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靜米的詩（七首）

非五言遣懷

你指給我看枝頭

它們也曾是一些凍柿子

小事和大事掛在一起

家國陳列在此處

以楊桃葉的細弱和綠

榕樹中端坐神仙

教育好了的，為人民服務

生死和平白的臉漂浮起來

紅色蠟油燙出冬天的戒疤

我們跨進大門

有時辨認捐款人的名字，有時不

看到湖，說“好大的湖”

看到字，是“好黑的字”

而看到碎瓦片和枯枝

文盲一時也失去了壯志

嶺南氣候報告

彎曲手臂。傘如同尖刺

一遍遍探詢雨滴中僅存的良心

彌漫則是另一種困境

正午，嬉戲你的帽子

沿日影邊緣，半是虛假的戾氣

凍出冰霜

側幕，月亮臃腫而兇惡

猜測背面的白，浮起規則的陰影

頭發持續膨脹海潮的聲音

瓦片顫栗欲倒下。而你我皺縮如李

一樁陳舊的謀殺，弓弦吊起

流下，仍是舊的音韻學

又挨得更近了一點。肅殺的音樂

將毛衣裹得越緊

在織物的紋理中，動物找到叢林

而人類不斷拋棄新的火種

升騰起歡呼：食物和酒

胭 脂

“賣胭脂。賣胭脂”

大喜大悲都需要額外的粉飾

滴血。這身紅袍哇

聽奉承話：定能換紫袍嗬

附耳。你要看好了

這個江湖戲法

生可以死，死可以生

可不是什么愛情的靈藥

古詩中沒有愛情

只有君臣、友誼和家園

細看招牌：有錢的捧個錢場

陰謀的味道。只是問錯了路

又替他，那個紅衣青年

抹上新鮮的胭脂

晚風中，竟也荷花般

敗落了，發出

微微的酸味

閑 居

停在陽臺上如一只枯干的鳥

時序不要來打擾了

那個沒有謀面的姐妹呢

不過兩三點在山前

另外兩三點尚未落下

盤算著造成死亡

或者話別的景象

只是沒有等來

就在山里被人吞進了肚子

黃昏的河流里

我們都丟掉了武器

像是打定了主意的逃兵

吹著風，往來時的方向走

誰也不肯說出

黑暗在我們背后亦步亦趨

像狗

在鄉下，我們總是見到這種狗

日 常

一個別人的妻子在我家里

她抱怨丈夫的惡行

又流了不少眼淚

拉上窗簾

反復把臉埋進床單

生怕看見灰色的鳥

從窗外的柵欄間閃現

她不時開關我的冰箱門

從里面拿出一只皺縮的李子

幾根鴨鎖骨 一瓶啤酒

后來天黑了

她還是回家了

帶走了我的開瓶器

我很難過

那是我唯一的開瓶器

那之后

我總是用牙齒打開酒瓶

談 話

有時候我想和人們談談

在一個沒有灰塵的下午

我們坐在時間之外的一塊空地上

看谷子曬它的身體

它們最終要進入我們的血肉

好像我們也能擁有被鐮刀斬首的命運

神奇的事情一件都沒有發生

我們在河水中躺下

白色塑料袋和黑魚同時飄過

張開機械鱗片鼓動如風箱

我們去不鳴山吧在那里我們制定秩序

在那里有新的黃金和河流

你說著說著把身體翻了過去

紅裙子鼓漲起來

像一個小型專制國家

逃亡者總是在裙底躲避追捕

（很熟悉。德國或日本小說

他們在半夢半醒中

提及死亡和巫術）

我也是其中一個壞人

卻沒有做過任何壞事

后來天黑了

我們閉上眼睛

美人蕉一朵也沒有掉下來

梅花鹿也沒有踏碎新雪

神奇的事情一件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