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導演懟行業亂象

柚子

今年上海國際電影節論壇，嘉賓云集，大腕發聲，干貨很多。這里摘要刊出馮小剛、徐崢、陸川、寧浩四位導演“聊演員、說行業”的部分精彩發言，以饗讀者。

懟行業亂象

馮小剛：一部電影賣了15億，不是只有演員的功勞。張國立前兩天客串了《功夫瑜伽》，開玩笑說我也是17億票房演員了。寧浩說，他有一個45億司機，因為拉過的明星加一起票房超過45億了。

最新的一撥20歲左右的男演員，有一個特別不好的傾向，就是女性化，就是這些小孩太娘。很多經紀人起了極大的壞作用，公司拿了很多的預算，拍照，都在修圖。演員演戲的技術沒學出來，修圖的能力都挺強。

沒有一個導演愿意看《時尚芭莎》那樣的照片，反而愿意看有生活質感的照片。你又不是開窯子的，欲蓋彌彰，想脫又不敢脫。這些經紀人，這個叫大哥，那個叫大姐，真的專業嗎？

我有時候看著挺難受的，比如他們撕名牌跑來跑去的。比如孫紅雷是很有個性的演員，但是他們也要穿上這種鮮艷的衣服，去“奔跑”去，你把演員弄走雞了。

我覺得這是被偶像文化給害了，偶像文化成了全民瘋狂的事兒。這些孩子見到我當然很尊重，他們也很努力，他們的愿望是有的，但是被經紀人安排的各種各樣的節目疲于奔命。我一次看到張藝興，我看他坐我身邊就睡著了，太困了。團隊集體疲于奔命在各個舞臺和秀場上，他們被集體弄成了一把塑料花。

張嘉譯是好演員，但是網劇不讓找，因為沒流量。你看那些有流量的，哪里有會演戲的？有的演員談劇本，旁邊站五個人，都不關心故事。好的經紀人，看到演員討論劇本，應該聽他們意見。

華誼電影之夜，一個明星三輛車，全是跟著的工作人員，我給你數數：化妝、梳頭、弄衣服的，還有助理、大經紀人、經紀人、經紀人助理、演員生活助理、教英語的，拍照就有三個人，拍照修圖就是編輯部，再加三個司機，加明星。（有人插話：還有宣傳和保鏢）。

徐崢：韓國、日本的流行文化不讓你有太多的可能，只要塑造他們成為那種完美樣子。有的演員上來演一個小品，就知道是好演員。現在制片人拿數據說話，不看演技，有的人有演技，但是沒有流量，怎么辦。 明星首先應該是一個職業演員，有一個工作的規范，怎么樣用盡所有的努力讓觀眾來挑選。好的演員不應該挑錯劇本，你是一個明星，但是你演了一個爛戲，下次就不應該有這樣的片酬。如果你每部電影都很好，那么說明你具有篩選劇本的能力，觀眾才會買賬。

陸川：我覺得演員的問題和導演的行業地位直線下降有關，以前我要見劉燁，直接酒館就聊了。現在我先見四個經紀人，攔著不讓聊戲，都說在參加活動。

我覺得導演和演員溝通的機制沒有了，我和徐崢這個級別的演員聊劇本，能聊4、5個小時。但是有的人開機當天能給你就不錯了，而且到了中間還走，我覺得伺候這些爺挺沒勁的。我們拿出幾年干這個事兒，但是他們就給我幾天。因為數據好（馮小剛：我給你一個詞，這叫流量）。

我們找演員都是一個個挑的。突然一瞬間，中國電影消滅了老年人、中年人，消滅了長了不好看的人。銀幕上的律師、警察都是帥哥美女。

演員的問題是整個行業的一個心態的體現，演員其實分層的。比如在橫店打拼的演員，是為了生存而掙扎，他們是金字塔下面的演員，他們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人生。如果他們遇到馮小剛，一定是想聊一年的戲。我們聊的是能夠承擔中國電影責任的演員，你們不能說錢賺了、戲毀了。我不覺得中國電影會一直有錢，所以就有了搶完錢就走的搶錢心態，這些新人沒有給產業留下積累，沒有留下傳統和信仰。

贊敬業演員

徐崢：以前謝晉拍《芙蓉鎮》，姜文、劉曉慶還要演小品，里面排練出的掃帚舞還進入了電影。

我拍《中國藥神》的時候，在那個戲里面有120場戲，但是其他演員可能只有20場戲，但也一直在劇組。王傳君為了演一個病人，每天跳8000次跳繩；譚卓跳鋼管舞的鏡頭只有一個，但是也練了好幾個月。我演一場哭戲，演員們在屋子外的監視器前面守著，然后一個個進來安慰我。我劇組的小孩說，好久沒有這樣的劇組了。

有一些成熟演員，表演被固化了，比如卓別林。但是對于新的電影產業工業來說，其實有很多的電影類型，演員要不斷修煉自己。好萊塢最好的演員，他們也要找臺詞老師，我遇到過德尼羅、帕西諾的臺詞老師。

馮小剛：現在找有名的演員試戲，經紀人會覺得你有病吧。我合作過的蒂姆·羅賓斯和艾德林恩·布羅迪來拍《1942》，一個人一個月只要600萬人民幣，另外一個來三周50萬人民幣，這是中國四流明星的價格，而且人家只身來中國。我和蒂姆·羅賓斯拍戲，問能不能把明天的戲提前一天拍，他說不可以，因為我每一天都要看明天的臺詞，我這個身份在用什么口音的英語，我要頭天晚上找這個狀態。他還說：我喜歡演戲，演戲不要錢，我收的是等的錢。

過去香港四大天王，一年有七八部電影上，其實已經有惡果顯現了，觀眾說我一年要看很多電影，但不是要看你的很多電影。比如高倉健、伊斯特伍德，無論如何我都要看。比如說姜文、葛優，現在還堅持住，沒有去串戲、跨界。

這一次《芳華》，你們可以看到這些演員的自豪感，在一起三個多月的訓練，不斷讀劇本，我要求把劇本扔了，就應該嚼透了，再給吐出來。50%的戲，我在拍攝的現場穿上服裝排練，帶機排練，然后一個個開會，為什么我喜歡剪這個鏡頭，告訴他們。

早晨出晨功，下午打快板。我每天和他們一聊一下午，非常過癮。等到開拍的時候，每個人的興奮和愉快都表現出來了，都覺得很幸運，他們覺得這個事兒太有意思了。黃軒特別好，本來他片場有個助理，但是他自己去打飯，自己洗衣服，自己照顧自己。助理剛要給黃軒弄飯，就被他支開了。

段奕宏也是一個青年演員，我們攝影師與段奕宏合作過，他說每一次與導演的合作都當做最后一次。不要去討好導演，敢于反對導演。我覺得像是這樣的演員還有一批。

段奕宏和張譯，很重視自己的修行，他們知道如何努力，如何變得更好。于和偉、張譯、張嘉譯、大鵬都很不錯，真的是在那邊琢磨。我們需要善于思考的演員。

寧浩：我和日本人聊過，高倉健演完戲會躲起來，因為如果你生活中有太多曝光，那么觀眾認識到你是這樣的人，就不能演另外的人。因為電影的作品感很強，演員不能被固化。

陸川：我們經歷了高歌猛進的電影發展之后，應該找核心的東西。我覺得這不怪小鮮肉。從張藝謀、鞏俐拍《紅高粱》，包括王全安拍《圖雅的婚事》，他們都要體驗生活半年。美國的電影工業，就在保護自己的傳統。

在象山拍戲的時候，盔甲40多斤，演員一層層全穿在身上，群眾演員都濕透了，拍完了全脫了。吳彥祖就坐在那邊，我讓他把盔甲脫了，他說我不能脫，脫了就出戲了，項羽打仗的時候怎么可能脫盔甲。后來緊跟著聶遠也不脫了，后來所有的衛士都不脫了，所有人都坐在那邊，有一種儀式感，讓我挺感動的。

我去南京看徐崢演戲特別吃驚。導演拍一場戲，我覺得老徐演的沒毛病，導演就換了一個角度拍一遍，又換了一個角度又拍一邊，他說這個還算少的。我覺得他所有角度都來一遍，我腦補了其他的藝人，如果這樣拍，早就掀桌子了。

提建設性意見

徐崢：我覺得要樹立基本的職業規范，現在環境受到了偶像文化的沖擊。一個小帥哥很想努力，但是他真是沒時間。演員就應該起碼提前一周進組，有三到四次的機會做造型。最起碼要坐在一起做劇本圍讀，讀完之后還要交流感覺，對劇本、人物、臺詞、線索都要有討論。

《人民的名義》只是冰山一角，當這些好演員聚集在一起的時候，是可以釋放出能量的。制片人需要對自己的判斷自信，需要釋放出光和熱的演員，導演也要敢于啟用演員。如果制片人要求導演找票房更高的演員，那么好演員就失去了一次機會。很多好演員歇著、沒錢，而且有時間。如果現在沒人認識，那么不做，就永遠不會有人認識。

應該有專業的casting公司，從舞臺劇和各個渠道找到好演員，經紀公司也意識到是不是要專門培養好的演員。演員面試制度是必須要做的，需要通過探討、切磋，覺得這個角色是不是合適。

我覺得不要被一些數據所迷惑，我覺得不能被數據所左右。一個人的判斷其實也是一種大數據，這在人體內本身也是一個數據系統。比如我們開頒獎晚會，來了5000個人，4000是粉絲，他們尖叫當然是大數據。但是在3000萬的觀眾中，他們是不是大數據呢？

回到常識，但是在終端需要有褒獎和肯定，如果那個東西都是雙黃蛋的話，那么這個東西就沒有價值了。

寧浩：現在電影評論系統完全放權給了流量，只有一個系統叫票房。像奧斯卡給最佳影片、影帝的電影，也不是最賣錢的，在好萊塢最賣錢的也是“狗打架”的商業電影。

但是奧斯卡是好的評論系統。我也聽說國內要逐漸建立自己的評論系統，這個是很重要。

馮小剛：其實演員不是非要好看。戲劇學院考試，原來老師招學生要搭配，20個男孩、女孩各具特色，更重要的是這個人有表演天賦，有戲緣、觀眾緣，演小品演的特別像。

我覺得電影、電視、綜藝，應該有三波演員，拿得姿勢不一樣。現在是三合一，對綜藝傷害小，對電影傷害太大了。你看好萊塢體系走了那么多年，好萊塢的電影大腕兒，誰去演電視劇？如果觀眾可以不花錢，免費消費你，我為什么要花錢要去電影院看你。我想和演員提一個要求，你是要做一個電影演員，還是電視劇，還是綜藝秀，這三條路都可以走的很好，但是你要做一個決定。

陸川：美國50年代，電視行業已經非常興盛，咱們經歷過的他們都經歷了。他們經歷了秀場這個體系，票房也直接就下去了。現在好萊塢沒有明星輕易地上真人秀，真人秀是平民的節目。就好像好萊塢院線業主在抵制Netflix。

我覺得現在數據是建立在虛假的基礎上。為什么萊昂納多可以在正確的道路上，因為那個體系尊重表演，為好表演引以為傲。片酬3000萬，和一天50塊錢的演員，讀的是一本圣經（馮小剛：不知道什么是好，但是要知道什么是寒磣）。

《摔跤吧爸爸》說明觀眾內心的期待已經很久了，觀眾引導出的熱情是巨大的。今年很多電影平均票房1000萬，這其實是為我們創作的姿態敲警鐘，中國十多年票房到了高點，不能這兩三年就被毀了。

馮小剛：我們現在提的建議，你們愿意聽就聽，不愿意聽就等著，繼續這樣，市場馬上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