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也是第一次當媽媽

路小遠

少時有一段時間，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拿自己的媽媽與鄰居家的媽媽做比較。幾番比較之后，我評比出了我最喜歡的媽媽排名榜。

排在榜首的是同學秋容的媽媽，因為她的媽媽不但溫柔，而且能做很好吃的飯菜。再有，就是每次學校收費的時候，她都會很痛快地把錢給秋容，從不猶豫。

排在第二名的是同學閃閃的媽媽，因為閃閃的媽媽不打人。那時，只要碰上考試沒考好的時候，我和秋容常常嚇得都不敢回家，而閃閃是最拉風的一個，她會很得意地對我們說：“我媽媽不會打我的。每次我考得不好的時候，她就會說考不好是正常的，反正咱家也沒有上大學的基因。”不可否認，在這一點上，很多媽媽都是完敗的。

排在第三名的是娜娜的媽媽，因為她和我的媽媽幾乎一樣，一樣的一言不合就要上手，一樣的喜歡在你的生活里找各種不痛快，唯一的優點就是學習上碰到不懂的問題時，她都會給你講解。

青春期是一段叛逆到無可救藥的時光，看什么都不順眼，學什么都沒有激情，覺得人生是美好的，又覺得人生是灰暗的，最多的情緒就是多愁善感，上一秒還開懷到哈哈大笑，下一秒就痛哭到不知所以，總覺得自己很不幸，沒有人能理解自己，又或是總覺得自己不應該過著這樣的生活。

總的來說，我的青春期還算是乖巧的，沒有離家出走，沒有逃課，但就是討厭我的媽媽，整個中學生涯里，沒有比她更討厭的存在了。只要一想到她，我就覺得自己絕對是這世界上最悲慘的小孩。其他女同學的媽媽都會給她們買漂亮的衣服，我的媽媽不給我買新衣服也就算了，還特別喜歡把她老舊的衣服改一改讓我穿。那些衣服又土又舊，每次穿在身上，走在校園里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是一個異類。

那些年里，在我腦子里堆積得最多的問句是：我是她親生的嗎？為什么她不能對我大方一點點呢？然而，每一次都沒有答案。相反地，如果你越界問她一些問題，她都會很煩躁地甩給我一句：“你以為你一下就長這么大了？我告訴你，沒有我一點一點地對你好，你也長不到這么大！”她每次說這些話時，都是很有理且中氣十足的樣子。

有時候，我看著她，就會想：為什么她不能像電視劇里的媽媽那樣，溫柔細膩又有耐心呢？電視劇里的媽媽從來都不會輕易動手打孩子，碰上孩子不聽話時，她們都會先用言語教育一番。反觀她呢？語言、道理、口頭教育……這些對她而言，都是虛無的，都是不存在的。在她的認知領域里，只有一巴掌能讓你記清楚你犯的錯誤，只有讓你疼了、哭了，你才會徹底明白，下一次碰上這樣的事情時，絕對不可以這樣做。

我想，我這一輩子大概都不會理解她了，她在我的整個精神世界里都是一個糟糕透頂的媽媽，我不知道我們的關系會不會有和解的那一天，但有一點我很清楚，就是我們之間永遠無法像其他母女那樣親密無間。她是很厲害，家里的每樣家務她都做得很好，也把長輩們伺候得很周到。一直以來，我都以為那些技能是她天生的，她應該什么都會，應該什么都懂，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是她分內的事，因為我從認識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是個媽媽了。

2017年，她51歲，我27歲。這一年，她是姥姥，我是媽媽，她來看我，我抱著我的孩子，跟她說：“媽媽，我小時候也是這么小嗎？”她瞪我，可能是礙于她的小外孫在場，所以她很溫柔、很輕細地說：“當然啦！每一個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差不多都是這么大的。不然，你以為你生下來就會吃飯，就會喝水嗎？”我笑著對她點頭：“對啊，我以前就是這樣以為的啊！”

新生兒很軟，也很小，令我不知道該怎么撫養他，看到他，除了想親他之外，更多的是手足無措。我問媽媽：“給這么小的孩子換衣服，我覺得很困難，因為他不會說話，不能表達，萬一傷到他怎么辦呢？”她回答我說：“你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我生你的那一年才24歲，也是什么都不會。你尿濕了，我不敢給你換干凈的衣服，又不忍心讓你穿濕濕的衣服，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我都快急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當媽，那是我第一次給自己的孩子換衣服，我也是那時才明白你姥姥一直說的‘養兒方知父母恩是什么情意。”

就是她那一句“那是我第一次當媽，那是我第一次給自己的孩子換衣服”，將我拉入了往日的記憶里。從前的我沒有想過，她曾經也是一個脆弱的少女，曾經也是一個笨手笨腳的新生媽媽；沒有想過她一個人是多么艱難地把我拉扯大，又是怎么因為貧窮沒能讓孩子過上好日子常常自責的；更沒有想過她是因為自己不識字，所以才會對孩子這么嚴厲的。不懂得和孩子講道理，不是因為她不會，只是因為她覺得那樣可能會讓我領悟得深刻一點，抑或是我會因為對她心存畏懼，才會不敢亂來。

媽媽也是第一次當媽媽，她教會你成長的同時，也教會了自己成長。如果她有做得不好的時候，請你一定要原諒她，少一些任性，多一些理解，因為你要明白，從有你的那一刻起，她其實比任何人都想做一個好媽媽——一個讓你很滿意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