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描寫感官的字當中,香,似乎是最纏綿溫軟、引人遐思的,也最讓人念念不忘的。
比如說,一想到夏天,我的印象里除了小時候熱辣的白日頭底下搖晃的柳枝和鳴蟬外,還有就是晚風里的痱子粉香。暑熱初散,晚霞未退的天光里,女人們洗了澡,三三兩兩地出來遛彎。濕漉漉的頭發,在夕陽的余暉里閃閃發亮,花露水和痱子粉的香,跟身上的桑綿綢衫褲一樣家常、閑適而柔軟,有一點淡淡的誘惑而不淫邪,雖素不相識,卻有一種莫名的親切。
那時人們的日子都還清苦,香水這樣的東西,一般人見不著。所以多數人的身上即使有一點令人愉悅的氣息,也是稍縱即逝的,唯獨母親的一個同事是個例外。雖然—樣地勉強溫飽,可那位阿姨的日子,明顯過得更有情調,比如用同量的布料,別人做了千篇一律的半截裙拖拖沓沓,她卻做成獨領風騷的“布拉吉(連衣裙)”裊裊婷婷。而且所到之處永遠暗香浮動,說起話來也輕聲漫語:“衣柜里擱一塊蝶花香皂,那衣服嘛,倍兒香……”頭輕搖眼微閉,神情中有種深深的陶醉。多年不見,現在想起她,依然是白底碎花連衣裙上香皂的味道。以至于她口中的“蝶花”,在我這里也變成了“楚留香”。過了幾十年,隔著泛黃的書頁,紙都已經變脆了,名字卻還幽香不絕。
前些年在國際飯店,上電梯時前面有個老外,一轉身裙裾飄飄,散發出一股純正的玫瑰香氣。那是我第一次對香水生出喜愛,甚至于為了貪戀這個味道,還跟在她后面一路同行,直到大門口。可是不知品牌的香水,跟不知芳名的佳人一樣可遇不可求,直到現在,依然求之不得。偶爾提起“好香水”,就會想起電梯上那姑娘,面孔發型全無印象,只有那猩紅的裙子和純正的玫瑰香水歷久彌新,簡直是一縷芳魂一樣的存在。
有一回朋友聚會,簡單送了我一瓶香水。瓶子的形狀像一個加大號的雨滴,幽黑的底子上星星點點,仿若浩瀚璀璨的夜空。我喜歡它的別致好看,但不認識那上面的商標,好奇地網上一搜,才發現它原來價格不菲,頓時深感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該收人家這么貴重的禮物——簡單的老公當時在海外工作,恩愛夫妻常年天各一方,那香水,原本是他探親時帶給愛妻的。
可是既然收了,又沒有隔了一年再退回去的道理。于是,素來不用香水的我,在試著跟它接觸后,很快被它的美妙收了心——濃而不烈,留香綿長,那種愉快,只可體會不可言傳。頸后、耳邊、手腕,輕輕噴一點,花果的甜香里有盈盈的喜樂和明滅的風情。丫頭趴在我肩上笑:“老簡你終于像個女人了。”
前陣子女兒過18歲生日,聽說成人禮上必需要有一件象征性的禮物——香水。我手上恰好有一瓶,便順手轉送給了她。她雖嗔怪我敷衍,對她的成人禮不走心,可到底還是收了。周末回來時,偶爾便從她身上,聞到淡淡的花香。我問她對這個禮物滿不滿意,她頻頻點頭,說給女人送香水,實在是最聰明的選擇。每次用到的時候,隨著那迷人的香味慢慢散開,都不禁會想起它的來處,旖旎不絕、思戀不斷,實在是最細水長流的念想。
(摘自《濱海時報》2017年6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