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一明+Emanuel+Pastreich
每當我聽到學生說他們“擔憂未來,對以后該做什么事感到茫然”時就感到無比痛心。未來能否有一份合適的工作,對于大多數學生而言都是不確定的。而更讓我感到焦慮的是,某種遮蓋于日常表象下的無形力量在不斷地冒出來牽絆著他們。我們的社會還沒有做好認可他們價值的準備,而他們作為社會的一員理所應當得到這樣的認可。
社會似乎每時每刻都在遵循這樣的邏輯,那就是:事物的價值只有用數字進行排序后才會得到認可。這似乎成了一條不能違背的法則。每個人所做的一切都被轉化成數字,以確定他們在某種人為的排序下的位置。事實上,任何一組所謂客觀的數據,都只是對事物的某個方面的一種反映,并不是對事物整體的反映。
生活在這種數字治理下,對人們做出判斷時考慮的不是他們與周邊的人有何種關系、他們的日常活動對我們的文化和組織有何貢獻,而是用數字來確定人的價值。比如,我們經常會問“賣了幾臺設備?”“發表了幾篇社會科學引文索引(SSCI)論文?”“檢修了幾輛汽車?”等等。
這樣一來,數字成了判斷價值的最終決定者。不管你有什么樣的貢獻,只要不能加以量化就不會得到認可。在這樣的價值判斷系統里,我認為學生們完全有理由感到困惑,因為他們并不知曉社會內在競爭的殘酷性。極其復雜的人類經驗、家庭成員或共同體、自然界與“我”這一個體之間發生的本質上非常微妙而又多層次的互動,不斷地被以排序的方式表示出來。這種單一的數字被用來表示個體、組織甚至整個國家的價值。
在社會的基本意識中占居首位的是經濟。經濟只能用國內生產總值(GDP)、利率或出口額之類的數字來定義。其次是技術。然而,我們在表示技術的重要性時使用的卻是銷售額或利潤,仍然是數字。技術對社會真正產生的積極或消極作用并未受到重視。
文化在排序序列中處在底層,單純地被看作是豐富個人生活的活動或周末放松的休閑。人們忽視了最終是文化在對我們做出定義,是文化設定我們的價值,賦予生活以意義。如果我們在關注統計的同時忽略了微妙、細膩甚至有時很模糊的文化的本質,那么哪怕今后我們能夠走得更快一些,也必定會喪失對前途的控制力。而且,我們將無從知道要走向何方。
誠然,如果任由一部分人對另一部分人的價值做出判斷,必然會滋生腐敗。可是這種簡單的排序也并非好的解決方案。想要切斷腐敗并且不陷入這種簡單的排序,就需要有一種比數字式評價更客觀的標準。然而,這種對于人類經驗的二次元式接近法使人類經驗“標準化”了。最終,留給我們的只有無奈。
作為一名教授,我對通過在小范圍的學術雜志上發表的論文數量來評價教授們的學術成就感到驚訝。只是以論文數量作為評價依據,而對于教授們撰寫的論文的價值和意義,卻完全不予以考慮。寫了幾篇學術論文可以通過計算機簡單地查出來,然而能夠對某一教授所撰寫論文的重要性和意義做出評價的人,只能是對這些工作非常專業的人才能勝任。
學生們的處境非常糟糕。他們復雜的個人經驗在尋找工作的過程中變成了“specs”(出身學校、學分、英語考試成績等)的匯總。大蒜必經蒜臼搗碎的命運正在等著他們。焦慮的不單單是學生的工作崗位數量不夠,應當詢問他們的追求是什么,而不是他們在某一序列中所處的位置,應當幫助他們尋找自身的價值。
我們能夠找到一種復雜而又細致的方式去理解人的價值。應為此去構建一種不以貨幣單位來定義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要想對所有人的經驗和貢獻做出完整評價,就必須去構建這種長遠的人際關系。(作者為韓國亞洲研究所所長, 慶熙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