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的身影 （組詩）

殷常青

手藝的思想

——黃楊木雕香籠記

一只黃楊木雕香籠，在身邊，在幽靜的書案，

溫潤，縝密，氤氳，那是一種手藝的思想——

一個漸漸遠去的莊嚴身影，那歡樂，安靜，

那被風吹走的時光，那時光里詩歌的呼吸——

從一棵小葉灌木，到一種手藝緩慢的敘述，

一個多好的民間詩人，在生活里那么深，那么遠。

一只黃楊木雕香籠，是形而下的物質，現實和關懷，

一只黃楊木雕香籠，是形而上的思想，智慧和藝術。

它美而具體，委婉而不堂皇，像一條河流，帶著

兩岸的落花，像多年的愛情，懷念著樸素的細節。

那是一只紙上的月亮，一首詩中時光的停頓，

那是熱愛生活的人，替生活描摹出健康的花紋——

那是一個人，年輕或者老邁，都要給塵世帶來

燈盞和翅膀，都要給世界帶來贊美和香氣——

那是一種思想的蜿蜒，一個人心里的祖國，

精神和肉體歡聚在一起，不停地懷念遠逝的光陰。

一只黃楊木雕香籠，一個漸漸遠去的身影，

返回身邊，那生活就要成為一卷手藝的練習冊——

仿佛一首現實主義的詩篇，從生活中歸來，

還要回到生活中去，在熱愛中繼續學習熱愛。

安靜的黃昏

——青花瓷瓶記

一朵白云擦去悲傷，一尾鯉魚停在古典的流水，

瀲滟的藍，此起彼伏，那里有茫茫無邊的塵世——

那里有空曠的遠山與城池，有深秋的菊花在安靜的

黃昏，深陷，蔓延或閃爍，那是時光的氣息和體溫。

有小小的孤獨和干凈的漣漪，有小小的眼睛

和小小的身體，那是多么熟悉的人間燈火啊——

那是一只青花瓷瓶像一朵花蕾，在秋風中安靜著，

那些汪洋，澎湃，洶涌，在黃昏大海般安靜著。

薄薄的暮晚安靜著，薄薄的滄桑安靜著——

仿佛我想象它是什么，它就呈現出什么樣的美——

仿佛時光的流水，已經波瀾不驚，仿佛時光的

消息，要在安靜的黃昏，從容打開一卷歲月的冊頁。

一朵白云輕輕的搖晃，一尾鯉魚久久的一動不動，

時光中人來人往，青花瓷瓶停留在一片月光深處——

仿佛在等待清霜一粒一粒悄悄降下，仿佛在等待雪花

一朵一朵，漫無涯際地飄滿山谷，它就這么安靜地——

在眺望遠方，好像在回憶前朝舊事，又好像

什么也沒有想，它的安靜，仿佛這個時代的小憂傷。

在時光里，心如止水，在塵世隱居，在這個安靜的

黃昏，逶迤著晃顫不息的美，也晃顫著山河的波紋。

碎時光

——青花瓷片記

仿佛心中的破碎，仿佛山河的破碎。青花瓷——

碎了也那么美，比絕望還美，還奢侈。那是——

一百年的時光碎了，蒼涼的，滄桑的，蒼茫的……

一百年的流水分出一百條支流，大地萬物重生……

仿佛一百源頭自清，一百波瀾自闊，那是一百

不能浪費的閃動，一百不能揮霍的愛，還在——

如美碎了，痛還在，時間碎了，漣漪還在，微風

輕拂，破碎的青花瓷，一片一片光芒忽閃的樣子——

小小的，小小的世界，小小的靈魂，風吹草低——

歲月在千里之外蜿蜒，山河在十步之內開闊——

仿佛一朵云到另一朵云，單純的愛在相互傳送，

仿佛一秒鐘到另一秒鐘，光陰一天天變得溫潤——

一片青花，是一個攜帶河流而來的人，一片青花——

是另外一個人的影子，湖水，月亮……顫抖中——

一個白發如霜，另一個秋風吹裂，他們都是碎時光

匯成的海，那天邊蔚藍的召喚，那沒有終點的夢——

那眼睛里涌出的滾燙的淚水，那心跳，那陶醉——

一片青花，在月光里碎成絕句，但往事并不如煙——

仿佛風吹，花蕾碎了，香魂還在，青花碎了，蜜蜂

和蝴蝶還在，時光碎了，那只是心跳在輕輕晃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