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坐在天使的位子上不肯下來

蘇聽風

在我住的街旁最近開了一家少兒藝術中心，就是一些學生的興趣班，里面有教鋼琴、小提琴、吉他，還有書法繪畫等一系列文藝項目。

我在晚上散步時，經常會遇到家長領著孩子向藝術中心方向走去。在遇到的眾多小朋友中，我大概只看到過三四個孩子是高高興興、一蹦一跳地跟著媽媽向前走。其他的小朋友則是一邊哼哼唧唧、一邊被媽媽拉拉扯扯地向前拽著走。從這些動作可以看出來，小朋友一點也不想去上課外興趣班，或者對當下學習的內容根本不喜歡。

昨天晚上在街上，又遇到一對這樣的母子。

小朋友剛開始是小聲地嘟囔著說不想去，后來變成哭鬧。他媽媽非常堅定地拉著他向前走，一邊義正詞嚴地教導兒子：“我花了那么多錢給你報名學書法，錢都交了，你現在不想學，對得起我嗎？你知道爸爸媽媽賺錢多不容易嗎？我每天下班回來這么累，還得帶你來興趣班學習。我都沒說不想來，你憑什么不來？”

孩子開始不知所措。

“現在社會競爭這么大，你現在不學一點技能，以后連個媳婦都找不到。

“從小到大，媽媽為你操碎了心。現在讓你來學點東西，你還不情不愿的，你說你這樣是不是不聽話，是不是沒良心？還有，你最近讀書也不認真，這樣媽媽會很傷心的，知道嗎？”

我相信這位媽媽真的為孩子做了許多事，甚至時時刻刻都在為他的將來操心。但是，這樣的對話肯定不會只發生一次。兒子這次因為不想練書法就得承認是“沒良心”，上次可能因為沒有考好試就對不起媽媽……

媽媽為孩子做的一切當然是心甘情愿的，偉大的。這可能是許多家長的一個縮影，連我自己都很難保證以后會不會成為這樣的媽媽：永遠一臉正氣、永遠為你好，永遠勇敢無畏，像一個天使一樣守護著一切。

于是，和天使對應的一方就成了“惡魔”。在母子關系中，母親始終會把自己放在天使的位子上。在夫妻關系中，妻子也總會不知不覺地坐在天使的位子上下不來。

和我一起練瑜伽的是一位快四十歲的大姐。我們時常在相鄰的兩個墊子上練習，上課前后的間隙，她常常和我聊起她和老公的一些紛爭，或者可以說是一種抱怨和吐糟。

她和老公結婚時，老公還是一個窮人，后來他們一起開了個小餐館，起早貪黑，辛勤勞作。十來年時間，他們買了房、買了車，還生了兩個兒子。前兩年，老公覺得做餐飲太累，就關了餐館，拿了一些錢和朋友合伙做二手車的生意。

這位大姐就是曾經的老板姐，自然地回家相夫教子。兩個孩子現在都在上中學，有時候一兩個月才回來一次，教子的機會沒有，只好教夫了。

“以前我們餐館的菜品大部分是我創立的，而且我人緣好，遠近的街坊鄰居都是我的好朋友。正因為這樣，我們店的回頭客才多，生意紅火，賺了一些錢。

“店里的事，我每一件都會做，而且都做得最好。我是老板娘嘛，要以身作則的。當年店里的事，都是我說了算。

“要不是有我在，光憑我老公，肯定賺不了太多錢。還有啊，我跟你說，我老公是潮汕人，他們那里人最重男輕女了，我一連給他生了兩個兒子，讓他不知道多有面子。

“在我最年輕的那十來年，我都在有油煙的餐館里度過，讓我們家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你看，我現在這么胖，所以要來練瑜伽。不過我一直覺得我的犧牲是值得的，我算過命，人家說我是旺夫命，沒有我，我老公現在哪能做大生意。”

只是后來大姐的老公做了二手車生意后，關于能賺多少錢，她總是搞不清楚。老公也沒有像以前那樣事事向她請示，三更半夜回家是經常發生的事，一周講不了幾句話。

“不過，這些我都能理解他，告訴自己要包容他。我現在還是能幫他分擔一些事情，比如說在網上看到好的學習內容就轉給他，看到一些熬夜傷身的案例就提醒他……”

在數次的聊天中，大姐很多次提到她老公的諸多缺點：不感恩她過去的付出，要么沉默不語，要么就在家發脾氣，對她沒有像以前那么好……

盡管如此，大姐每次的總結都會說：我希望他好，我做的事都是為了家人。所以，我還是會原諒他、寬容他。

從幾個月練瑜伽的相處中，我感受到大姐真的是特別善良的好人。在她的描述中，她也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好妻子。只是仔細想想，我想到那個詞：天使。她在和老公的關系中，就是一直處在天使的位置，她付出、勤勞、正直、無私、寬容。在這些對比之下，她的老公不知感恩、自私、能力不足。

媽媽們也好，妻子們也好，同是女性角色，共同特點，就是太容易以好人自詡，在不知不覺中，讓自己扮演了天使的角色，并且一再地入戲過深，坐在天使的位子上下不來。

有一次在聽梁冬老師講解的《梁注莊子》時，他講到莊子在《人間世》里講的一個故事，是孔子和他的弟子顏回的一段對話。

顏回有一次跟孔子說想去衛國，因為現在人民無路可走，而他要去拯救他們以施展自己的抱負。孔子為此很擔憂，并告知顏回，他只是抱著正直、勇敢、無私過去，可能會遭遇不測。

梁冬老師在注解里把這則故事解釋成如下幾層意思：

1.用某種方式定義自己的好，就等于在定義別人的壞;

2.自詡為好人的人，通常有一種讓別人不舒服的東西在他的內心，這個東西就叫“我慢”。但它常常被包裹上“我為你好”的外衣，讓人不容易分辨;

3.一個人懷揣著“我為你好”“我是對的”的想法，哪怕他只是在心里面默默地有“我是對的”這樣的念頭，就形成了所謂的我執。當你暗暗地想要堅持自己的想法去推動別人的時候，就會被別人暗暗地用他擁有的執著和傲慢反擊回來，你就會受傷。

聽完孔子和顏回的故事還有梁冬老師的注解，回過頭來看我說的案例中的事，真的會發現這種“我執”的理念在很多時候會在我們腦海里浮現。

我把這些想法統稱為“天使論”。也許，我們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成為“天使”的，但是坐在天使的位子上不肯下來的，正是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