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志勇
“種族主義是邪惡的。以它的名義付諸暴力的那些人是罪犯和惡棍?!笔录l生48小時后,美國總統特朗普在白宮電視直播中對夏洛茨維爾事件發出譴責。特朗普遲到的譴責,點出了這場暴力事件背后強烈的種族主義因素。這是植根于美國整個國家發展史的極大社會難題。
事件的直接起因,是弗吉尼亞州的夏洛茨維爾市議會在2017年年初決定,將紀念美國內戰中南方邦聯的領袖羅伯特·李將軍的羅伯特·李公園改名為奴隸解放公園,將紀念南方邦聯的杰克遜將軍的公園改名為正義公園,并移走兩人的銅像。這被一些白人認為觸犯了“美國白人的文化和尊嚴”。
市議會的決定觸碰到美國人內心深處的一道傷痕:對奴隸制存廢的爭議,曾導致這個推崇法治的國家在150多年前發生了惟一的一場內戰。當時,南方的一些邦聯主義者,在維護州權與“保守傳統”的名義下,對人人在法律面前平等這一基本原則持保留態度,基于經濟政治利益與價值觀的雙重理由,反對解放黑奴。
其中一位最極端的理論代言者菲茨休曾在他的代表作《全是食人者——沒有主人的奴隸》一書里說:“我們認為每二十人中,大約十九個有著要讓別人照顧和保護的‘天賦不可剝奪之權,他們需要監護人、丈夫和主人。換言之,他們有當奴隸的‘天賦不可剝奪之權”。這種觀點的通俗表達是:奴隸們在莊園里享受著安全與穩定,他們自己無力也不愿進入充滿“剝削”的工商社會,在殘酷的競爭中獲得表面上的自由。
這場價值觀與制度爭議以南北戰爭的方式解決后,美國社會經歷了一個漫長的觀念與制度調整過程。早期的三K黨就誕生在南北戰爭之后的田納西州,以白人至上為主要的理念,針對黑人進行恐嚇和攻擊。
奴隸制廢除后,南方馬上到來的并不是種族和諧,而是長達半個多世紀的種族分離。比如黑人不能進入白人車廂、黑人入學受限等等。甚至直到1955年12月1日,一位黑人女性還因為在公共汽車上沒有在白人優先的灰色地帶給白人讓座,違反了種族隔離法律被逮捕,激起了馬丁·路德·金領導的黑人民權運動。
但即便是在1964年民權法后的1970年代,兩名年輕的三K黨成員還曾因報復自衛誤傷白人的黑人,而隨機殺掉另一個與之毫不相干的17歲黑人青年。只不過,時代畢竟變化了,即使是在美國南方,白人主犯這次也被陪審團判有罪,最終以電椅執行死刑,而該三K黨組織也被判罰5000萬美元而破產。
但美國社會的這種自我矯正,到此仍然沒有徹底解決。隨著一系列平權法案的成立,在很多場合有了“矯枉過正”的嫌疑。比如,在上學與就業領域,為了保障黑人或少數族裔的權利,規定了一定比例的錄取或錄用率,導致在相同或更好的條件下,白人可能敗下陣來。當美國社會的歷史欠賬被某個具體白人承擔時,激發出反彈情緒也在情理之中。
亨廷頓曾引述美國國情局的一個預測數據,到2050年,美國人口中的23%是拉丁裔,16%是黑人,白人將低于半數成為少數民族。一些人的擔憂在于,在文化多元論的語境里,一個社會失去主流文化,僅靠法律并不足以維持穩定與身份認同。尤其是,在一神論宗教之間長期存在緊張,諸神之戰一旦常態化,可能會成為美國社會未來不比廢奴戰爭更輕松的巨大挑戰。這就是社群主義者們主張共同善(Common Good)的政治背景之一,然而,這種Common Good不僅需要保持對個人及少數族裔權利的審慎,也不可能是完全排外的,更不應對其他膚色和文化采取敵視的態度。像中國儒家傳統所主張的,在文明的范圍內,由近及遠但無所不包的波紋式認同,也許是更好的選擇。
如果激進左翼與激進右翼都只站在極端立場去猛烈抨擊對方,直至走向暴力,而不是在保留主體性差異的同時尋求溝通與妥協,一旦遇到經濟社會環境惡化,任何一個社會都會面臨日漸“極化”,從而被撕裂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