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
古代的成都,水系密布。兩千多年前,李冰于都江堰分岷江水,流經成都平原形成郫江和檢江。兩江自北和西繞城,在城市東南隅匯合。6世紀,隋蜀王楊秀重筑成都城,城中又取土形成一內湖,史稱摩訶池。唐德宗貞元元年(785年),由郫江引水,自西北向東南穿城而過,形成解玉溪;其后又開鑿與檢江平行的金水河,自西向東穿過城區的南部與解玉溪匯合流入檢江。唐末,對水道又進行改造,引郫江水從北側向東再轉向西南環繞城墻,與檢江匯合,形成兩江環抱。
與主河流相連的是市區密布的河渠,至今成都仍有許多與橋相關的地名,如三洞橋、送仙橋、青石橋等。馬可·波羅游成都時,據說曾稱成都為東方威尼斯。水清洗著這座城市,河流形成城市風道,按中國古代堪輿學,水生風起,水流也帶動城內空氣的流動。少年時,我曾常見炎夏時市民在南門大橋橋洞納風取涼,滿河的大水每年會洶涌沖過南門大橋,淹沒河邊的街面,岷江沖刷而下的鵝卵石鋪滿府南河河底。站在南門大橋上,浩渺天際,有時能見西邊山影;一環路兩側多是農田,記憶最深的是蒼穹、藍天和飄浮的白云。
得益于溫濕的氣候,成都植被繁茂,成都人尤愛植竹。《成都志》載,僅望江公園內就有觀音竹、慈竹和斑竹等140多種,占全國竹種類的60%。唐宋詩人們游覽蓉城時,常感嘆成都的自然幽靜的人居環境。陸游流連于青羊宮竹海中的道觀,寫下“青羊宮中竹暗天”。旅居成都的杜甫常沿檢江獨步,“江深竹靜兩三家”“相近竹參差,相過人不知”的自然風貌使他流連忘返。直到20世紀60年代,成都城內和郊外的江畔不少地方仍保留著自然風貌。夏秋時,大雨如注,江水暴漲,漫過河床的水在江岸形成寬闊的沙灘,斜坡沙灘上竹林掩映著房舍;江中,間或還駛過打魚船。受成都風物的影響,杜甫與竹為伴,“卜居必林泉”“平生憩息地,必種數竿竹”。20世紀70年代,望江河畔的竹海還延伸至川大校園,從圍墻邊的偏門可直入遮天的竹海深處,林中獨行,猶如置身山野。
抗戰期間,成都仍城墻環繞。舊時,城內民居多為平房,屋后有庭院,常種花草,并有水井。房屋周邊的空地,各類花草植被破土而出;除中心城區和鬧市外,筆直而鋪設路面的小街巷并不多。田園城市的圖畫中,點綴著鐘樓、紅墻環繞的廟宇道觀、雕梁畫棟的樓閣和官府深宅。古時,成都廟宇眾多,萬佛寺、大慈寺、文殊院、青羊宮等,竹木婆娑,園林精致,幫助稀疏了城市的人居密度,還增添了綠植面積。
后蜀孟知祥在蓉羅城外再筑城,兒子孟昶命人遍種芙蓉樹。芙蓉花開爛漫時,成都花團錦簇,絢麗多彩,曾引得杜甫寫下“花重錦官城”的佳句。顛沛流離一生的陸游抵蓉后留下“茂竹青入檐,幽花紅出草”的詩句。直到20世紀90年代初,當人們還能以平房小院棲居時,種花養草仍為時尚。兒時,我記得母親也喜歡在自家小院栽上一壟芙蓉花。
詩人李白贊嘆成都的自然生態,謳歌“九天開出一成都,萬戶千門入畫圖。草樹云山如錦繡,秦川能及此間無”。但隨著城市的發展和人口的擴張,再加上岷江上游森林植被萎縮,成都平原降水明顯減少,岷江水不復流經成都,河水充沛淌過街市的景象再也不見。萬福寺的山石林園,佛音晨鐘也渺渺消散;摩訶池早已滄海桑田,樓閣漣漪無處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