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悲愴中給自己 一個明媚的人生

雨樺

有人一輩子活得都悲情、消極。

因為她一生都是個月亮，只有十五亮一回，其他時間都是暗淡無光。但有人一生都活得跟太陽一樣，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光，照到哪里哪里就亮。

我表姐是前一種人。

她高中畢業時進了一家工廠，跟師傅學機加工，就是車工，表姐的師傅是一個比她大三歲的帥小伙，對她極好。這種好后來變成了熱烈的愛慕。兩個人公開關系后，遭到了舅舅的強烈反對，反對的原因是他高中畢業，以后沒多大出息，不足以在社會上風聲水起。但表姐也堅持自己的選擇。

她與舅父兩個人為這件事水火不融。舅父越是反抗，她越是想跟師傅在一起。為此，她挨過舅父不少的打，有一次打得厲害，她離家出走了。我還記得那個飄著大雪的冬夜，表姐被舅父打了以后，哭著跑出了家門，怕她有意外，舅媽讓我和表弟滿城去尋找表姐的下落。在茫茫大雪的冬夜里，我們先去了車站、鐵軌等處，可是，黑咕隆咚的夜里，零下二十多度，呼吸一口氣，眼睛睫毛鼻子都是白嘩嘩地霜，凍得腦門冰涼不說，很疼。差不多到天亮，也沒有找到她的下落……

一天……

二天……

時間像停滯了一樣漫長。每一分都是煎熬。

真怕年輕的表姐想不開。

舅舅也后悔打她了，就在所有的親人都為表姐擔心得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時，三天后，表姐自己回來了。

喜悅重回舅父家里。

不知道表姐是去小伙子那里療傷還是去了朋友那里，回來后的她憔悴不堪。沉默不語。沒有人知道這三天她去了哪里，也不敢與她搭話。回來后，她與小伙子斷絕了來往。

我不知道說什么好，那時，我才剛上初中一年級，對感情的事根本不懂。但我看著表姐憔悴的樣子，眼淚在眼圈兒打轉。好恨自己無能為力，心疼她卻不知道如何安慰，如何減輕她內心的痛苦。

沒過多久，小伙子的父親通過關系把他安排到省城公安局當了警察。

表姐的情事也塵埃落定。她嫁給了一個農村考上大學又留城的小伙子。沒房、沒錢、沒車，啥啥沒有不說，據說，還有欠債，當年，父母為供他上大學，除了借，最后，居然把家里的房子賣了。小伙子除了自身貧困外，還有一對農村的無房父母需要供養。

但舅舅認可，他是老牌知識分子，在他心中，只有讀書人才有高尚的品行和未來。所以，他力主把表姐嫁給了這個可以說窮得叮當響的小伙子。在舅父眼中，窮是暫時的，他的未來在知識的照耀下定會一片光明。再說表姐夫，當年，他娶了表姐的確是高攀，他從農村來，年齡早過了奔三，各方面條件都不好，除了大學畢業，沒有一點優勢，在他老家，找個城里媳婦是光宗耀祖的事，何況表姐的美貌是人所公認的。

婚后，公婆就住到她家里來了，房子是分的，才六十多平，四口人很擠，很快，表姐有了兒子，一家人成了五口。不但公婆來了，農村大姑姐小姑子也來城里打工，沒活時就吃住她家。完全一副應該的表情，不但如此，看到家里什么好就要拿走。她公婆年輕，那時，也就五十出頭兒，表姐的意思是讓他們找一份活干，人家不干，理由充分，兒子供出來了，是他們享福的時候了。所以，經常對表姐指手劃腳。生活上不講衛生，生活習慣大相徑庭。時間久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多了，矛盾就來了。

這些生活瑣事自然會影響表姐和表姐夫的心情，兩個人吵架再所難免。

這些年來，他們的婚姻生活可以用烽火狼煙來形容。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每次吵架都要吵到離婚的程度，表姐只好帶著孩子回娘家，一住很多天才能平息戰爭。

有次，我們坐在擁擠的通勤火車上，人多，又是大蓬車那種，有個開易經公司的人，我們閑聊時，他給表姐批八字：說她犯官運。

那時我才不到二十歲，不懂犯官運是什么意思。讓他直截了當的說出來。

他問我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我和表姐一致想聽真話。

他說，輕者天天打架，重者離婚。

我不是迷信的人，與開易經公司的人只是閑聊了幾句話，并不認識。但他說的話我信。那時，表姐很少回自己家，多數住在娘家。孩子已經上幼兒園大班了。事情到了這種地步，表姐越發后悔當初放棄了她的師傅。據說，小伙子在省城發展得非常好。但現實是表姐和表姐夫已經有了兒子。表姐想離婚，但舅父家不讓，每次她回家住，舅父舅媽也不再管她的事，所以，表姐也心灰意冷。過一日少一日的心思。

彼時，我早已經離開了老家，和表姐相隔幾千里，她在老家的城市里，這些年我們各忙各的，彼此沒有什 么聯系。我離開后她的生活情況我并不知道。幾年前終于有了表姐的電話，我才知道她早已經離開工廠，在公安局做協警，還有3年到50，她可以提前退休。家里剛剛在最好的地段買了新房子。兒子也即將大學畢業，看來，表姐已經走出愛情的陰霾，開始她中年的美好生活。

和表姐通電話，說起婚姻，她笑著說：認命吧，前半輩子整天吵架想著離婚，離了半輩子也沒離了，今天吵架明天合好，說明我們原本就一家人，吵不生，打不散。

我順口提起當年她的師傅：還想他嗎？

表姐哈哈大笑：估計人家早把我忘腦后了，說真的，這些年我一直沒有忘記他，每次和你姐夫吵架時，我都會情不自禁想起他的好，越發后悔當初沒有堅持下來。后悔他提出同居沒有聽他的話，要是聽他的話我的日子早就好了。可惜，人生沒有如果。我每天為這段不甘心的婚姻吵呀吵。結果是自己不開心，家人也不開心，弄得雞飛狗跳。有一次，我在大街上還真碰見他和一個女的，我一猜那女的就是他老婆，兩個人挎著胳膊，他倆一邊走一邊說話，估計是沒看見我。

那你怎么沒站到他面前，大膽的問一聲：嗨，還認識我嗎？我插過話問。想了，沒敢，萬一他老婆誤會呢？我怎么收場？表姐說的也是心里話。嘆息了一聲，表姐又說：算了，年齡大了，不扯那些沒用的了。看來表姐他們兩個人真的都“認命”了。都不想折騰，都想把日子過好，結果，還是沒過好。但畢竟有了美好的愿望，不愁結果。放下電話那一刻，我真心祝福表姐開始陽光燦爛的日子，畢竟，她在感情上苦了半輩子。

去年春節時，我們再次通電話，我告訴她我將去東北采訪，大概有近二個月的行程。她高興得不得了，我們有二十年沒見面了，當年在一起時還青春年少。轉眼人到中年。表姐太希望我回去了，她問我如何安排行程，讓我提前告知日期，她去車站接我。我們約好在車站不見不散。一個月之后我準備起程時，打電話給她，電話一直無人接聽，再后來，干脆不接電話。舅媽告訴我：這些年表姐和表姐夫一直處于戰爭狀態，現在表姐夫在外面又認識一個女人，非要離婚不可。原來表姐不接電話是不知道如何面對我。

回了東北后，一直東奔西走忙于采訪，時間行程安排得緊，春節也沒有停下來，還有，我不知道表姐家的住址，雖然知道她單位，但我想了想，還是沒有去打擾她，表姐不想見我，自然有她的理由。我們是親人，日后會有相見的時間。二個月后，我在微信中給她留言：姐姐，我已回到青島的家中。這次她回了我：對不起妹妹，我現在心情不好，不想多說話。我回復：姐姐，我知道你心情難受，我不怪你，如果你愿意，可以隨時來青島散心。姐姐沒有回我。從此，我和表姐再度失聯。

離婚是表姐前半生唯一的心望，但她一直被生活的方方面面捆著手腳，所以，想離終究離不成。只能在痛苦中煎熬著每一寸美好的光陰，記得她跟我說過，她的家就像囚禁她的一座監獄。她渴望自由，渴望藍天。現在表姐夫提出離婚，機會來了，又被她斷然拒絕。前后反差如此之大，大到連我也驚訝。從掙命想離到十分不愿意離，是什么讓表姐的內心有了如此大相徑庭的轉變。前后的決定是如此矛盾。她是怕沒有機會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嗎？

想來想去，除了這個原因我想不出還有別的更好的理由。

后來，我也漸漸從舅媽口中了解到，表姐夫工資高，他和別人組建家庭后，受損的是他們的兒子。如果離了，雙方再婚，哪個家里能容下孩子？不離，兩個人會努力給孩子攢錢，從某種意義上說，表姐也是為了孩子才忍受了這么多，公婆早就不在了，本來以為苦盡甘來……

依然是雞飛蛋打的結局。

人的一生，不如意的事很多。

愛情也好，事業也罷，世間哪有一帆風順的事？每個人都要在挫折中成長，只有這樣的歷練，才能逐漸走向成熟。既然如此，何不在悲愴的大地上，給自己一個明媚的天空，快到成熟期，風雨來襲時，小麥和蕎麥都會倒伏，但倒伏過后，小麥依然倒地，無法站立，蕎麥卻不一樣，她會在泥濘中立馬站起來。迎向陽光，重新開始。好像風雨從不曾來過一樣。

人也應該學習蕎麥。

學習她昂揚、不懼、不憂的向上精神。風雨奈她如何？只會讓她更堅強。事實上，任何事，想開了，放下了，心里就不會郁悶，日子也不會擰巴了。

沒有誰的一生注定是悲劇，除非你把自己擺錯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