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利堅，就這樣被深度撕裂……

胡健

弗州事件的持續發酵，背后有政壇推手在發力，也是美國社會繼去年總統競選后再一次呈現的社會價值觀的撕裂。

沒事拆李像干嗎？

憑什么拆李像？沒事你拆雕像干嗎？許多美國人得知弗州騷亂的導火索是因為拆除羅伯特·李將軍的雕像，頗為錯愕，社交媒體和新聞后跟帖滿是問號和質疑。

一百五十多年前，因奴隸制存廢爭議，南方7州宣布從美國聯邦獨立出去，另成立一個國家，譯成中文簡稱邦聯。對，在中文字面上兩個字一樣，只是字序顛倒。事實上他們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南方邦聯部隊掛帥的羅伯特·李將軍本來就是聯邦的軍官，畢業于西點軍校，成績優秀，并在美墨戰爭中表現卓越。因他的家鄉在弗吉尼亞，正好劃入南方朋友圈。為了父老鄉親，他成為了南方邦聯軍隊的最高統帥。而后來擔任北方聯邦軍隊最高統帥的格蘭特將軍其實也不是堅定的反奴隸制者，事實上他自己家里也大量蓄奴。

當時勢均力敵的聯邦與邦聯，在南卡羅來納州的查爾斯頓發生交火，引發南北戰爭。這場美國歷史上最慘烈的戰爭，時間上延綿四年，地理上卷入了美國大部分州。更重要的是，美國人在自己的本土上打美國人，傷亡當然慘重。據統計，戰爭死亡62萬人，相當于美國參加的其他所有戰爭，包括一戰、二戰、伊拉克戰爭、越戰、朝鮮戰爭、墨西哥戰爭等等的死亡人數之和。

四年拉鋸，最終以南方的投降結束了戰爭。當時南方還沒有山窮水盡。有人建議，把南方的婦女及青少年也動員和組織起來，進行游擊戰。這樣堅持到最后有可能把北軍拖垮，反敗為勝。對此，李將軍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認為，戰爭是軍人的事情，戰爭有戰爭的規則，絕對不能讓婦女兒童參加到戰爭中來。像參與決斗的紳士，他衣衫整齊地簽署了投降書。

羅伯特·李雖然是敗軍之首，但他受到的尊重與禮遇跨越了曾經的南北方兩大陣營。幾乎所有的人都稱頌他是美國歷史上最優秀的將領之一。他的塑像大多是在他去世幾十年后被樹立起來的。據CNN稱，類似這樣紀念南方戰斗精神的雕像有1503座，遍布美國各州，包括北方。

現在突然要拆李像，美國各大網站跟帖評論中一邊倒地呈現對李將軍個人形象的認可。

署名Rougeriver發表評論說：“李將軍舉止優雅，氣宇不凡，品德出眾。他是一個有教養、有能力的人，而且又是顧全大局的歷史重大人物，多年后一直被后人所敬仰。這不僅是歷史，而且是歷史的豐碑。”有人說：“李將軍之所以偉大，就因為他是人類歷史上少有的軍事領袖。南方群眾基礎深厚，他可以打游擊，有機會東山再起。但他不惜毀掉自己一世英名，用忍辱負重的投降挽救了成千上萬南方人的生命，挽救了美國。”“如果李將軍堅持把戰爭拖下去的話，以南方人驍勇善戰的傳統和騎士榮譽，美國土地上戰火還可以繼續燃燒一百年。那美國可就跟拉美沒啥區別了，更不可能有隨后的西部大開發和工業革命從而崛起為世界老大了。”網民Pecan評論說：“李將軍是南方人，在他的家鄉弗吉尼亞蓄奴是合法的。他卻基于自己的道德理念，歷來不贊成蓄奴。即使當后來的北軍統帥、戰后的美國總統、現在印在50美元鈔票上的格蘭特將軍還沒有解放自己家的奴隸時，李將軍已經率先解放了自己家族的全部奴隸。”

即使堅定北方立場的人，在評論中講到此事，也表達了對李將軍的肯定。

Ashfulx在評論中說道：“李將軍雖然是一個令人尊敬的人，但是它代表的是奴隸制。李將軍像是那些對奴隸制被推翻不滿意的后人立的。美國奴隸制是人類近代歷史上最黑暗殘忍的制度。現在的種族問題歸根結底是奴隸制的后遺癥。這個大是大非遠超現代的左右之爭。” “人們攻擊的不是李將軍，他自有他的功過和歷史局限性。人們反對的是把李將軍和邦聯旗作為白人至上的圖騰進行膜拜。”

對于拆除李將軍像，大多數評論提出了質疑。署名Wallingford評論說：“李將軍對于南北雙方都是偉人。弗吉尼亞是李將軍的家鄉，又是主戰場之一，自然傷亡慘重，在這個飽受戰爭創傷的州中，把象征南方人尊嚴的雕像拆掉。做出這一決定的人，心懷叵測，故意挑起種族矛盾。”VALADY說：“都已經是歷史了還糾纏不休。你咋不去砸杰斐遜紀念館呢，他當年是蓄奴制擁護者呢？”“要說，美國的國父，全是蓄奴制的種族主義者，從富蘭克林、杰斐遜到華盛頓，華盛頓擁有的黑奴有500人之多，要不要推倒他們的雕像？”

還有人出主意道：“可以把李的雕像移送到歷史博物館中去，既然這是已經過去了的歷史。那就讓他的功過在歷史博物館中作評價吧！我想最后的結果會是這樣。”“雕像是歷史古跡應該保留。如果妨礙了交通也可以將雕像移到另一地點。這樣不就解決了嗎？暴力沖突是可以避免的。”

一些網民提出，李將軍雕像是寬容美國的象征，而不是種族主義的旗號。“我是北方人，但李將軍像的存在，讓我為美國驕傲。在經歷血腥殘酷的四年后，戰爭雙方能夠迅速化干戈為玉帛，戰敗方能夠獲得應有的尊重和尊嚴，這只有在包容一切的美國土地上才會發生。這就是我的美國。”“對李將軍的赦免體現了當年美國政治家和美國民眾的寬容和智慧。拆除其塑像不但毫無必要，而且會更加劇矛盾沖突。這幫家伙愧對先人。”“對南方人來說羅伯特·李將軍是英雄，而且北方也并不視李將軍為罪犯。所以戰勝的北方為李將軍設立了塑像，這本身就象征著和解。現在‘黑命貴組織跳出來要求拆除塑像，這南方人不憤怒才怪。”“李將軍雕像本就是南北彌合傷痕實現和解的經典象征，如今你要迎合個別群體，勢必得罪更廣泛的群體，平白無故挑起對立，結果可想而知。”“我們還要不要南方？要不要美麗的南方文化？這么粗魯地對待一個重要的歷史人物，美國需要的是族群寬容，而不是反攻倒算。”

也有人對產生拆李像的當今社會心理表示失望和擔憂。網民ldd發表評論說，“百年前的美國，寬容平和，為一個戰敗的將軍致敬，而現在的極端分子卻要拆掉他的雕像，這是歷史的倒退，現代美國種族矛盾的悲劇。”

還有人評論道：“在相互扯皮譴責的同時，該靜下心來想想。我們現在這個民主自由的社會，比百年前李將軍的雕塑剛剛建立的時候，到底寬容多少呢？為什么李將軍的雕像可以在南北戰爭的血海深仇中拔地而起，而在如今據說是追求各種包容多元的社會，卻要被移除？”“李將軍是很多白人心目中的英雄，正如同馬丁·路德·金是所有黑人心目中的英雄。如果說李將軍是白人至上主義的圖騰，那么馬丁·路德·金是不是黑人至上主義的圖騰？是不是也該移除他的塑像？不管白人黑人還是其他顏色，用膚色挑事就是種族主義者，而且別有用心。”

是護李像集會

還是白人至上示威

對于發生在弗州的事件，主流媒體和社會媒體表現出觀點迥異的追溯與理解，針鋒相對，爭論十分激烈。

大多數主流媒體和評論稱 “這是美國十年來最大的白人至上主義游行。不論李將軍當年如何，發展到今日，他的雕像已經被現代的新納粹、KKK、白人至上主義者所利用，成了白人至上的象征。”“他們的‘和平抗議喊出了種族歧視的口號，以及打出了新納粹這種反人類的旗幟。這是不能容許的。”“雖然我不認為應該拆除李將軍的塑像，但是白人至上主義和三K黨的這次集會和暴亂行為必須嚴厲譴責。以后應該通過法律禁止三K黨的公開集會。”

但是，也有人提出，不僅有“白人至上”組織，也有“黑命貴”組織。如果不發生行為上的沖突，它們都是合法的存在。這次集會首先是抗議拆除李將軍像的和平行動。抗議者是向市政廳遞交了申請獲得批準的。反對他們的更大人群的活動是沒有經過申請的，并產生了正面沖突，最終釀成騷亂。

Abraham在社交媒體上寫道：“事件發生的前一天晚上，白人舉火把的游行沒有任何暴力。”“昨天的弗吉尼亞騷亂，媒體和民主黨政客一直譴責白人至上分子制造仇恨。但是，他們的集會是當地警方批準的。如果政府認為他們有違法行為，完全可以不允許集會。如果他們只是表達自己的觀點，哪怕這種觀點人神共憤，他們的集會自由依然受憲法保護。抗議者是和平形式，而且人數不多。反對抗議者人數更多。還有只是抗議拆雕像，怎么就成了白人至上呢？”

網上一些評論指出，白人至上主義在當今已經多元化的美國根本成不了氣候，只是受到全球化擠壓的貧窮男性白人通過街頭鬧事刷存在感罷了。不僅膚色，他們的性別優勢也在失去。更有人摘錄了美國當代著名紀錄片導演邁克爾·摩爾（Michael Moore）的一段調侃演講貼在新聞后面，扎心扎肺地表達部分白人男性的窘境和負面情緒：“我最擔心的是那些憤怒的白男人們，他們的末日就在眼前了。在美國，35歲以上的白男人只占到人口比例的19%了，伙計們，我們人就這么多了。我們在衰落啊，快要滅絕了。這是擺在我們眼前的事實啊。我們都心知肚明。我們之前的日子不錯，大概好了一萬年吧，也不賴了，對吧，伙計們。現在21世紀了，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單身女人比結婚的女人多了。伙計們，你們看到了吧，她們不再需要我們了，她們現在可以單身了。100年前，她們可不能單身，那時候有法律，女人不能擁有房屋、銀行賬戶，而且不能上法院提出離婚。那時候一大堆法律禁止她們做最基本的事情。現在她們不需要我們了。我們以前還有點用，我們讓種族延續，能幫著拿高處的東西，現在有了人工授精和折疊梯子，她們顯然不需要我們……”

對于騷亂中發生的傷亡，幾乎所有的美國民眾都表示了譴責、哀悼與遺憾。但是對于汽車撞人事件，各方的觀點也是針尖對麥芒。有的說：“右翼分子因為政治仇恨，蓄意開車向抗議其行為的人群撞去，死傷一大片，血濺街頭，這種恐怖主義行為必須遭到譴責！”也有的說：“沒有人為開車撞人的人叫好。任何人觸犯法律就要依法制裁。別拿膚色種族性別說事。”還有人說：“反對者人多勢眾，向抗議者噴辣椒水，砸困在人群中的車。那個20歲的年輕人愛他的車，被惹急了，昏了頭，不管不顧，開車撞向砸他車的人群。現在還不能證明撞車行為是右翼組織有意策劃的行動。”

一些網絡評論指出，弗州事件的持續發酵，背后有政壇推手在發力，也是美國社會繼去年總統競選后再一次呈現的社會價值觀的撕裂。George 在社交媒體上寫道：“以往的政治家，對各種極端政治派別都是盡力擺脫干系，避之唯恐不及。特朗普和美國右翼組織的多重聯系和曖昧態度，恐怕在美國政治史上史無前例。”與此相對的是這樣一種觀點：“民主黨州長和左派媒體，不分青紅皂白就給扣上極右的帽子，來誤導民眾。”還有人指出：“毫無疑問，左派政客和媒體在全力以赴對抗特朗普，或許制造動蕩也是他們的手段之一。只是希望他們看到后果，一旦失控，結局未必是他們想看到的。每一個人，無論你的政治理念如何，都應該反對暴力，真正天下大亂的時候，你是左是右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一位署名為Voiceofme的網民悲哀地寫道：“國家在分裂，國會在分裂，世界在分裂。后面等待著的是什么呢？難以想象。”

也許只是吃瓜事件

弗州事件及其后面的發展，網上沸沸揚揚。而落在大多數美國人的現實生活中卻似乎不著痕跡。

我現在正在南卡羅來納州的查爾斯頓。這里是美國南北戰爭第一槍的發生地。一百多年前南卡州是堅定的南方邦聯國成員，查爾斯頓是當時南卡州首府，也是戰前美國四大港口城市之一，并在經濟實力上居首，另三個城市是波士頓、紐約和費城。查市的建城早于美國建國，歷史文化深厚，是小說《飄》中男主角、英俊富裕的白瑞德的家鄉。至今這里仍保留著當時的種植園，供人參觀，并實際生產著農產品。查爾斯頓在南北戰爭中曾遭遇血洗屠城，戰后經濟一蹶不振，州府遷走，從美國一線城市跌落到不入流城市。如今以寧靜美麗的海濱美景和深厚的歷史文化而聞名，被各種知名旅游雜志評為全美最值得去的旅游地，最優雅的城市。

至今查市仍帶有南方邦聯的深深烙印。在市中心公園，有高大的李將軍和其他南方將領的塑像，有悼念南北戰爭中死去的所有將士（不分南北方）的紀念碑，旅游集市最熱鬧處的樓上有邦聯博物館，周邊鄉村的民居仍能看到當地人自發懸掛的邦聯旗幟。2015年發生在距我幾步之遙的一座教堂的槍擊案，如今更被追認為是弗州騷亂案的緣起。自此以后拆南方將領塑像、降邦聯旗訴求在全美各州升溫。

我此刻正坐在市中心的南卡醫科大學校園里，周邊風平浪靜。上課的上課，走路的走路，吃飯的吃飯。沒有集會，沒有交頭接耳的議論，見不到左右、黑白斗爭的風云。我向一位相熟的黑人朋友提起話頭：“弗吉尼亞州的夏洛特維爾因為拆除李將軍的像鬧得蠻厲害。”這位在南卡醫科大學下屬醫院當護士、收入中產的中年女性說：“是呀！我為死去的人感到悲哀、遺憾。不過那是政治的事。我們顧不上。我們要埋頭掙錢付每個月的賬單，要養家庭。”

當地報紙稱，有近百人聚在市內一座南方將領的塑像前提議拆除。因為之前有禁止拆除的法令，所以他們需要的是先走法律程序。聚會只是形式，沒有實際意義。

與此同時，南卡醫科大學圖書館前有三四百人在排隊，領特制眼鏡。因為再過幾天將有百年一遇的日全食經過美國，各種集體觀測和相關的派對正在熱烈的討論和組織中。從參與人數上看，熱度遠遠超過拆除塑像聚會。

倒是在美華人似乎在扮演吃瓜群眾的角色。一位自稱夏村（夏洛特維爾）居民的華人在網上洋洋灑灑寫了長文，指出：“美國社會黑白矛盾是主要矛盾，我們華人作為一個族裔，好也罷壞也罷，左派當權也罷右派主政也罷，基本都不是政府的工作的重點，倒不是它不愿意理會，是它根本無暇顧及。火燒眉毛了，它會管蚊子在腿上叮了個包嗎？那華人怎么維護自己的權益呢？咱就繼續養精蓄銳，繼續多生孩子并且教育好他們，繼續過好自己的日子。同時呢，繼續為促進一個鼓勵多元寬容互助的社會環境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公益工作。”

一位叫“龍口”的跟帖說：“堅決反對白人至上，白有什么了不起，要比就是比哪個勤勞，聰明，能干！比膚色就是天下第一傻！但我也堅決反對拆李將軍像，他是好人，是英雄人物！他的雕像是歷史古跡，是文化的一部分。更反對一切暴力，反對一切濫用福利。我們辛辛苦苦工作，你們就高高興興吃福利呀。沒門！反對！還有那些搞打砸搶燒的，關起來，都是犯罪分子！管他長啥樣，什么膚色，都不是好東西！”

也有為華人在美國左右之爭中應處的位置進行分析的，如有人說：“極左極右都危險，這個不費腦子就想得清楚。因為極左政策會傷害自食其力勤奮進取的華人，不公平，所以不得人心。極右反多元反扶貧扶弱，雖然表面上給了華人公平競爭的機會，但是危及了安全的大環境。沒有了基本的安全，競什么爭啊？要我說，極左與極右這兩大惡中，極右對華人還要更有害一些，因為危及到的是我們作為少數族裔生存所需要的安全環境。”

一些華人則眼光獨到地指出，當今美國社會，膚色也許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還是錢。網民“鎮妖石”在當地中文網站寫道：“現在還講什么白人至上？窮白男人連白老婆都找不上！白女人嫁有錢的黑人也不嫁窮老白，美國最大的問題不是種族問題，而是貧富差別，階級矛盾。特朗普看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提出要美國再次富強，要有工作，有錢進美國人的腰包才行，現在還強調什么白膚色就高貴，見鬼去吧！動李將軍的雕像，要不要花納稅人的錢，真是吃飽了撐的！”

聲稱“即使入籍美國，仍改不了中國心的”Chineseheart則直接說道：“唉，中國正在搞建設，飛速發展。美國為種族問題大打出手。孰優孰劣，二十年后見！”（作者為資深媒體人，現居美國南卡羅來納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