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怪盧卡

盧卡本來只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鯰魚，出生在印度這個古老國度的圣河——恒河里。它一直覺得自己非常幸福，因為覓食對它而言是一件唾手可得的輕松差事——恒河里到處都是美餐。只是，這份美餐恐怕也只有盧卡和它的同胞們才有福消受——因為那些美餐，是別人避之不及的尸體。

作為虔誠的印度教徒，當地人去世后奉行水火交融的送葬方式，先將死者裹上白布抬到恒河邊布下的柴堆上進行火葬，火焰熄滅后再將死者的殘骸拋進恒河進行水葬。家境富裕的，會準備足夠多的木柴，直到死者徹底變成骨灰，再用船運到恒河中央拋灑；而更多的貧民卻只能堆積一個儀式性的小柴堆，那點兒火焰只夠舔掉死者裹身的尸布，而剩下的尸體，只能囫圇扔進恒河，讓河里的魚蝦代勞，給死者一個徹底的送葬。盧卡和它的同胞，無疑是貧民們最歡迎的殯儀工作人員，它們食量大、不挑剔，進食速度也快，一具尸體扔進河里，不到半天就能徹底消失在這天地之間，得到永生。

盧卡并不知道自己吃下去的是什么，它只知道那種帶著焦糊味的食物很可口，也很容易找到。更重要的是，它覺得這種食物似乎食之上癮，自從吞下第一口之后，盧卡就對水草泥沙再也沒有胃口了。它悠閑地在恒河里徜徉，等著最愛的食物被撲通扔下水，然后再大大方方地游弋過去吃個肚兒圓。

然而，這一拋一食極有默契且心照不宣的合作，卻因為盧卡的一時走眼被破壞掉了……

那天盧卡剛午睡起來，悠哉游哉地在河里搖頭擺尾，打算去找點兒主食填肚子。就聽得頭頂撲通一聲響，一具嬌小的軀體落入了水中。盧卡興奮地打了個圈子，張開大嘴就沖著目標撲了過去。當美食入口的時候，盧卡才察覺到有點異常——以往的食物都不會動彈，可為什么這個食物發出了尖銳的叫聲，還在拼命掙扎?

盧卡的那點腦漿子不夠用了，但本能還是讓它毫不猶豫地一口將美餐吞下，掉頭下潛，找了個清靜的地方慢慢消化。當盧卡在河底開始消食時，河面上已經亂成了一團——不慎落水的小女孩竟然被一只碩大的水怪一口吞掉了。恒河里有水怪的消息風一般地傳開了。

自從吞了那個會掙扎的食物后，盧卡的嘴巴就變得更刁了，以往甘之如飴的帶著焦糊味的主食它竟然覺得味同嚼蠟了。它永遠忘不了那天錯咬的食物那種溫軟且富有彈性的口感，以及吞下去之后渾身熨帖的滿足感。盧卡對尸體再也提不起胃口，它只想吃活生生的人。

恒河里別的東西不多，但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宗教的力量指引無數印度教徒早晚都在恒河里沐浴凈身。盧卡輕而易舉便可一擊得手，將那些正在向神祇祈禱的教徒們拖到水底，讓他們得到永生。

盧卡的新食譜很快也引起了同胞們的注意，當它們學著盧卡的樣子改吃鮮肉后，馬上就都對這無與倫比的美味欲罷不能了。極短的日子里，恒河水怪的大軍火速擴張，水怪襲人的事件直線上升。一時之間，恒河兩岸人心惶惶。

最后政府出動了，碩大的拖網來回拉動，將恒河攪得泥沙翻滾，鯰魚們幾乎全部落網。當盧卡它們終于展露出廬山真面目的時候，圍觀的人們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還是他們印象中的鯰魚嗎?個個動輒就是2米開外的個頭，體重逾越200公斤，這么變態的鯰魚，到底是怎么樣冒出來的?

因為殘酷地吞噬神祇的忠實信徒，盧卡們被憤怒的人群分尸了。被人肉滋養得肥嫩無比的身體被哄搶一空，也不知是被拿去銼骨揚灰還是進了燉鍋。總而言之，在為人類的葬禮做了無數貢獻后，人類也為盧卡來了一次最徹底的凈化。

只是盧卡死都沒弄明白一件事兒——自己作為一條鯰魚，為什么會變成一頭人人喊打的水怪?似乎，自己吃人肉的習慣是被那些拋尸恒河的人類慢慢培養起來的，可為什么養成了自己吃人的習慣后，他們卻又要滅絕掉自己呢？

無數的信徒們再次聚攏到恒河邊，贊美神祇保佑他們除掉了可恨的食人水怪，并一如既往地將自己逝去親人的遺體在恒河邊焚燒，然后拋入恒河。這些遺骸，又開始散發特殊的香味，引得無數魚蝦趨之若鶩地前去搶食——其中夾雜著盧卡之流的不散陰魂，不久的將來，水怪會卷土重來……

司志政//摘自《愛人》2009年2月上，樊曉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