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炮臺，新軍港

瀚鵬

香港的春末與北方的春末不同，當記者在駐香港部隊的干部帶領下登上昂船洲所在半島的山頂時，幾小時前從北京出發時皮膚感受到的微冷，已經被夾雜著海水氣味的濕熱所占領。

昂船洲原本是九龍半島西側的一個島嶼。它東臨九龍的長沙灣，北側是繁忙的香港葵涌貨柜碼頭，南側與香港島的西營盤地區隔灣相望。昂船洲的名稱據說來自于這里尚是島嶼時的地形特征，因為類似于一艘翻轉的船而得名。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為了配合興建位于新界大嶼山地區的赤鱲角國際機場以及青衣的葵涌8號貨柜碼頭工程，昂船洲經過填海成為九龍半島的一部分。

這一天，記者從深圳經當年駐香港部隊進駐的右路路線，從皇崗口岸越過深圳河，經落馬洲管制站進入香港。在駐軍安檢站按規定進行安檢后，沿青朗公路一直南下。當乘坐的汽車從長長的大欖隧道駛出時，眼前汀九橋下藍巴頓海峽川流的漁船，便伴隨著海面上的微微青霧駛來。香港是一座海港城市，圍繞著海洋航運貿易、海防、社會形態的斗爭，在一定意義上都因這座城市的臨海而爆發。

1840年，第一次鴉片戰爭爆發。腐朽沒落的清政府所施行的閉關鎖國政策在英國侵略者的堅船利炮面前一敗涂地。由于軍事失敗，清政府被迫簽訂了《南京條約》，割讓了香港島。從此中國的近代史，便以軍事上的海防失敗而開啟。

記者乘坐的汽車沿青沙公路駛上連接青衣與昂船洲的昂船洲大橋，橋下繁忙的葵涌貨柜碼頭頓時吸引了全車人的視線。提到今天的香港，地理課上會用“亞洲金融、航運與貿易中心”形容。雖然已經多次目擊巨大的港口吊車與堆積如山的集裝箱，但記者還是對這座世界排名前五的大港口的巨大與繁忙感到震撼。“這就是香港了！”車上的同行紛紛感嘆。

在繁忙的葵涌貨柜碼頭南側，至今守衛著香港的那座軍港，就是記者早已向往的中國人民解放軍駐香港部隊的海軍駐地——昂船洲海軍基地！

昂船洲是在1860年第二次鴉片戰爭后的《北京條約》中，連同九龍界限街以南一起被以“強租”方式擄去的。當時的昂船洲是個島嶼，英國殖民者在這座島上起初興建了采石場。1863年，第五任港督羅便臣主持在昂船洲興建了一座監獄，開啟了這座島嶼服務于殖民地當局的歷史。

由于地處維多利亞灣西口北部，英國人看到了昂船洲的軍事價值。1890年，昂船洲被列為軍事用地，1905年成為了擁有編制的軍事基地。其實早在1881年，英國殖民者便開始在昂船洲修建炮臺。據史料記載，英軍曾于1881年至1905年在昂船洲先后修建了6座炮臺，并于一戰后進一步擴建了昂船洲的軍事設施。這些設施中，規模最為龐大的應該屬昂船洲中部地區的地下彈藥庫。

漫步于昂船洲基地內，記者在沿著海岸的步道上，看到了英軍留下的爆炸物儲存工事的一部分遺存。這些設施已經不再處于現役狀態，但斑駁的墻壁、特征明顯的泄壓工事以及門板上依稀可辨的防火標識，無不提醒著記者，這都是英國殖民的證明。

經駐香港部隊的干部指引，記者沿著一條石板車道爬上了昂船洲半島中央的山脈。這里為何會有可供汽車行駛的馬路呢？不等記者提問，山脊上的車道旁便出現了一片長滿青草的圓形空地。

這是炮位！

透過繁茂的植物向遠處眺望，這里確實是一處可以俯瞰部分九龍地區乃至維多利亞灣西側的良好陣位。根據推測，這可能是十九世紀末英國殖民者修建的炮位了。而腳下的車道，想必可以用來在必要時拖曳火炮與運輸彈藥。

1941年12月8日，以日本陸軍第23軍為首、編有“五十鈴”號輕巡洋艦的日海軍第二遣支艦隊為輔的日軍部隊發起了對英國殖民下香港的進攻，二戰中的香港戰役打響。僅僅5天后的12月13日，日軍便占領了整個九龍，英軍只得倉皇南撤。駐守昂船洲海軍基地的英國軍隊也只是使用這些炮臺對盤踞在九龍的日軍進行了有限的炮擊，就迅速撤退到了港島。把一個基本完好的基地送給了日軍。隨即，毫無抵抗意志的英軍于25日宣布投降。

日本占領香港后，同樣將昂船洲作為海軍基地使用了3年時間。在這期間，日軍全面擴建了英軍遺留的無線電偵聽站，并將這里作為NHK廣播信號的發射站，以幫助其對南洋地區的殖民控制與導航。

在昂船洲的山上，還沿著山脊坐落著一些圓形的步兵碉堡。這些設施同樣是回歸前英軍使用昂船洲時的遺存。這些古老的碉堡呈線性布置、相互可以直視。想必是用來警戒山脊上的人員滲透與保護港池的。不過這些工事究竟是日軍還是英軍修建的，尚無法核實。

據記載，日軍占領香港期間，曾對包括昂船洲在內的一些英軍遺留軍事設施進行了擴建。而二戰結束、英軍重新回到香港后，這些設施又再次擔負了針對新中國的軍事職責。冷戰期間，昂船洲除駐扎英國海軍分遣艦隊的艦只外，主要由印度裔錫克教軍人負責防守。

在今天的昂船洲基地內行走，記者還可以發現不少建筑的角落遺留有一些英軍的外部裝飾甚至銘牌。不過他們正逐漸被我軍在基地使用改造的進程中去除。

港英時代昂船洲基地最后的使用者主要是英國海軍的艦艇部隊和英軍的香港軍事服務團。后者是由華裔人員組成的輔助部隊，主要負責征兵和軍事訓練的職責。香港回歸前，根據中英兩國的共識安排，昂船洲基地進行了一些改建工作。其重點主要是新擴建供現代化艦只停泊的南側港池，同時廢棄舊有的補給碼頭。基地北側的錨地和配套設施被提供給即將成立的特區政府。

1997年4月，除留守人員外的英軍部隊主體撤離了昂船洲基地，此舉象征著英國在亞洲的海軍基地徹底消失。

1997年7月1日凌晨，駐香港部隊艦艇大隊的037Ⅱ型導彈護衛艇和074型登陸艇編隊從深圳的媽灣碼頭出發。天亮之時，維港外下起了雨。根據安排，駐港部隊艦艇大隊的艦員要在進港時站坡，可是雨越來越大，甲板上的戰士與干部的常服上衣都濕透了。

這時，編隊無線電中傳來了“前方有雨區，保持站坡位置”的口令。繼續站坡，按照原定方案執行進駐！肩負收回香港海上防務使命的人民海軍指戰員各個都卯足了勁。編隊也逐漸駛向昂船洲基地的新港池。

“那時雨確實很大了，可我們覺得這其實很應景！”駐香港部隊艦艇大隊的賈賀備參謀長向我們介紹道。“參與過進駐的初代艦艇大隊老兵都跟我們講過，當我們的艇靠上碼頭，那場雨簡直就像洗刷恥辱的宣示一樣！”

在新聞報道中，被央視記者稱為“指揮艦”的771順德艇向岸上先行抵達的我軍岸勤官兵拋去纜繩。艦員們各司其職，熟練的完成了靠泊業務。就在這個轉瞬即逝的過程完成時，昂船洲這方曾被英國、日本擄走當做海軍基地的土地，被中國人民解放軍收回了。中國海軍離開香港的157年，結束了。

“這對我們中國軍隊是具有歷史意義的一刻。不過據老兵說，就是沒來得及多拍幾張照片。”賈參謀長笑著補充道。

就是那里！記者終于登上了昂船洲的山頂，視線頓時豁然開朗！

只見山腳下昂船洲基地的方形港池依舊默默守衛著繁忙如常的維多利亞港，遠處的香港島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在雨云中不時隱藏起尖頂。頭頂盤旋的麻鷹令人忽而發覺，空氣中早已有了海的味道。

“這里麻鷹可多了，不僅麻鷹多，還有蛇呢。”駐香港部隊的干部見記者不時抬頭注視著天空，便介紹道。

“有蛇？那豈不是很危險？”同行的記者馬上追問。

“我們開車要給蛇讓路。不僅如此，遇到其它動物都不會傷害。這是為了保護香港的自然環境。”一位同行的干部馬上回答。

其實海軍基地里有蛇，是很常見的現象。據說日軍和英軍使用昂船洲時，都為蛇患困擾過很久。不過，人給蛇讓路卻是記者頭一次聽說。據介紹，這也是駐香港部隊的進駐紀律之一。

“那是074，那是登陸艇。”記者一行人開始焦急的用肉眼辨認起港里的艦艇，尋找起20年前037Ⅱ型導彈護衛艇靠泊的位置。令記者感到激動的是，就當我們順著目光望向港池的北側泊位時，20年前率先靠泊這里771艇，恰巧也在新聞畫面中的那個位置靠泊著！

“每年軍營開放時，我們的航空兵團的直升機就停在那邊，步兵旅的裝甲車停在那邊！”同行的駐香港部隊干部指著港池的一側空地，自豪的向我們一一介紹起來。隨著他的指點，眼前的昂船洲基地，與記者記憶中駐香港部隊軍營開放的新聞畫面逐漸重合。那是不同年齡的香港市民參觀駐香港部隊各種裝備的喜悅表情，那是一位位操著本地口音的軍迷興奮的語言，那是在畫面中駐香港部隊官兵偉岸而又給人以安全感的肩膀。

而此時駐香港部隊艦艇大隊裝備的幾型明星艦艇就在眼前，他們伴隨著維港的波浪微微搖擺。20年來，雖然昂船洲基地的設施在變化，駐香港部隊艦艇大隊的艦艇型號也在變化。但香港的繁榮穩定依舊，守衛香港的這支人民軍隊的忠誠與勇敢依舊。

這時記者一行人與同行的駐香港部隊干部們都會心地笑了。

因為這里就是我們守衛香港的地方！這里就是祖國的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