從去年落了以后就沒有再開，葉子倒仍然十分青翠，枝干也非常剛強。只是在落雨的黃昏，窗子結滿霧氣，從霧里看出去，就見到了去年那個孤寂的自己。

這一次從海岸回來，意外看到玫瑰花結成的苞，驚喜地感覺自己又尋回了年輕時那溫婉的心情，這小小的花，小小的暑氣，使我感覺到真實的自我。

立秋

夢里醒來的時候，推窗，發現天上還灑著月光。

我努力回想夢境，所有的情節竟然都隱沒了，只剩下一個古老、優雅、安靜的回廊，回廊里有輕淺的腳步聲，好像一聲一聲地從我的心頭踩過。

讓我再繼續這個夢吧！躺下時我這樣許著愿。

我果然又走進那個回廓，腳步聲是我自己的，千回百轉才走到出口，原來出口的地方滿天紅葉，陽光落了一地。

原來是秋天了，我在回廊里輕輕嘆口氣。

立冬

在園子里紫丁香花開的時候，讓我們喝春天的烏龍吧！

在群花散盡，木棉獨自開放的冬日，讓我們烘著暖爐，聽維伐爾第，喝咖啡吧！

冬天多么美，那枝頭最后落下的一朵木棉，是絕美的！

冬至

“吃過這碗湯圓，就長一歲了。”冬至的時候，母親總是這樣說。

吃完湯圓，我們就全家圍在一起喝熱茶，看騰騰熱氣在冷空氣中久久不散。茶是父親泡的，他每天都喝茶。但那一天，他環視我們說：“果然又長大一些。”

那是很多年前冬至的記憶。父親過世后，在冬至這天，我常想起他泡的茶，香味至今仍在齒邊。

（一米陽光摘自《林清玄散文選·青少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