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洋
去瀘西,城子古村必要去。
一個小壩子,一圍群山環繞。壩子不大,卻有水緣。一條大河淌過,彎成弓形,正好與城子古村來一個緊緊的擁抱。山不大,卻有靈性。那些山,有著國畫的輪廓,起伏有致,韻味十足,是典型的滇南地區個性獨特的山,不以個體山雄奇顯勝,卻以連綿起伏、凹凸有致構成別樣風景。城子古村落,就貼在這樣的山坡上,享盡了背靠山巒、河流懷抱的極佳風水。
城子的特點,是那些民居。全是土掌房,從山腳沿山坡趁勢而上,前一戶人家的樓頂,即是后一戶人家的場院,就這樣一級級相連,一戶戶相通,從山腳第一戶人家進去,穿過四合院,七彎八拐,上幾道青石板鋪就的石梯或者松木板搭就的木梯,就可以像孫悟空神出鬼沒般上到另一戶人家。如果興致大好,甚至可以穿越到山頂上的第17戶人家。如此神奇的建房格局,真可謂家家相通,戶戶相連,總是讓人想起《地道戰》里那些橫七豎八的地洞。你還別說,這城子村的民居建筑,還正是有著攻防戰事的考慮。可見,城子,這里的歷史決不像現在的云淡風輕,只會滋長情調與浪漫。
城子村的歷史是悠久的。據《廣西府志》記載:城子古村,屬彝族先民白勺部的聚居地,隨著歷史的演進,大批漢族居民逐漸遷入。明朝成化年間,土司昂貴在此建造土司衙門,改城子古城舊名“白勺”為“永安府”,一時間,這塊風水寶地得以脫胎換骨,當地人賴以生存的土掌房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了一大片,規模宏大,形成府城,一躍成為滇南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之一,盛繁至極。
位于城子村的制高點,后人在昂貴土司府遺址建了高大氣派的靈威寺。參天古木,一級級向上延伸的石臺階,高深的院墻,精致的門樓,無不盡顯這個四合院的氣勢恢宏,彰顯著這座看似平凡的小山頭的不凡之處,昭示著城子曾經的古老與輝煌。
走在城子古村,一條條古街巷通向村莊的深處和高處,或橫或豎,或直或彎,無不透露出這個古村落的神秘。地上是清一色的石板鋪就,經過村民和游人經年累月的踩踏,都磨出了時光的影子。
抬頭看那房頂,總是給人以神奇的感覺,無非就是碗口粗的當地栗樹作梁,疏密有致地搭在土墻上,鋪上橫梁、劈柴、木棍和松針,再鋪上當地和好的黏泥蜂窩土,攤平后人工用棒槌反復捶實,土掌房的頂,就這樣筑成了。奇就奇在這種看似粗糙的建筑,實則極為牢固和實用,那樓頂你走上去就像走在磚混結構的樓房頂上,穩當,踏實。看是泥土壓實,本以為會在雨水季節漏雨,或者成稀泥狀,其實不然。當地一位大爺告訴我們,因為是用當地的黏土反復擊打壓實,多層堆疊,很是細密,即使偶有木頭腐壞,另換上一根,毫不礙事,哪里真的漏雨,再壓一層泥上去,一切安好。城子村的土掌房,還有一個重要的特點,除承襲了當地土掌房傳統的四方墻體土木夯頂,層層相連戶戶相通的特點外,像“李將軍第”這種漢式門頭、坡頂、門頭下方斗拱等建筑構件齊全、完整的民居,大量吸收了滇中地區漢族人傳統四合院落的建筑風格,深得漢式建筑之精髓。今天,當你走到城子古村落,還能看到高大森嚴、氣派雄偉的四合院,合理的布局,高雅的格調,高大的門樓,還有那飛檐翹角,雕梁畫棟,那精美木雕,無不體現出城子先民高超的建筑藝術和兼收包容的開放胸襟。
我們去的當天,正值深冬,但陽光明媚,一戶人家正請了村里的壯年男女幫助蓋房,五六個男女在房頂上忙得滿頭大汗,有的挑土,有的灑水,有的灑松針,有的用棒槌夯土,那棒槌七上八下,打擊得啪啪直響,發出的聲響像是一首粗獷豪放的彝王曲。旁邊的一戶人家正在搭木架,一根根巨型圓木或方木縱橫交錯,一看就是大興土木的架勢。后來一問,才知是當地政府正在統一恢復一批古院落,這自然讓人欣慰,地方政府重視古村落的保護,群眾歡迎,功德無量。
走到上臺人家,正好一對中年夫婦在擰玉米,男的把玉米棒子背上樓,倒在曬臺上,女的則把一根根玉米棒子扔進正在轉動的機器,只聽喀嚓喀嚓聲此起彼伏,卻不見地上堆著機器擰下來的玉米粒,我好生好奇,上前詢問才得知,原來,每家每戶的樓頂上都留有一個小孔,剛打下來的玉米粒,直接通過小孔,嘩啦啦淌進了樓板下房子里的糧倉里。這種玩法,說句實話,我還真是第一次見識。
再轉身好奇地看看旁邊的一個圓形圍子,外面用竹籬笆包圍,里面全裝滿了玉米棒子,直徑一米來長,兩米來高,每家每戶的樓頂上,都豎著三五個這樣的圍子,要是從高空俯瞰,還誤以為是炮筒呢!其實不是,這就是當地群眾儲藏玉米棒子的一個簡易“糧倉”。可別小看了這圍子,既通風透氣,還能享受適量陽光,保證玉米棒子不至于霉爛。在今天看來,這些生存技藝似乎不起眼,但我想,就是當年叱咤風云的昂貴土司,也不一定會想到,他的后人竟然會有如此發明創造吧!是啊,歷史,從來都是普通的勞苦大眾創造的,這話,到了今天,依然是那樣有生命力。
去城子村最好的季節,是在秋天,每戶人家都在墻上懸掛了一串串金黃色的玉米棒子,每戶人家樓上,都堆上三五個玉米圍子,加上村子里一層一層遞進上升的土掌房,那橫的豎的線條縱橫交織,錯落有致,整個小山頭上千余幢有六百多年歷史的土掌房挨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奇特的畫面,有油畫之厚重多彩,亦有國畫虛實結合、變化莫測之水墨氣韻。
無疑,這樣的古村落,成了攝影家的天堂,成了驢友們的最愛。每一天,總是有無數的驢友慕名而來,或自駕車前往,或飛機轉火車轉汽車轉面的,或三五成群,或只身一人,或全家出游,或情侶漫步。或看夕陽西下,或看旭日東升,或看紫氣升騰,或看輕嵐彌漫。在城子古村落,不用刻意去看什么,不一定去看雕梁畫棟的深宅大院,不一定去深究姊妹墻的歷史演變,盡可以隨便走走,與村口的老爺爺老奶奶擺擺龍門陣,給奔跑而過的流著鼻涕的小娃娃拍張照,跟著穿過村莊的一頭老牛隨便走,看幾條悠閑的狗在村中漫游,等等,不一而足。總之,每一個人在城子,都會找到適合自己的心境。或失意,或失戀,到了城子,都會被城子的寧靜消解。即使正春風得意,狂傲不羈,到了城子,也會對得意下另一種不同的定義。
快離開城子時,我們來到了滇軍六十軍一八四師師長張沖上小學念書時的學堂。說學堂,其實就是一個小院落,正面一間簡易的土掌房,上下兩層,一樓上課,二樓住人,里面還供了張沖像。我對張沖十分崇敬,懷著一顆虔誠之心,上樓看了其早年休息讀書的簡易之所,這位曾經在臺兒莊戰役和禹王山戰役中讓日軍聞風喪膽的抗日英雄,竟然就是從城子古村這間簡易的土掌房里走出去的。正是他,用城子村彝家漢子鐵打的肉身,筑起了一道保家衛國的精神長城,這種血脈,直到今天,還一直在城子村流淌、蔓延,怎不叫人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