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在心口難開

白峰

這些年，愛好收藏的朋友越來越多，好多人辛辛苦苦掙的錢，都花這里面了。也有的朋友興沖沖地帶了藏品來讓我品鑒，看他們一臉期盼，再看看帶來的藏品，不知道怎么說才好。

初涉古玩行，我還依然保持著平日的秉性，有話直說。可是經了幾次事，對我觸動很大，后來就不大敢直言了。

第一次遇到這類事是我正癡迷的階段，一個朋友的親戚也喜歡收藏，這個朋友就介紹他帶了東西來找我。

我最初也是交過學費的，后來及早改弦更張，跟著明白人學了一段，主要是看東西，也到各地博物館去看，慢慢地就對明顯的仿品有了認識，一眼就能看出來；至于高手做的高仿，有時候還是含糊。其實道理很簡單，重要的是對古物要熟悉，比如你的家人或者好朋友，你就是在黑影里瞄上一眼，也知道那是誰，用不著湊近了看。

那天我正在接電話，他往外拿東西，離著得有四五米，看紋飾，一件是宣德風格的，一件是康熙風格的，兩件的畫風都很鮮明，但這兩件瓷器就屬于一眼假的東西，滿身賊光，用行里人的話說，就是“還燙手呢”。

因為是這種關系，總覺著不能再讓他花這種冤枉錢，張口就把實話給說了。不過也確實話太直，毫無鋪墊，再一個也沒認真看看，裝裝樣子，可能讓人家覺得不夠認真，過于武斷，結果人家惱了，一字一頓地說：這、就、是、大、明、宣、德，這、就、是、大、清、康、熙。

最后人家得出結論：你眼力不行啊。

人家是長輩，我一時真不知如何回答。奉了茶，又開始慢慢聊天，這才緩和了氣氛，不過他到底還是認為東西是對的，而且還要買。我只好繞著彎地勸他，后來就給他出了一個主意，既然這種東西您還能買到，那不妨先去拍賣行拍它一兩件，這兩件拍個千八百萬應該沒問題，就算拍不好，也能拍個五六百萬，回頭你能買套房子（當時房子沒這么貴，一兩百萬足矣），剩下的錢要按您買這些東西的價格，還能買個百八十件，這么來回倒騰著，又有錢賺，又能藏到好東西，豈不快哉？

后來我還給了他北京嘉德拍賣行的地址，離北京站一箭之地，不費事。

后來他去沒去我不知道，反正再沒來找過我。我也因此知道話太直還真不行。雖然在我是一片赤誠，可是人家未必能接受的了。想想也是，一個愛好者，到處搜集資料、看書，再到上古玩市場實戰買東西，如果是生意人還好，手頭活泛；工薪就比較麻煩，每個月就這些錢，還得過日子，老婆孩子也得買時裝、化妝品吧，也得攢錢買房吧，這中間資金怎么分配怕是每個家庭都有爭議，不知經過了多少的波折，這才可以進入到實戰階段，既然敢出手買東西了，就意味著自己覺著眼力不差，買的都對的，當時東西買下來的那分激動和欣喜，我也感同身受，可能回家得高興好幾天。本來是一心接受贊美和羨慕的，忽然被人輕易否定，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實在是反差太大，讓人難以接受。

再一個事例就是我此前文章提及的那位大哥，做生意多年也真掙了不少錢，可是畢竟是一分一厘掙的，多不容易，數百萬資金全換了這類東西，我實在是心疼不已，既心疼大哥，也心疼他的錢。

但我人微言輕，說了幾次，大哥自信滿滿，不肯接受。我只好再此搬出那套說辭，勸他送嘉德拍賣行。

以他當時藏的那些東西，如果都是真的，估計能買下半條泉城路來，大哥被我說動了，后來就去了北京。

拍賣行比我滑頭，人家不說你這東西不對，只說最近不拍這類東西，或者就說找不到買主，不妨到別家看看。不過大哥是聰明人，覺出味來了，心里就有點明白。

后來這個法不好使了，畢竟敢藏元青花、永宣瓷器的人還是少，大多數人都是一般藏品，有一個朋友收了一幅陳少梅的畫作，我看了，不對，也是直言相告；不過畫得也不錯，在家掛著不礙眼，反正買得不貴，就在家掛著玩吧。他可能也是心有不甘，后來在網上找了個鑒定機構給鑒定，人家說是對的。他挺高興，又過數日，那邊來電話，說是近期要組織一場拍賣，他那幅陳少梅的畫作可以上拍。

我們是少年時的朋友，都能坦誠相待，他打電話告訴了我這個結果。我在古玩圈子里聽說過這類事，怕他上當，也就把我知道的一些情況告訴了他。

這類拍賣行其實不真拍什么東西，他鑒定藏品對，也可以出證書，但是他的鑒定結果并不具備權威機構的公信力，沒什么用，只是你聽了挺高興。然后他建議你上拍，等你把東西送去，他就要收圖錄費了，再一個他們會勸你，要想拍個好價錢，就得有權威估價，你得再出鑒定費和評估費，這個都是按評估價，按比例收取。但是能不能拍出去，人家就不負責了。也許真組織一場拍賣會，也許根本就連過場都沒走，隨后通知你，很遺憾，東西沒成交。可是費用你可退不回來了。等下次再拍，圖錄費還得再交一次，人家掙的就是這個錢。

后來他來電話，果然是這個程序，讓他交圖錄費和評估費。

送拍賣這個托詞不好使了，有時候我也挺犯難，究竟怎么說才能良藥不苦口，忠言不逆耳呢。學著古玩行的行話，夸人家一通，隨后說一句：好好留著。這類話實在是說不出口。古玩行這樣說有道理，人家干的就是這個行當，都明白了，東西賣誰去？咱可不一樣，來的都是朋友，不說實話，眼看著就是陷阱；說實話，人家真不一定高興，尤其是帶著老婆一起來的，更不能說實話，要不然人家回家該吵架打仗了。這不是破壞人家家庭幸福嗎？實在是另一種“愛你在心口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