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你吃誰

高國俊

這天一大早，汀河鎮派出所所長鄭明接到報案，三岔村種菜專業戶高山育的一畝多地蔬菜苗被人踏毀，所有拱棚架上的農膜被盜一空，大部分菜苗已被凍死。高山是汀河鎮有名的青菜專業戶，他育的菜苗供應十里八村。聽完情況匯報后，鄭明想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忙驅車趕往三岔村。

到了高山的育苗地一看，慘不忍睹。鄭明安慰高山道：“老高，你放心，這案子不難破，很快會查出是誰干的！”這時，村支書王寶也趕來了，看到這一切，心疼得直跺腳：“老戰友，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給高山個交代！”

鄭明和王寶是戰友，后來一個轉業干了公安，一個復員當了支書。平時王寶每次到鎮上開會都到鄭明家吃飯，鄭明曾開玩笑對王寶道：“臉皮真厚，又來蹭飯吃！”王寶回擊：“不吃你吃誰，誰讓咱是戰友！”

今天王寶到場，讓高山很感意外。那是去年的這個時候，高山的菜苗已到了起苗期，前村后莊很多人趕來排隊買苗，這時，王寶插到前頭來，把大竹筐往高山面前一放：“高山啊，各種苗子各要五百棵。”高山一看，覺得對不住已等了很久的鄉鄰，就說：“支書，是不是讓我先給他們拔完，再……”話未說完，王寶不樂意了：“行！你搞大了，擺起譜來了！”高山一看支書不樂意了，急忙放下手中的活給王寶起苗，好容易裝滿筐子，王寶臉色還沒緩過來，一聲不吭挎起就要走。高山憋不住說：“支書，有錢就拿上，沒錢我就記一下！”王寶已走出兩步，轉身“哼”了一聲，滿臉通紅地將二百元錢往高山面前一扔，頭也不回地走了。

想到這里，高山又覺得當初有點過分，畢竟人家是領導，今天又主動到場，高山忙掏出特地買的好煙，給王寶和鄭明每人分了一支。正像鄭明說的那樣，案子不難破，昨夜下了場大雨，嫌犯是冒雨作的案，順著菜地留下的水窩腳印，一路查到了一家門口，村里跟著的人都失望了，沒戲了。原來這是本村一個叫國國的破院。高山沖進他屋里一看，泥乎乎的農膜堆了一地，國國早跑了。

國國是個傻子，三十來歲，父母去世早，只有他一人過日子。村里人都喜歡拿他取笑，誰一說給他提親，他就給誰家清豬圈，上屋頂曬棒子。盡管村里給他“提親”的很多，又臟又累的活干了十幾年，卻一個對象也沒碰上，每次覺得自己上了當，就自言自語地說：“說話不算話，老來變王八！”

王寶氣憤地說：“傻國國干的！”高山也失望了：“鄭所長，支書，算了！別跟一個傻子過不去。”王寶也說：“這也真是的，法律拿他也沒辦法。”鄭明聽了他倆的話說：“既然老高這么通情達理，我們就到此為止，不過……”他轉過身對王寶說，“王支書啊，對失去行為能力的人，村里有責任監護好，你可得加強這方面的工作了。”

高山吩咐老婆道：“買幾個菜，讓鄭所長他們吃飯。”鄭明一聽忙說：“不用了，老高，我們有紀律，不允許在當事人家用餐。”說著一臉嬉笑地看著王寶。王寶一看，訕笑地說：“算俺的吧。真倒霉，給高山辦事我管飯！”鄭明回道：“你不是說了嗎，不吃你吃誰，誰讓咱是戰友！”

到了王寶家，王寶讓老婆準備飯。一個小時后，王寶老婆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拿著兩盒好煙，王寶提著一捆啤酒一前一后進了屋。鄭明望著一桌豐盛的酒菜鄭重地說：“用得著這么破費嗎！”王寶也嚴肅起來：“又來了不是，我破費我高興！”這時，從外面進來一白胡子老頭，王寶忙介紹：“這是家父。”不等鄭明起身說話，老頭瞅瞅桌上的“四碟八碗”，又瞪了瞪鄭明，氣憤地嘀咕道：“喝！喝！我看你早晚要喝出事來！”說完氣哼哼地走了。王寶不耐煩地沖著他父親的背影說：“我派出所的戰友第一次來這能喝出啥事來！”又對鄭明說：“上了年紀成天胡叨叨，弄得我很沒面子！”鄭明心想，第一次到戰友家，人家有老人，該送點禮物。這么想著就謊稱打電話出了門。鄭明來到村里的小賣部，要了幾樣禮品，付錢時一摸兜，壞了，身上沒帶錢。他本能地看了看柜臺上的賒賬本，不看則已，一看讓他吃了一驚，只見本上寫著：炸大蝦一盤，清蒸中華毛蟹一盤（八個），魚香肉絲一盤，涼拌牛肉、涼拌驢肉各一盤，蛤蜊肉湯一砂鍋。啤酒二十瓶，將軍煙兩盒。共計叁佰柒拾元整。賒賬人：高山。

“這不是王寶招待我的酒菜賬么，怎么賒賬人是高山，難道是巧合？”于是他問老板娘：“你們到底是開小賣部還是開快餐店？”老板娘說：“我們開快餐店，捎帶小賣部。”鄭明又說：“高山家里很闊嗎？吃一次飯就花這么多錢。”老板娘是個直爽人：“闊啥呀，兩個孩子念中學，老婆常年犯氣管炎，聽說昨天夜里菜苗被國國毀了……”“那他怎么賒這么好的東西呢？”老板娘一聽就激動起來：“別提了，一提我就來氣。王寶真不是個東西，點了煙酒菜，非打電話叫高山來付錢不可，高山沒現錢，硬逼著人家記賬，說是上頭來人給他辦事，不吃他吃誰！人家高山一咬牙說：‘為了鄭所長來為俺辦事，我認了！最可氣的是等高山走后，他又打電話叫來會計，報銷了現金裝在自己包里，說招待費報銷天經地義。高山苗被毀了倒賠錢，王寶拿了吃了還賣乖！”

這時里屋有人說話：“你少說兩句人家不把你當啞巴！咱的生意不就靠人家撐著嗎？”等那人出來一抬頭，不自然地說：“喲，是鄭所長啊！”忙轉身對老板娘說，“這就是咱派出所鄭所長。”老板娘忙說：“鄭所長，我說的你可別往心里去啊！”見鄭明兩眼發直，一言不發，那人又說：“鄭所長，聽說您和王支書是戰友？”鄭明煩了，大聲道：“我沒這樣的戰友！”他拿起筆把賬本上高山的名字“唰唰”劃掉，填上了“鄭明”兩字，接著拿起手機給助手打電話：“小于，給你嫂子要五百塊錢送過來，我在三岔村小賣部等你，馬上過來！”

剛收起手機，一個蓬頭垢面，衣衫不整的男子跨進門來，老板娘氣憤地說：“出去，你這個沒良心的國國傻子！”只見那人手里拿著一張照片，自言自語地說：“說話不算話，老來變王八！”鄭明一聽是傻子國國，就接話問：“這次誰又說話不算話了？”“王寶，王寶說話不算話，說只要我把高山的農膜偷回家，就給我介紹照片里這個人，上午有人跟我說了，這是外國明星，怪不得這么漂亮，說話不算話……”這時王寶找了來，一看國國也在場，就威脅道：“以后再和你算賬！”又對鄭明說：“老、老戰友，你到這兒來干嗎，快回我家去。”鄭明兩眼直射著王寶：“王寶，今天和你算兩筆賬，第一，高山的賬我來付！”“你，你什么意思啊！”王寶說著把手搭在鄭明肩上做親熱狀。鄭明一把擋掉他胳膊，“第二，有一筆大賬需要你跟我走一趟，有人舉報你教唆國國搞破壞！”王寶急了，“誰，誰舉報！”“他本人！”王寶倒退兩步，“嘿，一個傻子的話你也信？我的老戰友，證據，你得拿出證據！”

“我就是證據！”人們一看，王寶的父親已站在前面。老人放低了聲音對王寶說：“寶兒啊，別再犯傻了。昨天下午你把國國哄到咱院，跟他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你！”玉寶氣急敗壞地吼道，“這么大年紀了，胳膊肘還往外拐！”鄭明上前一步，伸手握住王寶父親的手說：“謝謝王大爺深明大義！”王寶臉上淌著汗問：“鄭明，你真的要辦我？”

鄭明正了正大蓋帽，一字一頓地說：“不辦你辦誰！誰讓你挑撥國國干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呢。”這時，小賣部的老板娘抱著賬本急著說：“鄭所長，他還有兩萬多塊錢的賬沒有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