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海杰
在今年上海之春國際音樂節上,有一臺上海古樂團(Shanghai Camerata)演奏的名為“普賽爾與亨德爾——17-18世紀倫敦音樂”的古樂音樂會,引起了樂迷們的興趣。近些年來,有不少歐美的古樂團來過上海,但以上海命名的古樂團,還鮮為人知。因此我懷著濃厚的興趣欣賞了這臺音樂會,令我驚訝的是,音樂會的主角之一、從上海留學美國的上海古樂團創建人高孟麟,不僅在音樂會上吹奏豎笛、演奏希塔隆琴(Chitarrone,魯特琴家族的一種),而且還演唱假聲男高音!一個人在一臺音樂會上居然擔任三個角色,而且跨越器樂和聲樂兩個領域,實乃奇才,難得一見。音樂會后,我通過朋友介紹,采訪了高孟麟。令我再一次驚訝的是,這位高孟麟今年才27歲——一位年輕的“90后”。他怎么會與“老古董”的古樂發生關系呢?這里肯定是有不同尋常的故事。
那還是要從高孟麟5歲時開始說起,當時他的父母在德國碰到古典音樂的唱片打折,于是買了一大堆回來。高孟麟不明白這是些什么玩意兒,等他到了上小學時才知道,原來這是可以聆聽的CD唱片。這些唱片的內容五花八門,高孟麟印象最深的有卡拉揚指揮柏林愛樂,還有就是一些古樂的錄音,比如平諾克(Pinnock)的維瓦爾第等。這是高孟麟最初接觸西洋古樂,沒想到由此在他內心種下了古樂的萌芽。
高孟麟出生在天津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母希望兒子以后從醫。8歲時高孟麟隨父母落戶上海。兒時的高孟麟既非常調皮又十分內向,父母想讓他學一樣樂器活躍藝術細胞,于是在他小學三年級時,跟隨上海交響樂團的一位樂手學習單簧管。陸陸續續學了幾年,高孟麟的興趣一般。
14歲時,高孟麟離開上海,留學美國休斯敦Bellaire高中。母親極力鼓勵他參加學校的合唱團,以克服內向的性格,盡快融入當地的文化。說來好笑,高孟麟原先最痛恨唱歌,在上海初中最后學期音樂課期末考試時,他居然用一頓吼叫來表達自己對歌唱的不屑,由此惹惱老師,音樂課不合格。到了美國,參加了學校的合唱團,高孟麟感覺就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享受到了極大的樂趣。在這里四個聲部互相交織,一邊唱,一邊耳朵能聽到不同聲部的聲音,有一種從音樂內部向外看的感覺,這與以前在觀眾席或音箱前聽音樂大為不同。這對當時的高孟麟來說,“簡直是給渾渾噩噩的高中生活找到了新的意義”。一年中最讓他期待的事就是合唱團的圣誕音樂會——只有在那時候,合唱團才有機會與高中的弦樂團一起排練一部比較大型的作品,而且合唱團的老師總是選巴洛克時期的作品,這使高孟麟更熟悉更喜愛古樂了。因為聲音成熟較早,高孟麟還擔任了合唱團中的男低音獨唱。
在合唱團的第三年,有兩件事情改變了高孟麟的人生軌跡。第一件是聽到了加德納(Gardiner)錄制的維瓦爾第《榮耀經》,給了高孟麟極大的震撼——仿佛發現了古樂的真相!而且在這個錄音里他第一次聽到了假聲男高音,感覺這是一種令人心馳神往的美妙人聲。第二件事是發現豎笛這個樂器,不光是小學生的玩具,還是文藝復興和巴洛克時期非常流行的樂器,吹奏出的聲音同樣非常美妙,猶如牧童短笛般悠閑自在。
于是,在進入奧柏林(Oberlin)大學后,高孟麟正式開始學習巴洛克豎笛和假聲男高音,并迷上了“本真主義”的古樂理念。也就是從這時起,高孟麟徹底放棄了家人讓他學醫學或者心理學的期望,義無反顧地走上了學習、推廣古樂這條不歸路。高孟麟原先在合唱團一直演唱男低音聲部,現在一下子“直上云霄”改唱假聲男高音(又稱高男高音),難度之高,可想而知,學校的聲樂老師對高孟麟的成功轉型也是刮目相看,大加贊賞。
“本真主義”,或者說是“古樂運動”,興起于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西方樂壇,而今已蔚為大觀,風靡全球。現在每年都有數量可觀的歐美古樂團到中國和上海演出,國內也已形成了一定數量的古樂迷。但是,總體上來說,西洋古樂在中國大陸的影響還是剛剛起步,尚有值得介紹和推廣的廣闊空間。高孟麟的古樂夢正逢其時。在學習古樂的過程中,他深感其樂無窮,研究古代的演奏技法、聲樂唱法和風格詮釋,從而激活古樂的新生命、新活力,就像把恐龍化石復活了一樣,非常有趣非常有意義。而當時中國大陸的本真主義的古樂演奏演唱基本還是空白,所以高孟麟學習古樂的熱情非常高漲,希望有一天能把學習到的收獲帶回到中國。
在奧博林大學本科期間,高孟麟的假聲男高音的學習曾經停頓了一段時間,因為學院的聲樂系和古樂系有很深的隔閡,他在學校找不到合適的老師。一次,古樂聲樂的名家Ellen Hargis來奧博林開了一場大師課,高孟麟聽后有一種醍醐灌頂之感,于是怯生生地問Ellen Hargis大師,能不能成為她的私人學生。沒想到Ellen Hargis大師在聽了高孟麟的試唱后,很爽快地就OK了。為了覓得真經,高孟麟特意搬到芝加哥,在Ellen Hargis大師家旁邊住了一年,每周從她上課,收獲巨大,聲音比以前明顯進步。
在大三暑假時,高孟麟參加一個音樂夏令營,第一次見到魯特琴的家族之一——希塔隆琴(Chitarrone)。高孟麟以前曾陸續學過管風琴和大鍵琴,但是因為沒有鋼琴基礎,彈起來非常困難。聽到希塔隆琴的聲音,高孟麟馬上來了興趣,下定決心一定要學這個樂器,加上恩師Ellen Hargis的鼓勵,就在自己還不會彈奏時就去買了一把魯特琴,自己摸索學了一年之后,在研究生的時候換成了一把小型的希塔隆琴。
藝無止境,學無止境。大學畢業后,高孟麟感到還要在古樂領域進一步深造,于是在2013年,他又進入波士頓的Longy音樂學院繼續攻讀古樂聲樂的碩士。系里的巴洛克小提琴老師Dana Maiben是個藝術天才,也是性情中人,她覺得高孟麟有伴奏的潛力,就在高孟麟剛剛拿到希塔隆琴的時候,就安排他到普塞爾的歌劇《狄多和埃涅阿斯》里彈伴奏。就這樣高孟麟開始了彈奏通奏低音的嘗試,到后來有段時間彈伴奏比唱歌還多,以至于主修聲樂的老師向魯特老師抱怨,高孟麟的輔修占了太多時間。可見高孟麟當時對希塔隆琴的入迷程度。這樣以器樂為聲樂伴奏的經歷,高孟麟還有過多次,有一次在芝加哥的一家歌劇院,高孟麟以豎笛演奏員的身份,伴奏亨德爾歌劇《羅德琳達》。如此多角度多領域地進行古樂實踐,讓高孟麟積累了不同于常人的豐富經驗和獨到體會,為他以后開創自己的古樂演奏演唱事業奠定了豐厚的基礎。
完成了研究生學業后,為了更上一層樓,2015年至今,高孟麟又在印第安納大學攻讀古樂聲樂博士,同時進修希塔隆琴和豎笛。印第安納的Nigel North老師是魯特琴界的泰斗之一,他很欣賞高孟麟,嚴格要求高孟麟,促使高孟麟在專業化職業化的道路上不斷地扎實進步。
為了對魯特琴這一古樂器有更精深的了解,高孟麟還在今年六月自費前往芬蘭的Tampere,跟隨制琴大師Lauri Niskanen學習制作魯特琴的技藝。高孟麟認為,在中國搞古樂有各種困難,首先樂器就難找。巴洛克音樂少不了大鍵琴和管風琴,而這兩樣樂器在中國的擁有量并不多,租借更困難。他本人現在已購買了一臺電子小管風琴、一臺大鍵琴。其次,會演奏古樂器的演奏家在中國鳳毛麟角,甚至比樂器的數量還要少。十分幸運的是,高孟麟身邊有一批熱心的同道者,這些中外朋友大多是高孟麟這些年在學校和音樂界認識的青年古樂演奏家,他們在聽說了高孟麟將創建一個以上海命名的古樂團后,紛紛表示愿意無償地來中國參加上海古樂團的演出。2016年11月,在東方藝術中心演奏廳,是他們建團后的首演。今年5月18日“上海之春”期間在上交演藝廳,是他們的第二場演出,特邀著名女高音許蕾加盟,音樂會非常成功。高孟麟表示,今后上海古樂團將每年在自己的家鄉舉辦兩場音樂會,每次邀請一位著名的聲樂家或器樂演奏家加盟。待條件成熟后,將舉辦上海古樂音樂節,開設古樂演奏演唱和學術研究的大師班,等等。
上海,曾經是中國交響樂的發源地。上海交響樂團,是中國最早的真正意義上的職業化交響樂團。上海四重奏,現在也已成為業界的品牌。現在,上海古樂團又脫穎而出,而且是在國人很少涉及的古樂領域,就像先驅者和拓荒者,尤為可貴。“90后”的高孟麟,正是夢飛的黃金時代,以他的天賦、執著和敬業,真誠祝愿他和他的伙伴們夢想成真、大展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