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朋友變成鬼魂了

阿貍咖哆

01

我女朋友死了。

我很難過。我去給她掃墓的時候，看到她坐在墓碑上，托著下巴，笑瞇瞇地看著我，說“你來啦”。我伸手掐了自己一下，好像沒在做夢。她輕飄飄地跳下來，走到我身旁，吐了吐舌頭說：“哎呀，你別怕！我也不知道哪里搞錯，就變成這樣了。”

我女朋友變成鬼魂了。

我帶著她，去找了高醫生。

高醫生是我的中學同學，家族世代從醫，到他這里卻迷上了法術。可是迫于壓力，不得不依舊報考醫學院校，一邊從醫一邊研究自己的法術。

高醫生見怪不怪地看著我和我女朋友，他把我拉到一邊說：“人的個體死亡在醫學上的概念是呼吸、心跳停止，以目前的醫學水平來看，是不可能復活的。而你女朋友之所以還以靈魂的形態存留在世界上，只能從另一種角度來看。在我的印象里，她現在這個情況應該是因為還有忘記了的事沒有想起來。你幫著她想起來就好了。”我點點頭，這個應該不是很難。他剛準備走，又扭頭回來拍拍我的肩對我囑咐道：“哦對了，還有，死因是鬼魂的禁忌，除了千萬別談論這個，其他就沒什么要注意的了，反正這件事盡快解決比較好。”

02

“你叫什么名字？”

“夏繁。”

“對啊，那出生年月？”

“1993年3月26日。”

“也沒錯啊……我覺得，你肯定是把我們曾經的往事忘了。”

“才沒有！”

“不然你為什么會來找我？”

“我哪有來找你，是你來找我的！我絕對沒忘！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件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清！清！楚！楚！”女朋友每次說不過我的時候，都會氣急敗壞地加大音量。

“好了好了好了，不喊了不喊了，你可愛你說什么都對。餓了嗎？”我摸摸她的頭。

“餓！”

“鬼也會餓啊……”我笑著打趣她。

“會啊，我不但會餓，我還可以掐你！”她一邊說一邊狠狠地擰了我一下。

我讓女朋友帶路，兩個人去了最喜歡去的小飯店。“老板！點餐！”我沖著正打瞌睡的老板喊。“來了來了。”老板迷迷糊糊爬起來，“喲，一個人啊。”“啊，這個……”我看了女朋友一眼，她沖我吐舌頭。“嗯，來一個糖醋里脊，魚香肉絲！不要木耳！宮保雞丁，粟米羹多放玉米，再要兩碗米飯。”點完餐我松口氣，喜歡吃的和不喜歡吃的也全都記得啊。“好嘞！今天感受到你的餓了。”老板聽到兩碗米飯后偷偷笑了起來。

老板走后，我盯著女朋友看。“別看啦，我就是不想讓他看到我嘛。很麻煩的，你們人類不懂。”女朋友強詞奪理。“好好好，你可愛你說什么都對。”我伸過手摸她的頭，看著她笑的臉，心里有些難過。

03

第二天下起了蒙蒙細雨，我跟女朋友被困在街邊小店的屋檐下。我記得我們認識的那天也是個下雨天，那天的我恰巧也是進來躲雨。買好奶茶正往坐的地方走，迎面突然撞上來一個小姑娘，她手里的奶茶沒封蓋，一推一攘間灑了我一身。她嚇了一跳，不停地沖我道歉。我雖然心里不爽，但是又不好跟一個小姑娘計較，擺手說沒事。憋憋屈屈地在店里坐到雨停，準備往外走，剛出門，迎面又一個風風火火的身影撞上我。這回這個小姑娘手里的奶茶封蓋了，可是她手一抖，奶茶砸在地上，濺得我的白球鞋上滿滿的奶茶漬。

小姑娘低頭一看也呆住了，不停地沖我說“對不起”。我崩潰，兩人相互抬頭，對視，突然同時尖叫：“怎么又是你……”

“想什么呢？”女朋友推我。“啊？”我回過神，“哦，想到第一次在這里遇到你的時候。”“哎呀，那次啊！真是可惜了我的兩杯奶茶。”女朋友惋惜道。“好好記著呢啊。”我習慣性地摸摸她的腦袋，開玩笑說：“你兩次準確無誤把奶茶砸我身上，你是不是暗戀我，設計好的啊？”我本以為她會伸手掐我，笑我自戀，可是她沒說話，默默走到落地窗前，靜靜地看著外面。“我好喜歡你啊。”她說，“明明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真舍不得。”

04

女朋友自從第三天后，一直窩在家里看韓劇，一部接一部，喜劇配薯片，悲劇配紙巾，恐怖片配厚厚的毛毯。我坐在旁邊看著她，她戴著蝴蝶結發帶，頭發亂糟糟，盤著腿坐在沙發上，坐著坐著整個人就癱下去變成躺著，手邊堆著薯片和酸奶，跟著劇情哈哈笑著。

我恍惚間突然覺得，日子是不是還是按照常理在過，女朋友什么事兒都沒有發生過。什么忘記的事，什么變成鬼，都是扯淡。我們就這樣一直浪費生命下去，似乎也沒什么不好。正想著，突然手機一震。我低頭看了一眼，是高醫生的電話。

我在樓道里接了電話：“怎么了？突然給我打電話。”

“你女朋友怎么樣？”

“挺好的啊。”

“挺好的？什么挺好的？她現在是鬼，不是人。叮囑你的盡快解決你是不是忘了？”高醫生嘆了口氣，“我也知道你舍不得，可世間萬物都有自己的法則，人死后本該是塵歸塵土歸土的，趕緊幫她想起來那件事送她走吧。”

掛了電話回到家，進門的時候，女朋友還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我走過去，坐下后，看著地板發呆。女朋友看著我失落的樣子嘆了口氣，她扭過頭看著電視，拿起薯片又放下，拿過遙控器，暫停了電視劇。我們兩個都不說話。世界突然安靜了下來。

最后還是她先開口：“我偷偷去問了高醫生，他告訴我說，等幫我想起來事情后，我就會離開這里，然后你就會徹底忘了我……”她話說了一半，低下了頭，話里帶著哭腔，“我不是不想走……我只是……只是不想讓你忘了我。”我捏了捏她的手。

“其實，我還挺不想死的。我還有好多東西沒吃，還有很多書沒看，BigBang的演唱會我也都沒有來得及去。原來活著的時候，總覺得今天的事情做不完還有明天還有后天還有大后天，就算一直拖著心里也不難過。可是其實不是這樣的。人生是減法，過完一天少一天。”她抬起頭看了看我，“我好像浪費了很多本來應該跟你在一起的時間，對不起啊。”

05

之后女朋友關掉了沒看完的韓劇，我們又一起找了很多地方。

我陪女朋友去了我們經常去的公園。公園里有一棵巨大的櫻花樹。春天的時候，一整棵樹都變粉紅。我們去了圖書館六樓的兒童館，記得我考研的時候，女朋友陪我去圖書館復習。那時正值學生期末考，圖書館里人滿為患。我們走遍整個圖書館，才在兒童館找到兩個座位。我們去了附近的一個小學，這所小學我們也經常去，因為小學門口有一家特別好吃的早餐店。女朋友一如既往要了一籠小籠包和一碗餛飩。喜歡吃的東西，她記得最清楚。

吃完飯以后，走出早餐店，站在小學門口，我開始恍惚。她記得所有我記得的事情。我帶她找遍了整個城市，一起走了很多個日日夜夜。這些天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感覺比從前我們在一起的所有時間還要長。我再一次忍不住想要放棄，什么好不好，應不應該，都不管了，我就只是想和我喜歡的女孩子在一起而已。正想，一旁的女朋友被一個突然沖出來的小朋友撞了一下。小孩一邊跑，一邊沖媽媽揮手，喊著：“媽媽再見！”

女朋友拉拉我的袖子，想要說話，卻突然掉了眼淚。我慌了神，“怎么小朋友撞一下還給撞哭了？”

“我終于想起來了……”她帶著哭腔說。

聽到女朋友這么說，我心里突然開始緊張起來。她說：“我記得我們一起吃過的每一家小餐館，記得我把奶茶灑在你鞋上的那個奶茶店。我記得我們一起看過的韓劇，記得圖書館，記得我們一起聽過的每一首歌，走過的每一條路，記得你對我說過的每一句好聽話，也記得我們看過的每一場電影，一起牽手的每一個時刻。和你一起度過的歲月，我真的沒有忘，我多喜歡你啊……明明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表白噎得說不出話。她湊到我懷里，抬起頭看著我，說：“我記得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個細節。可是，我好像忘了跟你說再見了。”

06

很久以后，有一次整理東西，翻到一本粉粉嫩嫩的手賬。翻看的時候，不小心掉下來一張有些褪色的圖片，是一個不知道哪個韓劇的截圖，上面是一個大媽說的一句話，大媽說：“要是人能知道什么時候會死，提前道個別的話，能有多好啊。但就是不能這樣，才是人生嘛。”我把圖粘回之前的地方，看到底下有一行字跡清秀的話：“人生最愉快的是說你好的時候，最難過的是說再見的時候，因為永遠不會知道下一次再見究竟會是何時。其實與大多數人的感情都不過只是相識一場，遺憾的是沒有好好道別。”

“再見這種事情，怎么可能忘嘛！忘記了下一次再補上就好了啊。誰寫的啊？真矯情。”可是我合上手賬想了很久，卻都沒有想起來這本矯情的手賬是誰的。

一旁的風掀起窗簾，不知道為什么有淡淡的櫻花香。大概是公園的櫻花又開了吧。

（陸燕婷摘自《青年文摘·彩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