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記“八一三”淞滬抗戰中國空軍軍魂

姜浩峰

“1937年‘七七盧溝橋抗戰爆發后，日軍發動全面侵華戰爭。8月13日，日軍以重兵向上海發動進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急令駐河南周口的空軍第4驅逐機大隊調杭州，加強淞滬地區的防空力量。”這是上海淞滬抗戰紀念館再現“八一四”空戰的一段視頻。

整整80年前，在“八一三”淞滬抗戰期間，當時的中國空軍以弱戰強，取得了“八一四”空戰的大捷。8月15日，中國空軍繼續擴大戰果——在南京、上海、杭州同時與日軍艦、機作戰。之后，在長三角上空，以及8月31日在廣州上空，中國空軍與日本空軍接戰達半月。

作為一個農業國，與工業化的日本進行空戰，當時的中國空軍，特別是飛行員們，雖有保家衛國之志，卻沒有與日寇持續作戰的能力。

高志航、樂以琴等中國空軍第一代精英，雖然個人取得了輝煌戰果，卻也以身殉國。2014年9月1日，經中共中央、國務院批準，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政部公布第一批在抗日戰爭中頑強奮戰、為國捐軀的300名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體名錄，在“八一三”淞滬抗戰期間壯烈犧牲的高志航、樂以琴等，都在其列。

當如今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發展壯大，轟-6K戰機編隊經常出入宮古海峽進行遠海訓練的時候，回顧先烈奮斗的航跡，仍然令人難忘！

初次全面接戰勁敵

飛機發明于1903年。當時，得知萊特兄弟發明了飛機以后，在紐約一家工廠半工半讀的中國人馮如下定決心——要依靠中國人自己的力量造飛機。

1911年2月，已經造出了飛機的馮如啟程回國。3月，當馮如一行抵達香港，清政府派遣“寶璧”號軍艦來接他。隨著辛亥革命，馮如被革命軍任命為陸軍飛機長。然而，他卻在一次飛行表演中不幸喪生。

這之后，在世界航空工業，特別是軍工領域大發展的風云際會之時，中國處在軍閥混戰之中。相對來說，發展比較好的，是東北，由張作霖、張學良推動的空軍，包括飛機修造等，令國人矚目。在東北空軍鼎盛時期，已擁有100多名飛行員、近300架飛機。然而，“九一八”事變時，這樣一支實力雄厚的空軍，其裝備卻拱手送給了敵人！按照解放軍空軍軍事專家傅前哨的說法：“當時張學良在沈陽有航校也有空軍，但是這些飛機基本上是一架都沒帶走，全部讓日軍給俘獲了，俘獲200多架。當時他們的飛行員基本上都是只身逃往關內。”

土生土長的通化人高志航，就是在這時候從東北逃往關內的。1931年9月18日當晚，24歲的東北軍航空處飛鷹隊駕駛員、東北航校少校教官高志航，就不顧家人勸阻，從皇姑屯車站南下，尋求抗日出路。其由北平奔南京航空署，又來到軍政部航空署所屬第四隊，繼續做少校飛行員。

1935年，懷著光復家鄉宏志的高志航去意大利考察學習空中驅逐技術，并洽購飛機。之后，他又奉命改向美國，購回100架霍克式驅逐機，回國后組建5個飛行大隊。他被任命為第4大隊長，晉升中校，同時在杭州筧橋中央航校訓練新飛行員。

回到國內的高志航，所見并非中國能夠迅速光復東三省。偽滿洲國的建立，“七七”事變，使得國人終究認識到——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刻，亡國滅種并非危言聳聽。

在華北出現戰事擴大的情形的同時，8月9日，日軍制造“虹橋機場事件”。事件發生幾小時以后，日本海軍第三艦隊司令——長谷川清，就已急不可耐地下令，要求在國內待命的第八戰隊、第一水雷戰隊、第一航空戰隊、第一特別陸戰隊、第二特別陸戰隊，統統做好出動準備。

大股日軍必將從海上奔襲而來，在上海的日軍又首先開火。一場在遠東第一大城市展開的大戰，已然開始了。

此時的高志航，身在河南周口。聞鼙鼓，良將怎不思戰場？急不可耐報國心切的高志航，卻因大雨無法與南京聯系。這可如何是好？高志航急忙上了一架因迷航迫降周口的福特型運輸機前往南京請戰。在當日下午在南京舉行的空軍高級將領會議上，高志航領到了《空軍作戰命令第一號》。

8月14日中午，在周口的高志航部下李桂丹21中隊，接到強行起飛的電報而飛到筧橋。由于沒有通信設備，全憑目視飛行觀察指揮。此時，在筧橋機場地面，高志航在雨中佇立，一待由曹士榮駕駛的高志航大隊長IV-1座機剛剛落地，高志航就跳進了座艙，帶領兩架僚機直接飛上天空。

時不我待！15時30分，日本海軍木更津航空隊、鹿屋航空隊的13架96式飛機已撲向筧橋。其作戰任務是——轟炸位于此地的筧橋中央航校。

之所以高志航未待座機停穩就翻身登艙起飛，是因為此時他的空軍第4大隊21中隊尚未完全落地，22、23中隊還在途中，長途飛行油料耗費巨大，必須速戰速決。戰斗時機轉瞬即逝，稍晚，將有油料耗盡全軍覆沒之虞！

高志航于空中搜索到敵機，果斷扣動機槍扳機，敵機瞬間爆炸，一頭栽在了其侵略的國度。

而之前，筧橋總站站長邢鏟非已接到高志航的命令，轉令由李桂丹帶領的21中隊9架由周口飛來的霍克戰機——不落地，直接接戰。

正當李桂丹的飛機放下起落架降落時，卻看見地面上已經擺出布板表示有敵情。此時，他的飛機副油箱已經連一滴油都沒有了，只有主油箱里剩下的油料能夠維持40分鐘的飛行。

僅僅十余分鐘的空戰，日機被擊毀3架！具體戰果是——高志航擊落1架敵機。第21中隊中隊長李桂丹、飛行員柳哲生、王文驊等合力擊落敵機1架。高志航擊傷另一架96式飛機，該機返航時又遭遇22中隊鄭少愚的攻擊，返回日軍臺北松山機場降落后因迫降報廢。日軍剩余飛機倉皇而去。中國戰機無一損失。由于油料快耗盡，高志航迅速指揮戰機降落。

因杭州上空全無日機，當時的戰報發出了“6：0”的消息，稱中國空軍擊落6架日機。

“八一三”事變，某種程度上說，是日軍大本營中，其海、空軍看到駐扎在華北的“駐屯軍”蠶食中國，為了爭搶勝利果實而在華東開戰。此時，驕橫的日軍根本無視中國的海空力量，希圖一舉而清除所有中國空中力量。

確實，作為一個尚未完成工業化的積貧積弱的國度，中國僅有的空軍力量，最初并不敢參戰——生怕一場戰役就把裝備打光了，又沒有工業基礎立即搶修、生產。而已完成了工業化的日本，當時能夠生產96式飛機——此乃當時日本走向世界航空先進國家的首款飛機。筧橋空戰亦是96式飛機首戰。而其更先進更聞名于世的零式戰機，已于1937年5月由三菱與中島兩家公司提出“十二試艦載戰斗機計劃要求書”設計案。

更催飛將驅驕虜！這一次，中國軍人背水一戰，初次全面接戰勁敵，不再畏首畏尾，而是全力爭勝，并真的一戰而勝。

“八一三”抗戰中，8月14日這一天，將被國人永遠銘記！中國空軍首戰告捷，震驚世界！

進擊“出云”不顧身

在高志航率領機隊迎擊日機之前，南京方面已經發出了《空軍作戰命令第二號》——8月14日凌晨2點30分，第24中隊中隊長劉粹剛率領9架霍克-3型戰斗機，從揚州機場起飛，沿著長江往東搜索前進，尋找敵蹤。該中隊一直搜索到浦東川沙縣附近，終于發現日艦。中國戰機立即往下俯沖，對準敵艦投彈，擊中了敵艦尾部，敵艦馬上冒起滾滾濃煙。

8月14日上午7時，由筧橋航校飛行教官組成的中國空軍暫編大隊35中隊成為最早出現在上海市區上空的中國戰機。這支突擊隊從杭州筧橋起飛，襲擊了設在上海的日商公大紗廠內的日軍軍械庫。

此次襲擊，也是日本更迅速地派出飛機前往筧橋上空的一個原因。

日本方面，在8月13日戰事方起之際，長谷川清曾計劃在14日空襲杭州、南昌、虹橋等幾個中國機場，一舉覆滅中國軍隊的航空兵力。然而，令長谷川清沒有想到的是——中國空軍并不畏戰，甚至主動進擊。

從1937年8月14日天不亮開始，長谷川清就接連接到關于中國空軍轟炸日本軍隊的消息，一會兒是軍艦挨炸，一會兒是登陸碼頭挨炸，一會兒是陸戰隊司令部挨炸。長谷川清大為惱火，卻又有點兒手足無措。縱然日本海空力量超過中國許多，特別是并未單獨設立空軍，卻藏身于海軍和陸軍的日本空中力量，在當時的世界各國航空兵中都已經屬于佼佼者，然而，當時的強臺風讓位處日本本土九州和航母上的許多戰機無法起飛。日本方面只能派出駐扎在臺北的96式攻擊機全部出動。

在中國空軍于“八一三”接戰之初頻頻做出的軍事行動中，比較令人矚目的是空軍第2大隊副大隊長孫桐崗率領機隊轟炸“出云”號。

“出云”號，是日本當時停泊在黃浦江上的一艘巡洋艦，排水量近萬噸。這艘由英國阿姆斯特朗船廠建造，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和日俄戰爭的戰艦，與中國人民有著血海深仇。在1932年的“一·二八事變”中，“出云”號奉命停泊在上海吳淞口江面，封鎖中國海岸線，成為日本海軍第一外遣艦隊的旗艦。當時，其大口徑艦炮曾轟擊上海市區，造成了大量平民傷亡。

在“八一三”淞滬抗戰期間，“出云”號依然參戰，并對中國軍民構成巨大威脅。

1937年8月14日8時40分，孫桐崗率領21架諾斯羅普式轟炸機，從安徽廣德空軍基地起飛，直線飛行220公里抵達上海市區上空。此時，編隊兵分兩路。一路轟炸敵軍司令部、碼頭、倉庫等軍事設施；另一隊轟炸“出云”號等艦艇。8月14日上午10時30分，中國空軍的6架諾斯羅普式襲擊了“出云”號，共投彈3枚，兩彈落于艦左近處。11時22分，3架轟炸機炸彈命中“出云”號。但“出云”號并未被擊沉。于是，8月15日15時30分，中國空軍1架轟炸機冒著臺風帶來的暴風驟雨，又一次轟炸“出云”號。其時，轟炸機遭到“出云”號上艦炮反擊，雙方反復交戰20分鐘，中國飛機無功而返。8月16日上午11時半，中國空軍7架轟炸機再次飛臨“出云”號上空，重磅炸彈落于日本郵船碼頭，距“出云”號僅7米左右，“出云”號受到重創。

此前，中國海軍亦曾派出102與171兩艘魚雷艇，偽裝成民船，于8月14日偷襲“出云”號，造成其尾部受創。至8月16日，經過連日轟炸，對中國人民犯下累累罪惡的“出云”艦已經面目全非。

然而，以“出云”號當時的修復速度，亦能看出當時中日兩國的較量必定是持久戰。

1937年8月22日，報載“出云”號竟然已經修復，且于21日下午16時起，炮擊浦東民房達半小時。自它挨炸后，周圍停泊魚雷艇等5艘，加強保護。

盡管如此，當時的中國軍人還是于8月底派出潛水員，在“出云”號艦尾部進行了爆破。這次爆破，使“出云”號尾部嚴重受損，炸死日軍士兵4人，炸傷8人。可惜兩顆意大利水雷威力還是不夠大，沒能把“出云”號炸沉。

1943年，“出云”號返回日本，作為練習艦使用。直至在1945年7月，于日本吳港遭到美國戰機3枚炸彈襲擊，翻覆沉沒，結束了其罪惡的歷程。

無論是潛水偷襲“出云”號的中國軍人，還是率領機隊從空中轟炸“出云”號的孫桐崗等，在進擊的過程中，都表現出了中國軍人誓掃日寇不顧身的勇氣與膽量。只可惜當年中國的工業基礎太弱，海空軍包括陸軍裝備太薄弱，無法在與有著較為完備工業體系的日本進行短期決戰中速勝。

空軍豪杰全民追憶

高志航在8月15日又曾擊落一架日機，負傷后返回南京，傷愈出院后晉升為空軍驅逐機上校司令，負責南京防空任務，指揮第3、4、5航空大隊，兼任第4航空大隊大隊長，該隊被命名為“志航大隊”。

10月，日軍飛機入侵南京，高志航率機迎擊，再擊落日機一架。之后，中國空軍在南京上空又曾擊落日機十余架，自身僅損失兩架飛機。

1937年11月，高志航奉命赴蘭州接收蘇聯援華戰機。接到飛機的高志航，卻因天氣惡劣，留蘭州原地待命。在蘭州大雪中等待了數日的高志航，聽說上海局勢危急，不顧生命安危，頂風冒雪駕駛活塞式飛機飛過海拔六千多米的六盤山，到達西安。隨后，他指揮大編隊希望飛躍六盤山，卻失敗了。十幾架飛機被風雪吹得天昏地暗，一下損失了6架飛機。

1937年11月12日，上海失守的消息傳來，高志航更加焦急難耐。他決心只在西安、周家口落地加油，從蘭州直飛南京當天參戰。然而，損失6架飛機的代價，令南京方面決定——高志航的飛機不得在西安、洛陽落地，周口落地后還要過夜，次日再飛往南京。

1937年11月21日，日機襲擊周口機場，高志航率機應戰，在滑出跑道前的瞬間被炸彈擊中，為國捐軀，時年30歲。

四川人樂以琴，同樣是在“八一三”事變后參戰的空軍將士。

1931年，時年17歲的樂以琴考入濟南齊魯大學文理學院學生物學。剛進校不久，就爆發了“九一八”事變。1932年冬天，報上刊登了中央航空學校招收第二期飛行生的啟事。樂以琴下定決心投筆從戎，報考航校。

他考取的，正是高志航任教的筧橋航校。1934年12月，經過兩年的刻苦學習，樂以琴從航校畢業。之后，他被分配到空軍第8大隊，后又調回筧橋航校任教官，之后編入高志航的第4大隊，在22中隊任中隊長。1937年8月15日，樂以琴駕機從筧橋機場起飛迎敵，與日軍18架轟炸機展開空戰，擊落敵機4架。8月21日，樂以琴奉命阻擊日機，在上海西郊又擊落兩架敵機。至此，他已經成為中國空軍聞名于世的王牌飛行員。他的2204號戰機威震敵膽。

樂以琴比他的老師高志航晚幾天殉國。那是南京保衛戰之際。

1937年12月，中國空軍能飛上天的戰機已不足20架。12月3日，中國空軍只有樂以琴和董明德兩人升空對付數十架日機。面對眾多的敵機，樂以琴毫不畏懼，他用嫻熟而高超的飛行技巧在敵機中穿梭飛行，他使兩架企圖左右夾擊他的日機相互碰撞，日機在空中爆炸而亡。激戰中，樂以琴的戰機中彈，飛機冒著濃煙向下墜落，他被迫棄機跳傘。

在之前的空戰中，樂以琴曾經跳傘較早，而被日軍在空中射擊，于是這一次樂以琴決定冒險推遲打開降落傘的時間，這樣可以縮短在空中降落的時間，減少被日軍射擊的機會。不幸的是開傘時間晚了一點，他落地時頭部受重傷壯烈殉國，年僅23歲。

莫遣沙場匹馬還！高志航、樂以琴和從“八一三”淞滬抗戰開始作戰的中國空軍將士，做到了這一點！

在傅前哨看來，從“八一三”事變開始，中國空軍戰績較佳，其原因是——“當時空軍這些人知識分子文化水平比較高，愛國情懷和一般的軍閥不能比，腐敗比較少。不像陸軍部隊貪腐嚴重，國民黨空軍貪腐情況比較少。因此他們整體的表現要優于國民黨正規軍的陸軍和海軍部隊。”

1937年11月22日，高志航追悼會在漢口舉行。

中國共產黨對以高志航為首的當時的中國空軍，有較高評價。抗戰時期，周恩來曾如此說：“我國的空軍，確是個新的神鷹隊伍，正因為他們歷史短而沒有壞的傳統，所以民族意識特別濃厚，而能建樹了如此多的偉大成績，這更增加了我們的敬意。”

1946年8月14日，中國共產黨在延安舉行了紀念“八一四”空戰大捷座談會，紀念高志航及其戰友的英雄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