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雯雯
你有沒有對自己說過類似的話?
“我真想把現在的工作屏蔽一陣子,抽出時間來做點別的”
“有時當我不去想工作的事,去做點其他時,靈感反而層出不窮。”
“有時同一件事做久了,我會覺得特別沒勁,巴不得出現點新挑戰。”
如果有的話,你也許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斜杠青年”。他們很難用一種職業來概括自己的身份,總在不同的工作間自由切換,甚至同時進行。所以他們在自我介紹中會用斜杠來區分不同職業,比如律師/演員/制片人。他們大多對生活充滿好奇心,也不畏懼跳出舒適圈,從零開始。
斜杠青年Slash定義的出現,許多人會歸功于《紐約時報》專欄作家瑪希·埃爾博爾(Marci Alboher)2007年寫的《多重職業:通往成功人生的新模式》(One Person/Multiple Careers:A New Model for Work/Life Success)一書。她花了五年時間,跟許多不再滿足 “專一職業” 的生活,選擇了多重職業和身份的人打交道,最終歸納出五種斜杠人生模式:
賺錢為生的工作/發揮自己興趣的工作(如理財顧問/雕塑家,企業家/社會活動家)
左腦從業者/右腦工作者(如工程師/藝術策展人)
腦力工作者/體力工作者(如教授/按摩治療師)
寫作or演講or授課or顧問/任何工作(前四種工作跟任何職業都可以共存)
一個崗位,多種頭銜(許多小微企業創始人都是這樣,當然也有不少雇員是一專多能的)
說到斜杠人士的祖師爺,想必達芬奇是最具知名度的了。這位活躍于15、16世紀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代表人物,橫跨畫家、天文學家、發明家、建筑設計師等行業,也對生物、地質、物理等頗為精通,而且在每個領域都留下了不朽之作,簡直不是普通人類可以想象的;又如本杰明·富蘭克林,這位著名的美國政治家,同時又是物理學家、出版商、作家,還發明了避雷針。
如果說這些大神們太遙遠,不如舉舉現實生活中的例子吧。比如給我們《南都周刊》寫專欄的李淼老師,理論物理學家,中山大學天文與空間科學院院長,職場及科普作家,詩人,演講家……似乎就沒有他干不了的;又如我們曾采訪過的馮唐,作家、醫生、職業經理人、古董收藏家,每個抬頭背后的成績都能震懾人;再比如王思聰,投資人/游戲玩家/企業家/網紅/國民老公,也是斜杠的一種。
因此,斜杠人士顯然不是一個新物種,他們早已悄悄潛伏在我們周圍了。但是當我們尋找采訪對象時,卻陷入了另一種糾結。許多人的斜杠是從主業自然衍生出來的,比如記者/作家,演員/導演,教師/演講家,這種杠到底夠不夠斜呢?
再說,隨著“互聯網+”的經濟模式逐漸普及,我們誰沒認識那么幾個,在主業以外還干著專車司機、微商、自媒體人或代購的?在這個掉下一塊磚能砸死三個創業者的年代,你不在主業之外干點兒別的,似乎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最后,我們選擇了那些在幾種傳統職業之間斜杠,并且跨度特別大的人。比如在航空業做職業經理人,又能親手做高級定制襯衫的面包咖啡店投資人;又如在國企勤奮工作,同時到處給人上課、出售原創作品的樂高大神;還有給馬云做過家宴,同時又是化妝師的私廚;抑或是做搖滾樂手的建筑師、創立高端甜品公司的插畫師……
在跟他們的交流過程中,我們一次次為其能力的跨度之大而驚訝。而在成稿過程中,我們還得反復跟他們確認現在的身份狀態,以免其又斜杠到別的領域去了。是的,這往往是斜杠人士的常態。他們大多精力充沛,興趣廣泛,對一項工作從一而終似乎是件難以想象的事。
但斜杠青年在成為一種潮流后,似乎也有走偏的趨勢,人人都愛把這帽子往頭上套。比如我家小區門口的阿祥,畢業后一直沒找正式工作,每天代打游戲,賣手機充值卡,貼膜,定時幫家里幾套房收租放租,偶爾代銷一下信用卡。他知道我在寫這個報道后,拍拍胸口:“那我也算斜杠了電競/通信/房地產/金融幾個領域了吧,不來采訪我?”按這個邏輯,我覺得他旁邊那個修自行車/水電工/收廢品/賣五金/搞粉刷的陳老板似乎更有資格。
阿祥并不是個例。我們身邊不少年輕人,都津津樂道于自己同時干了幾份兼職,體驗過多少種生活。但對于可以全身心投入并為之奮斗的事業,他們卻似乎找不到方向。這在中西方國家都有明顯的趨勢。套用美國新聞網站The Daily Beast的創辦人,《紐約客》前總編蒂娜·布朗給出的定義,我們正進入一個“零工經濟”(gig economy)時代。
在“零工經濟”社會里,得益于移動互聯網的發展,分類廣告平臺如Craigslist的蓬勃,自由職業者越來越多,許多企業也傾向于用外包“臨時工”來代替長期雇員。雇主不再需要提供工作場所,而且可以選擇跟企業遠隔千里的自由職業者;后者則可以在任何地方工作,自由調配工作時間。他們間斷接幾份零工的收入,可能比做一份全職工作更多。
但在這個現象的另一面,雇員不再享有穩定的社保和其他福利,他們必須為自己負責;而且,他們可能需要跟世界各地的競爭者pk,一旦雇主對其表現不滿意,更換“臨時工”的成本是非常低的;在計算機學習能力和AI技術日漸成熟的未來,許多人的工作可能會被電腦直接取代。
《聯合早報》的記者黃偉曼在去年一篇《別把‘斜杠浪漫化》中表示過擔憂:“埃爾博爾當年在寫“斜杠青年”時,經濟危機的影響正蔓延美國社會各個角落,所謂的“斜杠”就業其實很可能是年輕人在不安與恐慌中的對抗。過度浪漫化“斜杠”將掩蓋年青一代如今所面對的壓力與其經濟處境,錯將勞動市場的現實當作新時代的應然。”
當然,可能有同學會反駁,誰說工作就必須長期投入,精通了一門才能跨界到其他?現在資訊這么發達,許多行業門檻越來越低,時不時接點兼職,養活自己,根本就不難,而且時間還自由。
的確,這也是一種生活態度,但我們在采訪中發現,成功的斜杠人士往往有個共同點,就是他們主業都做得扎實而成功,等上了軌道后,再慢慢拓展和輻射,跨界到別的領域。他們的第二、第三、第四職業等,也許是個人興趣所在,也許是之前積累的人脈和資源帶來的,也許是慢慢發掘出的新能力,但很少是因為主業不成功,為了逃避而跨的界。
許多人會下意識地把“斜杠生活”和“工匠精神”對立起來,認為前者可能每樣都是半桶水,后者才能將一種職業做到極致。但從我們的觀察看,職業的多元化,并不影響術業的精深。套用一句流行語,“以大多數人的努力程度,根本到不了拼才華的階段。”
跟許多畫地為牢,庸庸碌碌的打工者比起來,斜杠人士之所以有勇氣跨界,正是得益于在主業上長期努力的習慣,別人在追劇玩游戲買買買時,他們在分秒必爭提升自己;當他們的技能和效率達到一定水平時,就有了更多資本就工作時長討價還價,為自己爭取跨界發展的空間;他們在主業上積累的人脈和資源,也讓自己有了斜杠起步的資本。
全球最大職場社交平臺Linkedin(領英)在2016年的調查,多少印證了這點:在自由職業市場高度發達的美國,自由職業者往往是工作經驗更豐富的人士,其中50%年齡都超過了50歲。相對而言,中國僅有4%的自由職業者擁有超過10年的工作經驗,14%的工作經驗少于兩年。不論國外還是美國,自由職業者的人脈數量平均是全職雇員的1.2倍,被聯系人認可的技能種類也是非自由職業者的1.3倍。
也許就像我們一位采訪對象所說,“我并不討厭原來的工作,我只是想給人生增加一個新的維度,活得更多元而已。當我不需要靠自己的興趣愛好來糊口時,反而有了更多創作的自由。而我本職工作遇到難題時,放空腦袋干干副業,答案反而就出來了。說到底,就算我副業不成功,又有什么好失去的呢?最多老老實實干回老本行嘛。”
說白了,主業“紅旗不倒”,副業才能“彩旗飄飄”。在他們看來,斜杠人生其實是努力的自然結果,而不是目的。真正的回報也許在于這段探索的旅程,它會不斷提醒我們,生活是多么精彩而多元。而因此帶來的額外金錢回報,只是一種錦上添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