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程子
關于園林物質與精神的共鳴
記者 程子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座園林,有景也有曲
蘇州是座園林之城,而作為蘇州人,對園林簡直有著天生的熟悉感。
“咫尺之內再造乾坤”,蘇州園林小中見大,雅中有趣,一草一木、一池一石,最是需要慢慢品味,心領神會的,這與蘇州人內斂、內秀、不張揚的性情,有諸多共通之處。有老蘇州說,平日閑逛獅子林,就會有一種恍惚感,仿佛把人帶回到了童年和玩伴們在假山群里捉迷藏的時光,這是屬于許多蘇州人的美好時刻。可以說,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座園林。而如今在藝圃、耦園、鶴園、曲園這樣游人稀少的小園林里,常有退休的老人三三兩兩,泡上一杯綠茶,下下棋、喂喂魚、聊聊天,興致來了再唱上一段戲,哼上一支歌。園林是他們的老朋友,一灣碧水,幾塊花窗,笑吟吟地任春夏秋冬似水流年。
這些散落在各處的園林,從物質和精神多個方面影響了我們,或許也正是這些原因,讓我們也離不開園林和它共鳴之道。

園林里這些物質細節,對蘇州人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場景
私家小院里的小橋流水、街頭巷尾的綠化小品、老百姓們透到骨子的一份精細雅致,園林成就了蘇州的聲名在外,也以它的物質細節浸潤到這座水城日常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園林之美有一部分得益于它的庭院深深,殊不知滿園的春色可能因為一墻之隔,而使路人只能望墻興嘆。細致的蘇州人巧妙地彌補了這一遺憾,一塊磚雕、一扇花窗、一處假山……這些別致的園林符號適時地為蘇州街頭抹上了不少亮色。
走在姑蘇街頭,你可能會被突然出現各式各樣的花窗所吸引。這些花窗圖案取自蘇州園林,給原本單一的馬路營造了獨特的蘇州個性。市區道路兩側別致的宮燈彰顯著這個城市的精致柔美,晚上清清亮亮地照著,讓人仿佛回到了舊時的歲月,別有情趣。這些經過專門設計的宮燈式路燈,外形是仿古的宮燈樣式,總共有9種不同的造型,十梓街上都是燈籠式的,竹輝路上則又是另一種款式。
而最叫外地游客稱道的,是街頭一座座園林式公交候車亭。風格一致的前提下,分布在市區主次干道上的數十個公交候車亭并非做著簡單的復制。它們在細節處體現著變化。根據不同道路情況,候車亭有牌樓式,兩亭一廊式,還有全廊式,有飛檐翹角的,也有平頂的,白墻上有的是花窗,有的是月洞門,還有葫蘆門、花瓶門、六角門、海棠門和扇形門,樣式都來自各個園林,站名牌用的是古典式的匾額,或扇形,或長方形,都講究協調,站名字體縱向的是隸書,橫向的是魏碑。
徜徉在蘇州街頭,在路邊偶然駐足,可能就有一處小品在附近靜靜地與你對望著。有些依托著粉墻黛瓦,淡淡地嵌入幾塊磚雕,一側斜倚著修長的斑竹,小山石間隙,幾株風姿各異的小樹被擺放得恰到好處。做這些綠化小品,為的是將蘇州的園林符號搬到街邊,讓人不進園林,也仿佛有置身在園林中的感受。
對于園林符號在街頭的頻頻“拋頭露面”,外來者乍到蘇州頗感幾分新奇,而在老蘇州們眼里則覺得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一座園林,一杯茶,一個老蘇州的似水流年
園林帶來的精神享受,除了視覺之美,還有聽覺之美。對,我們不得不提一提與園林一樣美好的昆曲。
歷來,蘇州園林就離不開昆曲。欣賞園林,聆聽昆曲,本就是蘇州風雅之士的生活常態。園林與昆曲,在建造之時,就像同胞一般,處處天衣無縫。怡園有坡仙琴館,留園有東山絲竹戲廳,滄浪亭有藕花水榭,鶴園有扇廳和四面廳,它們都是拍曲清唱之所,是表演昆曲最美的地方。再如拙政園西部,過去名為補園,里面有座三十六鴛鴦館,上有“卷棚頂”,弧形頂棚形成空靈音色,余音裊裊,下面還有和故宮相仿的“地龍”,冬日廳外生活,廳內賞曲時暖氣源源不斷。
很多蘇州園林的主人都是昆曲迷。園林與昆曲,血脈相連,心氣相通。欣賞蘇州園林,需要進入一種“虛境”。無比皎潔的月光,在宣紙一般的云墻上,將搖曳的樹影篩成動人的水墨,也許就在此時,又添了一聲青蛙自荷葉上跳入水中的響動。欣賞園林之境,不是用很細微、很淡然的心態,是無法進入角色的。
欣賞昆曲,又何嘗不是如此。要知道,昆曲唱演和欣賞的最佳形式,從來就是粉墻花影,笛簫鼓板,三五知己,花前品茗,梅下飲酒,簫竹盈耳,拍曲應和,情興倍添。昆曲清唱和表演藝術,在它的形成階段并非劇場藝術,而是園林里的藝術。
而要真正品賞園林,又當是蕉窗聽雨般的情致,而人文化的蕉窗聽雨情致,便是有著同樣意味的昆曲了。

蘇州園林的精神之美,就在于“天人合一”的內在和諧
中國古代哲學宣揚人與自然的統一與和諧,提出了“天人合一”的理論命題,以天人合一為最高理想,體驗自然與人契合無間的一種精神狀態,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的核心。“天人合一”精神貫穿了我國整個古代文化思想史,制約著人們的思維、言行、人格理論,滲透到中國古代文化的各個領域,包括中國古典園林文化。
中國園林藝術創作的最高準則是“雖由人作,宛自天開”、“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即得自然之道,從自然中感悟出生命真諦、宇宙隱語。明·張潮《幽夢影》中說“文章是案頭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 道家主張“以人合天”,提出“法自然”、“法天貴真”,儒家探究“以天合人”,所以,中國的古典園林遂成為“藝術的宇宙模式”。中國園林在營構布局、配置建筑、山水、植物上,竭力追求順應自然,著力顯示純自然的天成之美,并力求打破形式上的和諧和整一性,模山范水成為中國造園藝術的最大特點之一。
從整體來看,中國園林的哲學精神是儒道釋兼得,但又重在對“道”的追求。“道”就是道家的“道法自然”與“自然之道”。從儒家的審美趣味來說,園林宜雅,雅而脫俗;從道家的審美趣味來說,園林宜清,清而出塵。蘇州園林的本質具有歸隱意味,歸隱的最高境界就是“天人合一”。這種“天人合一”精神是中國哲學的基本精神。
蘇州園林的造園理念講究以師法自然,明代園林大師計成在造園專著《園冶》中說“自成天然之趣,不煩人事之功。”造園家們認為,任何違反自然本性包括違反生態的做法都是不可取的。

而在造園過程中,忌諱人力穿鑿。古典園林的一石一水,一花一木,一亭一榭等人造景觀,其造型、態勢都力求模擬自然生態,避免矯揉造作的人工痕跡,如計成所言:“雖由人作,宛如天開”。園林中的建筑一定要與整體氣氛相和諧,既合自然之勢,也順社會之理。
園林在精神上要讓人感受到一種絕世出塵的自由,這種自由就是與自然相通,與天地相通,與道相通。孔子說“智者樂水,仁者樂山。”從此,在中國哲學語境里,水便成為智慧的象征,山便成為仁德的象征。在中國人看來,人之所以能從自然找到知音,是因為從“道”的角度講,人與自然的本質是統一的。這就是“天人合一”。在中國的園林之中,自然風景處于特別重要的地位。一般來說,自然風景以山、水為地貌基礎,以植被作裝點。山、水、植物乃是構成自然風景的基本要素。這些要素也是構成園林景觀的主體,而且它的景觀處處透出瀟灑出塵的意味。
蘇州拙政園中梧竹幽居亭的對聯云:“爽借清風明借月,動觀流水靜觀山。”借風借月,觀水觀山,人與自然如此親和。蘇州滄浪亭也有一副對聯:“清風明月本無價,近水遠山皆有情。”為什么皆有情?那是因為置身于園林中的人,把自己的思想、情感融匯于園林的山水之中,所以這種情是人對自然的親近之情,和諧之情,這也是對園林精神的一種偏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