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懷卿,孟寶躍
(淮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安徽淮北 235000)
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拴馬樁的藝術形象與價值
葉懷卿,孟寶躍
(淮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安徽淮北 235000)
拴馬樁直到20世紀80年代在全國民間美術普查中才被挖掘與重視起來。在陜西,拴馬樁主要分布于咸陽、渭南、銅川等市縣的農村中,近些年來隨著人們保護古文化遺產意識加強,拴馬樁逐漸被統一收藏與保護,其中收藏較早、藏品種類最為豐富的當屬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本文通過對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所藏拴馬樁實地考察,從拴馬樁的獨特造型、表現手法、內涵文化等方面展開研究,旨在揭示其藝術特征、所隱含的時代氣息以及對現代考古和藝術研究的價值與意義。
拴馬樁;雕刻;造型;民間藝術
拴馬樁是中國傳統建筑中特有的門前裝飾品,是過去民間鄉紳大戶等殷實人家用來拴系騾馬的雕刻條石,亦是我國古代民間雕塑藝術的典型代表。拴馬樁雕刻使用堅硬耐磨的巖石,采用中國傳統藝術雕塑手法完成,一般高2米左右,大多數造型具有異域文化風格,常刻鑿在古代民間建筑大門的兩側。拴馬樁有裝飾建筑和鎮宅、辟邪的意義,被稱為“莊戶人家的華表”。目前,收藏拴馬樁最多的地方是陜西省,其中關中民俗博物院就藏有幾千件拴馬樁,這些收藏與保護工作避免了古文物流失民間,也便于藝術愛好者集中欣賞。
自從人類馴馬并將其作為交通、生產工具起,拴馬樁的誕生就必不可少。馬匹不僅可以用來托運物資,在戰爭、交通、禮儀等方面也發揮著一定的作用。古代的驛站旁常設有大批的拴馬樁,再加上蒙古、西域等游牧民族有騎馬狩獵的習慣,所以馬匹的大量需求是拴馬樁產生的直接原因。
陜西拴馬樁最早出現于唐代。我們從唐代畫家韓干的《照夜白圖》和韋偃的《百馬圖》中可以看到陜西拴馬樁的雛形。《照夜白圖》中,馬被拴在樁身三分之一處,中間有韁繩的穿孔。此樁材料大體是木質,并沒有任何裝飾性的東西。《百馬圖》中,馬拴于樁身上部的支架,樁首造型有所改變,呈現圓錐形(圖1)。從圖中可看出唐朝的拴馬樁與關中民俗博物院的拴馬樁有著明顯差異,沒有固定的雕刻手法與藝術形象,拴馬多有隨意性,一棵樹或者一根木樁,只要能固住馬繩就可以了。
我們在考察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現藏的拴馬樁時,發現拴馬樁的樁首有相對固定的人物造型,以北方游牧民族和西域地區的胡人形象、蒙古人形象居多,漢人形象較少。元朝統治者把人分成四種位階:第一等是“蒙古人”;第二等是“色目人”,多指西域人;第三等是“漢人”;第四等是原南宋境內淮河以南的各民族,稱為“南人”。由此不難推斷,現藏于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的拴馬樁大致起源于元代。從元代書畫家趙孟頫的《飲馬圖》中清晰可見,拴馬樁高約2米左右,樁身似圓柱形,呈現出棒槌形狀。此樁經過打磨和雕刻,不再是唐宋時期那種木質的樁身,造型也基本接近陜西渭北的拴馬樁(圖2)。
圖1 韓干《照夜白圖》與韋偃《百馬圖》(局部)
圖2 趙孟頫《飲馬圖》
在漢文化的影響下,拴馬樁此時以內蒙古為中心向周圍地區傳播。明清時期的工匠們就地取材,沿襲傳統的雕刻手藝,刻鑿出具有實用性的拴馬樁。在陜西省西安碑林博物館和關中民俗博物院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其所藏拴馬樁上帶有清朝年間刻制的紀年銘刻。明清時期,拴馬樁刻鑿與使用在我國北方地區已非常普遍。進入20世紀后,自行車、汽車等新的交通工具出現,拴馬樁也就逐漸減少。現今發現拴馬樁的地區有內蒙古、甘肅、陜西、河南、河北、山西,均系我國北方省份[1],其中數量與品種最為齊全的當屬陜西省。
20世紀80年代,陜西省進行大規模文物普查,發現在渭河以北、黃土高原以南、關中平原等地區散落拴馬樁數千件。除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大量收藏外,西安碑林博物館、澄城縣文化館、西安美院等也收藏少量拴馬樁,但從數量和品種上來看,還是以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收藏的拴馬樁為最。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對拴馬樁收藏較早、保護得當,是該院建成的起點。
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所藏的拴馬樁在造型藝術上匠心獨特、巧奪天工,動物形象表現尤其突出。拴馬樁中的動物形象有獅、猴、鷹、牛等,其中獅子造型最多,而人與獅子的結合又非常精彩。獅子和人物在造型比例上不盡相同,人物大獅子小、獅子大人物小或兩者相當。更為精彩的是人騎獅拴馬樁,獅身扭轉,蹲立于樁首,在獅子四肢或人物手臂處鑿刻出穿系韁繩的孔眼,騎獅的人物大都俯身前沖,或駝背蜷縮在獅子身體之上,獅頭端正者少,微側及側面造型居多。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所藏的拴馬樁中,人物形象的造型數量也較多,人物多表現古時候的神話故事,形象以少數名族的胡人居多,反映了元明清時期我國西北各民族在關中地域征戰、遷徙帶來的文化融合。
2.1 人與動物造型的栓馬樁
人與動物的組合是陜西民間栓馬樁的一種重要形式,這種類型的栓馬樁樁首雕像大多展示的是人與獅子,有訓獅、騎獅子,也有人物肩膀上帶有其它小動物的,如鷹、猴等。人物馭獅類型在栓馬樁中為少數,這類題材比較特殊,有著較高的文化與藝術價值,是考查關中栓馬樁的重點對象[2]。其中人物多為身穿少數民族服飾的胡人,一般頭戴尖帽、身披長袍、腳穿長靴,眼睛里充滿神氣,鼻梁寬厚,嘴巴碩大,留著不同造型的胡須,整體形象較為夸張。另一種漢人馭獅形象栓馬樁呈現出不同的風格面貌,其臉型呈國字形,五官精致小巧,穿著修身長袍,服飾均為明清時期的。這些形象不同的人物大多騎在獅子背上,一只手抓獅耳朵,另一只手呈現出不一樣的動作,人物的性格通過面部表情和動作特征一覽無遺。被人物駕馭的獅子在整個樁首雕刻中處于次要地位,無論是體積還是形態特征都要弱化于人物。獅子面部表情扭曲,眼睛突出,前腿撐立,后腿曲臥,一副不受管教的模樣,和人物加在一起呈現出訓獅時的壯觀場面,在視覺上給人強烈的沖擊感(圖3)。樁首下方四周通常雕刻著一些吉祥的圖案,如花、草、松、竹、龍、馬、福壽、福慶等等。這些圖案隨意搭配,為樁首的雕刻起到襯托作用。
圖3 人物馭獅造型的栓馬樁
2.2 動物造型的拴馬樁
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中,拴馬樁樁首雕刻動物形象占據多數,而獅子形象又在動物型拴馬樁中為主[2]。獅子從古至今都被視為神獸,具有辟邪、鎮宅的功能。拴馬樁中的獅子造型均采取蹲坐式,與明清以來雕刻獅子的樣式一致。獅子造型的栓馬樁,通常獅子頭與身子緊緊相連,頸部很短,雙耳下耷,前腿站立,后腿半蹲,頭微側或后轉,氣勢兇猛。樁上部分正面刻有浮雕、鴛鴦、奔鹿,樁下部分正面刻有浮雕雙鳥及各種花卉圖案。
猴子造型在動物型拴馬樁中占據少數,造型為蹲坐式,并多作擬人化的藝術處理。在明代小說家吳承恩的《西游記》中,猴形象的孫悟空樂觀、英勇,擁有降妖除怪的高超本領,深受民間大眾的喜愛。孫悟空曾在天庭擔任過弼馬溫一職,所以樁首以一位管馬的官員為形象,所拴之馬必會溫順服貼。此外,猴與“侯”諧音,喻意加官封侯,表達了古代民間百姓希望家畜興旺、后輩封侯的美好愿望。因此拴馬樁樁首刻鑿猴子形象有一定的吉祥意義,古代民間工匠取材大眾喜聞樂見的猴形象雕于樁首也是合情合理的(圖4)。除了上述的拴馬樁形象之外,還有少量的鷹型拴馬樁、植物形拴馬樁以及極少數的番茄、桃子形樁首。
圖4 動物造型拴馬樁
陜西拴馬樁石刻的整體造型大致相同,樁首造型卻有眾多變化,呈現出大同小異的造型藝術特征。樁體構成“大同”,而樁首雕刻“小異”,此處正是工匠們創造與發揮的空間,每個拴馬樁樁首的形象都具有特定的時代生活氣息。
關中民俗博物院的拴馬樁石刻作品在雕刻時多運用圓雕、浮雕、線刻的表現手法。樁首采用圓雕造型,呈現出多角度、全方位的立體感;柱身則采用浮雕手法,各種吉祥圖案、花鳥魚蟲流轉漫步在整個柱身之中,表現出半立體的三維空間。有的拴馬樁在雕刻上還體現出上圓下方的樣式,寓為天圓地方,反映了古時候人們的哲學思想。除了雕刻手法之外,工匠在塑造雕像形體時善于利用方形對角線長的優勢,將雕像的正面安排在對角線的位置,這樣布局擴大了拴馬樁石雕的塑造空間,在視覺上起到開張之勢,使樁首的形象飽滿大氣,產生動態的美感。以人騎獅拴馬樁為例,人物的頭部大體位于下底正方形的一個直角線上,整個人獅形象又向前微傾,呈豎三角形,使樁首的正面形象盛氣凌人。
拴馬樁石刻藝術是古代民間文藝的傳承,記錄了華夏文明,展示了民間文化深厚的底蘊,也反映出我國古代天人合一的傳統哲學思想。
3.1 歷史與藝術價值
陜西關中民間拴馬樁的大量發現與收藏,加深了人們對元明清時期民間風俗的認識。大量的雕刻作品,形象地展現了明清時人們的生活水平、匠人的雕刻手藝。就文化史而言,拴馬樁可以說是我國封建社會畜牧業發展、人們安居樂業的生活環境下產生的藝術類型。在栓馬樁身上,我們能看到古時候的風水文化、宗教信仰、神話故事等,這些古文化隨著朝代的變遷又慢慢滲透到拴馬樁之中,使栓馬樁在不同時期呈現出不同的形象。
拴馬樁雕刻藝術長期以來因其“民間性”未像兵馬俑那樣受到世人矚目,但無論其歷史價值還是藝術價值都應該在今天得到重視和傳承。刻石刻磚是古時候民間工匠干的事,史書方面對此描述極少。縱觀世界文明史,還沒有哪個古國的人們能像中國老百姓在栓牛、系馬這樣的石雕上鉆研如此之精細。陜西民間拴馬樁的收藏和保護,打開了現代人了解民間生活、風俗的窗口,它的歷史價值是獨具魅力的。關中民俗博物院藏有八千余件拴馬樁,這些古代民間雕刻藝術作品磅礴的氣勢使參觀者從心靈深處感到震撼。整齊劃一的拴馬雕刻能產生如此震撼人心的藝術魅力,讓現代藝術者們不得不換一副眼光來審視中國古代藝術發展的歷程,重新探索中國古代造型藝術的美學價值。
3.2 時代意義
拴馬樁進一步發展,與中國民間傳統、陰陽五行也結合得越來越密切。古時候科學水平低下,生產力又不高,文化思想陳舊,百姓們往往希望世上有神靈庇護他們。神靈崇拜依地域而有不同的類別,但用一塊石頭(俗稱“靈石”)鎮宅卻是民間最為常見的。古代官邸、府衙、店鋪以及大戶人家的住宅門口喜歡擺放石獅子,而對于民間鄉村百姓來說,擺石獅子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拴馬樁這樣的石雕作為不相沖的“鎮物”就更加受到大眾的歡迎,這也是栓馬樁品種多、造型豐富的原因。古時候民間一個家庭的土地越多,需要的牲畜也就越多,因此在古人看來,拴馬樁亦是富貴的象征,這也是為什么會有大量拴馬樁出現和能保存到現今的原因。
從古至今,民間歌謠、雜耍、泥塑、剪紙、刺繡等一系列民間藝術被排斥在主流文化以外,北方民間散落的拴馬樁也是如此[3]。拴馬樁的出現則打破了大眾對民間雕刻品俗氣、平庸的看法,其雄偉的氣勢、豐富的表現力展示了我國古人無窮的智慧和藝術創造力。更為重要的是,很多拴馬樁石刻作品展示了我國歷史上少數民族人物的形象和服飾,從另一個側面揭示了古代社會不同民族之間的融合與發展。
陜西渭北地區的拴馬樁是古代北方農耕文化的產物和縮影,是中國北方農業文明的精神圖章,拴馬樁不僅有拴系馬、牛等牲畜的實用功能,還與民間住房建筑互相映襯,起到了一定的裝飾效果。從在明清時期民間的普及性和哲學性來看,拴馬樁早已是我國民間藝術的一個獨特品種,目前雖然沒有發現更早年代的拴馬樁作品,但這并不影響它在中華民族文化史上的地位。
陜西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收藏的拴馬樁可謂獨出心裁、造型獨特、布局得當、刀法純熟,特別是在空間不大的樁首雕刻出多種獨特的造型,將各種雕刻手法融為一體,實屬不易。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于1985年開始搜集散落于民間的拴馬樁,為研究陜西和北方的民俗文化奠定了良好的基礎。拴馬樁是流落于村街巷閭的工匠藝人觀社會、觀世情、觀生活百態的心靈杰作,具有特色鮮明的時代烙印,將中國傳統文化與當時的生活巧妙結合起來,蘊含著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是寶貴的物質文化遺產,亦是值得我們景仰的民間藝術。
[1]竹曉翠.拴馬樁形成與發展的歷史文化內涵研究[D].西安:陜西師范大學,2008.
[2]楊通雁.石雕·泥塑[M].西安:陜西人民美術出版社,2004.
[3]鶴坪,傅曉鳴.中華拴馬樁藝術[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6.
2017-03-01
葉懷卿(1991- ),男,碩士研究生,從事書法藝術研究。
孟寶躍(1966- ),男,副教授,從事書法理論與創作實踐研究。
K879.3
A
2095-7602(2017)08-016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