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雁
(浙江理工大學 國際教育學院,杭州 310012)
試論唐代披帛的形制與穿戴形式
沈 雁
(浙江理工大學 國際教育學院,杭州 310012)
唐代是女性應用披帛最廣泛的時間段,文章擬分析唐代披帛的形制與穿戴形式。
唐代;披帛;形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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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帛是一種披之于女性肩背的窄長條形服飾。“披帛”兩字雖然至晚唐五代的文獻中才出現,馬縞《中華古今注》卷中始記有“女人披帛”:古無其制,開元中,詔令二十七世婦及寶林御女良人等,尋常宴參侍,令披畫披帛,至今然矣。①然這種形制的服飾從北朝女性人物形象上就已出現,②沿用至少至宋。就目前可見的女性人物形象來說,唐代使用最為豐富。本文擬分析唐代披帛的形制與穿戴形式。
由于唐代女性披之于肩背的“帔”不止披帛一種,有必要先厘清唐時帔的不同,以明確披帛的形制,才能分析披帛的穿戴形式。
唐代“帔”形制有三,一種覆于肩背,系結于前,稱為“領巾”;一種覆于肩背長度過臀,甚至及地,是為披風;一種窄而長,常繞于手臂,即披帛。③
(一)領巾
領巾一詞出現較早,《方言》第四:“帍裱謂之被巾?!睍x郭璞注:“婦人領巾也。”錢繹箋疏:“帍裱所以護領,與襮同,故謂之被巾?!雹?39北齊婁叡墓中一個侍女俑,有領巾系結于前,結構清楚(圖1)。所謂領巾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易于系結。這類領巾的系帶一直到唐宋明仍有沿用,但婦人領巾,其制漸漸變長。段成式《酉陽雜俎續集》卷三記載:某人于夢中見“一女子年二十余,形悴衣敗,前拜曰:‘妾姓鄭名瓊羅 ……夜至逆旅,市吏子王惟舉,乘醉將逼辱,妾知不免,因以領巾絞項自殺,市吏子乃潛埋妾于魚行西渠中’”⑤能以領巾自縊,可見長度。明代唐寅畫《王蜀宮伎圖》中,四女著背子,其中一女在背子外面披領巾。這時的領巾長度垂至腹部,其制有邊飾,雖沒有系結,中間寬而兩端窄,是易于系結的樣式,與披帛之制顯然不同。(圖2)
對領巾的具體形制,隋書有一形容:《隋書·五行志上》“:開皇中,房陵王勇之在東宮,及宜陽公王世積家婦人所服領巾,制同槊幡?!雹藓螢殚冕?,槊是一種兵器,據揚之水《幡與牙旗》中研究,認為兵器上系幡作為裝飾在北魏時已列在儀衛鹵簿,隋唐以后,成為定制。⑦文中所舉圖例如敦煌莫高窟第二八五窟西魏壁畫“五百強盜成佛”中的兵士手中所執即槊幡,圖中槊幡或一頭為三角形或有邊飾,都與領巾易于系結的特質相類。
領巾不但女性可用,男性也用,檢之于文獻,最常用的是軍人侍從藝人等,唐代敦煌文書中有“社人”“軍人”系領巾記錄,如P.3274V《唐天寶年代豆盧軍防人衣服點檢歷》:“鄭處懷:襖子貳……長袖貳,一白練,一生絹……幞頭柒,欠三領巾?!笔穷I巾作為軍需品記錄。另外宋代筆記中多有侍從、藝人戴“巾”的記載,如《夢梁錄》中就記有四處:卷一《車駕詣景靈宮孟饗》中,寫道:“快行家頂短小帽子,露半青頭巾,帶金巾,環繡體腰紅纈衫,金束帶,懸花看帶”。卷二《諸庫迎煮》中,記有“專知大公,皆新巾紫衫,乘馬隨之”。卷三《宰執親王南班百官入內上壽賜宴》中記有“藝人皆紅巾彩服”。卷五《駕詣景靈宮儀仗》中記“御龍直裹真珠結絡花兒,短巾,衣紫上雜色小繡花衫,鍍金束帶,腰懸花看帶,彩鞋”。這里的“巾”皆指“領巾”。男性軍士戴巾的形象如此深入人心,以至于直至明清,佛教或者故事里的武士形象常系領巾,例如天王、孫悟空等。
(二)披風與披帛
“帔”字在漢代就已出現,漢劉熙《釋名·釋衣服》:“帔,披也,披之肩背,不及下也?!雹?065這種披在肩背上的服飾,男女皆可用,漸漸演變成寬窄二式,一種長可及地,類似現在的披風,如《北齊校書圖》中的幾個校書男子,就披著這種長披,一旁侍女有戴領巾者,領巾與披風同時存在。窄的,演變成只女性應用的披帛。
唐代相關圖像清楚地展示了三種“帔”的形制。傳唐周昉畫《內人雙陸圖》中,二女對弈,兩人都是短襦長裙披帛,另有二女立一旁觀看,左邊一女依扶在一旁女童身上,披著一件龜背紋長“帔”(圖3)。更妙的是敦煌莫高窟第一三零窟太原王氏供養群像中,前三位女供養人分別披“披風”“披帛”與“領巾”。讓我們在同一畫面中看到了盛唐時三種不同形式的披之于肩背的服飾(圖4)。第一位都督夫人太原王氏夫人供養像,常被誤認為系領巾,其實應該披著長帔,供養人身后垂著一塊面料與“領巾”花紋同而與身上襦裙不同,顯然是長帔的一部分,第二身榜題女十一娘供養,披“披帛”,第三位榜題“女十二娘供養”,系“領巾”,形制清晰。
相關時期出土的吐魯番文書中既有帔子、又有領巾,也可說明帔與領巾形制不同?!短瀑|庫帳歷》中既列有“故紫小綾袷帔子一”,又列有“故白小綾領巾一”“故緋羅領巾一”。敦煌文書P.5001號寫卷《俗務要名林》“女服部”中更分列“領巾”“帔子”。
誠然,在“披帛”兩字出現之前,常用“領巾”“帔”“帔子”“披子”來指稱披帛。但在唐宋時期,這三種不同形式披之于肩背的服飾同時存在毋庸置疑,而且形制絕不相同,區別明顯。

> 圖1 北齊婁叡墓系領巾侍女俑

> 圖2 唐寅畫《王蜀宮伎圖》

> 圖3 內人雙陸圖

> 圖4 莫高窟第130窟太原王氏供養像

> 圖5 榆林窟第19窟涼國夫人供養像

> 圖6 莫高窟第98窟于闐王后供養像
(一)披帛的穿戴形式
披帛自北朝出現,經隋至唐,女性穿戴披帛由少至多,初唐以后成為女性服飾的必須品,這一點在唐乾陵幾個陪葬墓壁畫中體現尤其明顯。薨于龍朔三年(663)的唐新城公主墓壁畫中所繪仕女,著女裝者披帛大約占到一半,披帛的穿戴方式也較隨意,往往繞過肩背搭于雙臂上。到了永泰公主和懿德太子墓壁畫中(皆薨于公元701年),所繪仕女女裝者幾乎全部披披帛。此時的披帛形成初唐后期最常見的一種穿戴方式。
初唐后期最常見的樣式是將披帛的一端塞入裙腰,另一端則繞過肩背隨意披散。在1973年新疆吐魯番阿斯塔那206號墓出土的一個高31cm穿襦裙的女俑身上,披帛的形制及穿戴方式呈現得最清晰。此時的披帛相對而言較寬,其寬度在陜西乾縣永泰公主墓一位線刻穿半臂仕女身上看得清楚,她舉臂將披帛戴在肩上,一端短,一端長,正是一端系入裙腰,一端披散的準備動作,其寬度幾近腰。這些披帛可能的長度是多少呢?可以在敦煌文書所記窺得一二,P . 2680V《便物歷》:“王文詮生絹壹疋,白綿綾壹疋,紫繡故帔子五尺,官布兩疋。”,P.4975《辛未年三月八日沈家納贈歷》:“黃畫被七尺……黃畫被子兩條”。尺的長度,據考證,唐末五代敦煌地區,民間常用的一尺長度約30—31厘米。⑧以一尺30厘米計算,敦煌文書中兩條帔子一條150厘米左右,一條210厘米左右,正與上舉數例圖像中披帛長度吻合。
到了盛唐以后,披帛的寬度愈窄,長度愈長,多見于相關時期敦煌壁畫女供養像中。此時形成盛唐以后另一種披帛常見穿戴形式,多用于貴族女性。這種穿戴形式將披帛的兩端都垂于左手邊,一端自然垂于手臂與身軀之間,另一側繞過肩背,在身前彎轉搭在左手臂上。兩端垂于左邊,想必是為了活動方便考慮。這種兩端垂于一側的穿戴形式在《簪花仕女圖》中以手撫領的仕女身上表達清楚。敦煌壁畫中的供養像因往往是雙手合攏的造型,僅見披帛一端搭在左手袖子上,另一端則被隱在大袖內側。如敦煌莫高窟第六十一窟主室東壁南側女供養人,安西榆林窟第十九窟甬道北壁涼國夫人供養像(圖5),另外莫高窟第二二零窟甬道南壁龕下女供養人身上披帛,都以這種形式穿戴。
當然這種只一端搭于手臂的披帛也可以是雙向的,莫高窟第九十八窟東壁南側于闐王后像(題記:“大朝大于闐國大政大明天冊全封至孝皇帝天皇后曹氏”)身上所披披帛,由肩背繞而向前,左端在身前彎轉搭在右臂,右端搭在左臂,下垂至地(圖6),披帛在身前可見兩個彎轉。這類形制的披帛長度較長,繞于肩背那處,可垂在肩背,也可垂至腰部以下。長度可達三到四個身長。其可能的尺寸,在敦煌文書中也可找到對應。如P.4957號:10.5《年代不明付絹練物等歷》:“法界黃羅帔子一七尺”。一七尺的帔子長度在510厘米左右,差不多是三個半身長的尺寸。
除了以上兩種穿戴形式,披披帛最方便的方法自然是繞過肩背,兩端自然下垂。這一類披帛形式相關女性形象極多,從北朝貫穿至宋,不勝枚舉。也有將披帛在身前打彎,兩端垂在身后的,如《宮樂圖》中的仕女身上披帛的穿戴形式基本是這兩種形式。特殊情況時,主要是為了方便活動,披帛則可臨時變化纏繞。如《虢國夫人游春圖》中,幾位騎馬仕女將披帛繞在腰上,減短身前披帛兩端長度僅及腰,可不妨礙騎馬動作。
(二)披帛的色彩紋樣
有唐一代,披帛的色彩和材質極豐富。有“紅”“黃”“紫”等色:敦煌文書P.2583號《申年比丘尼修德等施舍疏(十三件)》中“紅蘊披子一”;北圖364:8444號背《年代不明法律德榮等唱賣儭施得布給歷稿》中“又唱黃畫帔子得布伍伯尺”;P.4957號:10.5《年代不明付絹練物等歷》中“善勝黃畫帔壹條”“紫繡帔子一付善藏”。五代還有郁金香色披帛,張文成《又贈十娘》詩:“迎風帔子郁金香,照日裙裾石榴色?!?/p>
有兩面不同色的“紅綠帔子”。唐蔣防《霍小玉傳》:“(小玉)容貌妍麗,宛如生平。著石榴裙……紅綠帔子。”所謂紅綠帔子是怎么樣的形制呢?章懷太子墓前室西壁南鋪觀鳥捕蟬圖中的一個女子仰首觀鳥,一手持簪,另一只手上搭著披散的帔子,帔子正面紅色,尾端略有翻轉,露出反面的綠色,正是蔣防《霍小玉傳》中描寫的“紅綠帔子”,說明這類披帛并非單層。
除了單色,披帛也可裝飾紋樣,例如間色,新城公主墓墓室東壁南幅一仕女披紅白間色披帛,與所穿的綠白間色裙子相對應。盛唐以后披帛更趨華麗,往往裝飾多種花卉紋樣。裝飾手法豐富,限于篇幅,本文僅舉幾例,擬另著文詳述。
蘊:P.2583號《申年比丘尼修德等施舍疏(十三件)》:“紅蘊披子一施入合城大眾。”,P.2567號背《癸酉年(公元793年)二月沙州蓮臺寺諸家散施歷狀》:“暈絹被子”;繡:P.4957號:10.5《年代不明付絹練物等歷》:“王義恩淡繡帔子一”。畫:P.4957號:10.5《年代不明付絹練物等歷》:“善勝黃畫帔壹條”;P.3490《索家財禮數目》:“黃畫被子壹條”。其中的“暈”是指“暈繝”,暈繝這一手法最早出現在西北地區的漢代毛織物上,絲織物上的暈繝則遲至唐代才出現,并在唐到極盛,在吐魯番唐代墓葬中有不少這類織物發現。⑨在敦煌出土的暈繝織物則大量被用來作為經卷系帶:英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紡織品:唐—五代S.2129暈繝彩條紋絹經條系帶,唐—五代S.4868彩條暈繝經卷系帶,唐—五代S.10877暈繝彩條絹經卷系帶等。
綜上所述,唐代“帔”有三種,領巾、披風和披帛。其中領巾和披帛常被認為在一定時期內形制相似,事實上,二者相較而言,領巾短而系結,披帛長而披散,其形制并不相同。在辨析披帛形制的基礎上,本文一并探討了唐代常用的兩種披帛穿戴形式以及可能的尺寸,為備受學者關注并已經多方討論的唐代披帛研究貢獻一點淺薄己見?!?/p>
本文為2015杭州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課題《〈夢梁錄〉服飾名詞考證》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M15JC067)。
注釋:
①(五代)馬縞. 中華古今注[M]. 北京:中華書局,1986:21.
②宋丙玲. 誤解與重讀:北朝圖像藝術中的“領帶”“帔”“領巾”[J]. 民族藝術,2015(4):97.
③對相關時期“帔”“領巾”“披帛”的辨析,葉嬌的《帔子﹒領巾﹒披帛——略論唐五代宋初女式披巾的稱名》論述最為清楚,然而筆者對披帛和領巾的形制方面觀點略有不同。
④爾雅廣雅方言釋名清疏四種合刊[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839.
⑤(唐)段成式. 酉陽雜俎續集[M],卷三. 叢書集成初編本,0278:190.
⑥(唐)魏征. 隋書[M]. 北京:中華書局,1973:630.
⑦揚之水. 幡與牙旗[J]. 中國歷史文物. 2002(1): 16-26.
⑧宋家鈺. S.5632:敦煌貸絹契與量絹尺[J]. 宋家鈺、劉忠主編《英國收藏敦煌漢藏文獻研究:紀念敦煌文獻發現一百周年》.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168.
⑨趙豐. 中國絲綢藝術史[M]. 北京:文物出版社,2005:57.
[1] 宋丙玲. 誤解與重讀:北朝圖像藝術中的“領帶”“帔”“領巾”[J]. 民族藝術.,2015(04).
[2] 葉嬌.帔子﹒領巾﹒披帛——略論唐五代宋初女式披巾的稱名[J]. 中國典籍與文化同,2010(03).
[3] 揚之水. 幡與牙旗[J]. 中國歷史文物.,2002(01).
[4] 宋家鈺. S.5632:敦煌貸絹契與量絹尺[J]. //英國收藏敦煌漢藏文獻研究:紀念敦煌文獻發現一百周年.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
[5] 趙豐. 中國絲綢藝術史[M]. 北京:文物出版社,2005.
An Exploratory Analysis of the Shape and Form of Scarf in the Tang Dynasty
SHEN Yan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 Zhejiang Sci-Tech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12, China)
The Tang Dynasty is a period of women dress the scarp widely, This paper attempts to analysis the Shape and form of Scarf in the Tang Dynasty.
Tang Dynasty; scarf; shape
TS941.12;K892.23
A
1008-2832(2017)07-0090-03
檢 索:www.artdesign.org.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