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元好問性格和散曲史地位的再認識

摘要：舊有的文學解讀思維遺存和文體割裂研究意識，致使對元好問性格的認識出現(xiàn)了偏差。如認為元好問莊重嚴肅、不茍言笑，其實元好問性格幽默豪爽、愛戲謔調侃；關于元好問的散曲史地位，一般認為元好問是最早作散曲之人，其實這一評價還有待商榷。再如，有人從元好問作品中的“倡優(yōu)”“傀儡棚頭”等詞語判斷其戲劇觀念，也有待探討。只有回歸文本，對其各體文學進行通觀性研究，才能對元好問的性格、散曲史地位以及是否涉及戲劇觀念進行客觀評判。

關鍵詞：元好問；性格；散曲史地位；戲劇觀念

中圖分類號：I20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0751（2017）07-0134-03

關于元好問的研究，學界尚缺乏對作家整體關照等局限，致使對其性格的認識有偏差，對其散曲史地位的評價也有待商榷。

一、元好問的性格新探

提起元好問，人們多想到“文壇巨擘”“一代宗工”等詞語；對其詩歌創(chuàng)作，多關注喪亂詩。在對其性格特點的挖掘中，一般認為元好問是莊重嚴肅、不茍言笑的。其實，這是今人的主觀看法。事實上，元好問是一個豪爽不羈、愛戲謔調侃、幽默逗趣的性格外向之人。雷淵在《同裕之欽叔分韻得莫論二字》中，記錄其侃侃而談時的情狀為“嘲謔及俳語”“高嘯及鄰垣”；元好問自己的詞作《與欽叔飲》記錄了他“閉戶轟飲，鄰屋厭歌呼……知我是狂夫”“禮法略苛細，言語任乖疏”因狂飲高呼引起鄰居不滿、不拘禮法、言語怪誕。據王惲《玉堂嘉話》（卷七）記載，元好問與朋輩張煒文相謔等事的資料，均可使我們切實感知其幽默、風趣的一面。另外，我們讀其作品，還可找到一些例子。如其《續(xù)夷堅志·貞雞》載：“房皞希白宰盧氏時，客至，烹一雞。其雌繞舍悲鳴，三日不飲啄而死。文士多為詩文。予號之為‘貞雞。”①時人對此事多詩文唱酬，已不得其詳。元好問以“貞雞”為號，在當時友人之間的談資中，聊敘奇聞怪事，無疑增添了幾分風趣，也可見其性情。又如其詞《眼兒媚》寫其子叔儀兒時之事：

阿儀丑筆學雷家，繞口墨糊涂。今年解道，疏籬凍雀，遠樹昏鴉。乃公行坐文書里，面皺鬢生華。兒郎又待，吟詩寫字，甚是生涯。②

父親看兒子寫字、背書情形，若按一副學究之人去看，應感到歡喜，或有所寄托。然元好問卻不同，以兒子的天真情形，聯(lián)系自己勞形文書，老而無用。兩相對照，在調侃中自嘲，其風趣性格得以顯現(xiàn)。又如，與李白借酒澆愁表現(xiàn)失意惆悵不同，元好問詩歌中的“酒”意象，多用來調侃、戲謔。如其《此日不足惜》中有“此日不足惜，此酒不可無。太虛為室月為燭，醉倒不用春風扶”。“舉手謝浮世，我是飲中仙”（〔水調歌頭·緱山夜飲〕）在灑脫中，又間雜戲謔之筆。元好問性格有豪俠一面，在詩歌中，也有突發(fā)豪語的灑脫豪放之語。如“翰林風月三千首，樂府金釵十二行。佳節(jié)屢從愁里過，老夫聊發(fā)少年狂。”③又如其《仙人詞》：“一笑拂衣去，嵩頂坐垂鉤。”頗有幾份仙氣，為人颯爽、豪放，躍然紙上。

收稿日期：2017-05-12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元代雅俗雙棲作家研究”（14BZW068）。

作者簡介：張艷，女，南陽師范學院文史學院講師，文學博士（南陽473061）。

總之，若通觀元好問詩詞、散曲、小說，打破文體之間的壁壘，我們會發(fā)現(xiàn)元好問作為一位飽學大儒，并非是一個不茍言笑的嚴肅之人，而是有其幽默、豪俠、愛戲謔的一面。元好問性格被誤讀的原因，主要在于舊有的文學解讀思維遺存以及由此產生的文體割裂研究意識。

以前學界對元好問的樂府詩，多從喪亂角度去解讀，而忽略其樂府詩本身能歌的特點。以元好問代表作《續(xù)小娘歌十首》相關解讀為例，20世紀80年代，黃清士指出該作品：“為《元遺山詩集》中僅見的模仿民歌格調的作品……作者身丁亡國之痛，復催羈繼之禍……詩人在憤激之余，寫成《續(xù)小娘歌十首》。”④20世紀90年代末，李正民指出：“遺山詩中成就最高，影響深遠的是他描繪人民遭受離亂，抒寫亡國破家之慟的喪亂詩。在他的樂府詩中……寫得最為深切感人且又影響較大的是《續(xù)小娘歌十首》，這是元好問喪亂詩的代表作之一。”⑤新世紀以來第一個十年，學界對此詩關注也多在喪亂主題研究基礎上加以闡釋。如齊存田《遺山詩詞賞論》稱：“組詩第一首……顯示出金國男女被擄掠拘役、千里跋涉的痛苦和深深的哀怨。”⑥林庚等《中國文學簡史》稱元好問“金亡前后，曾作了大量喪亂詩……他的《癸巳五月三日北渡三首》《續(xù)小娘歌十首》等記敘蒙古滅金時的所見所聞，可稱一代詩史”⑦。這種闡釋更加強調了其詩歌的喪亂主題，而不再涉及仿民歌的特殊性。2013年，胡傳志《宋金文學的交融與演進》一書中提及《續(xù)小娘歌十首》與南方歌曲的關聯(lián)，并點出元好問寫此詩時對政權的態(tài)度，可以說還是依據喪亂這一主題來加以闡發(fā)。⑧

元好問的樂府詩是可以唱的，如其《續(xù)小娘歌十首》中明言：“吳兒沿路唱歌行，十十五五和歌聲。唱得小娘《相見曲》，不解離鄉(xiāng)去國情。”《相見曲》可唱，唱者為年幼的小娘。有學者指出：“在元好問的樂府詩中，還有一部分抒寫男女之情和述說閨怨（宮怨）的作品，如《渚蓮怨》《梅花》《后平湖曲》《春風來》《歸舟怨》《秋風怨》等。述男女之情，真摯濃烈，熱情大膽；敘閨中怨思，纏綿悱側，細膩動人。”⑨其散曲《驟雨打新荷》也應是閨怨之作，這些作品應是代言之作，或是文人之間唱酬娛樂的產物。可以說，元好問的樂府詩和詞曲，從音樂、演唱或閨怨題材角度講應該是相互融通的。然而，綜觀元好問各體創(chuàng)作，其樂府詩可入樂可唱的特點，在研究中被長期忽略了。這樣的忽略造成的結果是強化了元好問樂府詩的喪亂主題，而忽略其音樂性。不兼顧其散曲、詞可入樂可唱的事實，只會強化一種印象：元好問具有嚴肅板正、不茍言笑的性格特點。若通觀其詩詞、散曲，打破文體割裂，就會對元好問性格形象有一個全面、客觀的解讀。

二、元好問散曲史地位平議

金元之際，是散曲史上的詞曲遞變期。生活在此時期的元好問，僅留下10首散曲作品，引起學界廣泛關注并形成了諸多評價。其中不乏“最早”“第一個”“始于”“首開”“祖”“先河”等詞語。梳理元好問散曲成就諸多說法，如何更加準確認識元好問在散曲史上的地位及影響，顯得非常有必要。學界對元好問散曲地位的認識，多把他當作散曲史上創(chuàng)作散曲的第一人。早在20世紀70年代，羅忼烈在《元曲三百首箋·敘論》中就指出：“變宋詞為散曲，始于遺山。”20世紀90年代，賀新輝承其說，指出：“元好問是第一個變詞為曲，開創(chuàng)曲作的人：他生當金元之際，是詞轉變?yōu)榍臅r代……開創(chuàng)了元曲本色派的先聲。可見，元好問確實對元曲創(chuàng)作起著啟導、統(tǒng)領、規(guī)范的作用。”⑩新世紀以來，劉明今也指出“士大夫之創(chuàng)作散曲，最早可上溯至元好問。其《驟雨打新荷》最為著稱”。

然而，也有人持不同看法，如狄寶心先生對“變宋詞為散曲，始于遺山”提出質疑。他在《“變宋詞為散曲始于遺山”之考察——兼及散曲淵源問題》一文中說：

《全元散曲》錄元好問十一首。其《人月圓》二首亦詞亦曲，屬變詞為曲之作，《驟雨打新荷》是自制曲，其牌名《小圣樂》及對宋康伯可《大圣樂·初夏》的效仿，也屬變宋詞為散曲之作；其余《后庭花破子》二首、《喜春來》四首及殘?zhí)锥捉詫贋楫敃r俗曲作的歌詞，與宋詞的淵源關系較少或全無。商衟、王惲等同牌散曲更接近原生態(tài)的民間俚曲，很有可能比遺山散曲出現(xiàn)得更早些。

狄先生從元好問散曲淵源和同牌散曲作品兩個角度進行質疑是有道理的。其中，從同牌散曲形態(tài)角度加以探討較有新意。然而，元好問與商衟、王惲等同牌散曲作品，是否就是元好問最早的散曲作品呢？經查，元好問與商衟散曲中有相同曲牌為“〔喜春來〕”。元好問與王惲散曲有相同曲牌為“〔后庭花〕”。據辛一江考，元氏自制曲〔三奠子〕“寫作時間是金哀宗正大八年（1231）八月。”但王惲生于1227年，在正大八年僅四歲，應無早于元好問的散曲作品。商衟與元好問交好，僅憑同一曲牌作品，論二人誰較早變宋詞為散曲，還難下定論。李昌集對《驟雨打新荷》為元氏自度曲提出質疑。他說：“《驟雨打新荷》從體式上看，亦屬詞。……人云為元氏自度曲，甚有疑問。”總的說來，學界對元好問的散曲地位及評價眾說紛紜。

關于元好問在散曲史上的地位，我們應該把元好問當作詞曲遞變作家群中的一員來認識。羊春秋在《散曲通論》中以“以詞為曲的先驅作家”為標題，將元好問與其他作家一同論之。田同旭也稱“元好問是金元之際最早進行散曲創(chuàng)作的作家之一”，所論較為客觀。李昌集認為：“在藝術上，元好問散曲顯然是雅化一流，其風格乃是元散曲史上雅化趨向的最初信號。”這是將元好問放在散曲發(fā)展趨勢、作家群體共性特征角度而論，所見令人可信。

三、結語

綜上可知，由于舊有的文學解讀思維遺存和文體割裂研究意識，對元氏詩歌作品過分強調時代主題和喪亂題材，致使對元好問性格的認識出現(xiàn)了偏差；評價其散曲地位，因忽略了作家群體視角而出現(xiàn)了過高評價。元好問文學研究值得反思的問題不僅之些，還有文本誤讀問題。如有人嘗試在元好問作品中尋找戲曲史料，試圖探討元好問的戲劇觀念：

他的一些詩文涉及戲曲，但并不成體系。如《古意》：“寂寥抱玉獻，賤薄倡優(yōu)陳。”《別李周卿》：“衣冠語徘優(yōu)，正可作婢使。”《雜著》：“老優(yōu)慣著沐猴冠，卻笑旁人被眼謾。造物若留殘喘在，我儂試舞你儂看。”又《千戶趙侯神道碑銘》：“時或投壺雅詠，揮麈清坐，倡優(yōu)雜戲不得至其前。”此處“雜戲”即“雜劇”。

另如元好問〔思仙會〕：人無百年人，枉作千年計。傀儡棚頭，看過幾場興廢。……”跳出是非外看待人生，這是智者的看法；看戲亦如此欣賞玩味，才是真正欣賞藝術的人。

該作者對這些文本的解讀值得商榷。《古意》《別李周卿》《雜著》等所及俳優(yōu)古已有之，并非金代雜劇。在金元文人的作品中，“傀儡棚頭”并非都與戲曲有關，有時暗指官場。如張養(yǎng)浩的《雁兒落兼得勝令》中“由他傀儡棚頭鬧，且向昆侖頂上看”、汪元亨的《沉醉東風·歸田》中“傀儡棚中千百番，總瞞過愚眉肉眼”，其中“傀儡棚頭”均為官場委婉說法，不是實指。元好問〔思仙會〕中的“傀儡棚頭”也應解釋為暗指官場，與戲場無關。

注釋

①元好問撰，常振國點校：《續(xù)夷堅志》，中華書局，2006年，第24頁。②元好問撰，趙永源校注：《遺山樂府校注》，鳳凰出版社，2006年，第455頁。③楊鐮：《全元詩》（第2冊），中華書局，2013年，第158頁。④黃清士：《動亂之秋的婦女悲歌——簡介元好問的〈續(xù)小娘歌十首〉》，《名作欣賞》1982年第6期。⑤⑨李正民：《元好問研究論略》，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年，第128、129頁。⑥齊存田：《遺山詩詞賞論》，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4年，第160頁。⑦林庚：《中國文學簡史》，清華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366頁。⑧胡傳志：《宋金文學的交融與演進》，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235—236頁。⑩賀新輝：《元好問詩詞研究》，中國婦女出版社，1990年，第133頁。劉明今：《遼金元文學史案》，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168頁。狄寶心、呂晨芳：《“變宋詞為散曲始于遺山”之考察——兼及散曲淵源問題》，《北京化工大學學報》2014年第3期。辛一江：《論元好問曲》，《昆明師專學報》1998年第1期。李昌集：《中國古代散曲史》，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473頁。羊春秋：《散曲通論》，岳麓書社，1992年，第235頁。胡明偉：《中國早期戲劇觀念研究》，學苑出版社，2005年，第371、371頁。

責任編輯：行健

Rethinking Character of Yuan Haowen and Status of Sanqu Poem History

Zhang Yan

Abstract：Old literary thought and research consciousness of Style split leads to a bias in the perception of Yuan Haowen， such as thinking Yuan is serious. As a matter of fact， Yuan Haowen is generous and humor. Generally speaking， Yuan is the first person of writing Sanqu Poem， and some people judge the idea of the opera from the "the actress" and "the puppet′s head" in the work of Yuan′s， all of these remain to be fully explored. His work was not associated with the drama of the time. Only read his works carefully， just there is a more objective evaluation on Yuan Haowen′s Character image and literature status.

Key words：Yuan Haowen； Character； Status of Sanqu Poem History； drama concept中州學刊2017年第7期一個世紀以來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的地理與社會學分析2017年7月中 州 學 刊Jul.，2017

第7期（總第247期）Academic Journal of ZhongzhouNo.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