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日頭試探著冒出頭來,若隱若現,大地彌漫著一層清冷的薄霧,安陽村這個小山村,如同一個沉睡的嬰孩,靜靜地沐浴在這微涼的晨霧里,無聲無息。漸漸地,太陽像個膽怯的孩子終于露出頭來,大地開始有了光。
安陽村黨支部書記高波和往常一樣,早早起床吃過飯,便興致勃勃地走在去村委會的路上。他是名副其實的“村官”,雖是芝麻綠豆大的小官,卻是安陽村一千來口人心目中的“村太爺”哩!他自然是躊躇滿志、摩拳擦掌地想要干出一番事業。
高波走在還未散盡清霧的小路上,腦子里琢磨著今天的工作,突然聽到路邊樹上一陣“撲撲啦啦”的聲音,他抬頭一看,只見兩只喜鵲盤旋在他的頭上,朝著他“喳喳”連叫了好幾聲。高波立時眉開眼笑:喜鵲叫,好事到。看來今天準是個好日子!
高波意氣風發地進了辦公室。剛坐定,電話就響了。是縣委常委里邊他的“眼線”打來的,說是縣、鄉(鎮)二級領導班子換屆在即,他已被初步內定為副鎮長預備人選。高波聽了這個消息,高興得合不攏嘴,他這個“沒品芝麻官”馬上就要晉升啦!果然早上的喜鵲沒白叫。
正想著,又一個電話響起來了,這次是鎮委書記韋永鋒打來的,說今天下午縣委張書記要到安陽村定點扶貧戶王立泰家回訪,察看脫貧情況,要他趕緊做好準備工作。今年初春時節,張書記自掏腰包八千元,讓村里買了六只羊,交到貧困戶王立泰的手上。現在就是來驗收這個扶貧成果的。
韋永鋒書記還特別囑咐高波:這次扶貧跟以往的確不同,能夠真真切切感受到上頭動真格來硬的了,這是一場扶貧攻堅戰,一定要重視起來!高波唯唯諾諾,韋書記還不放心,又叫高波拿出紙和筆,將張書記要問的問題記下來,要馬上到這家貧困戶進行培訓,要他們把臺詞背得滾瓜爛熟。
問題及答案如下:
一、張書記問:老王,今年養羊收入怎么樣?答:今年收入較多,張書記您送的羊啊,生了好多小羊,個個膘肥體壯的,我賣了好幾千塊錢哩!
二、問:家庭生活好一點兒嗎?答:家庭生活大大改善,以前飯都吃不上,現在不但有飯吃,有衣服穿,手里還有閑錢了。
三、問:今年年底能脫貧嗎?答:(笑容滿面地說)哈哈,第二批小羊崽又生出來了,謝謝張書記關心咱,今年底一定能脫貧。
四、問:對于咱們的扶貧政策怎么看?答……
記完了問題,韋書記又壓低聲音說:“這件事很重要,一定不能出任何差錯,現在可是關鍵時期,如果一不小心,出現什么差錯,你的晉升是想都不要想了,烏紗帽能不能保住都難說,搞不好連我都要受連累!”
高波急忙挺起胸脯,聲音洪亮地表態:“請韋書記放心,保證出色完成任務!”
大話是說出去了,可是放下電話,高波愁容滿面,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后腦勺,竟然摸到了一手黏糊糊,拿到眼前一看,好家伙!竟然是鳥糞!聯想到早上那喜鵲在頭上飛了那么幾圈,高波勃然大怒:原來是在等著他呢,那兩只喜鵲根本不是給他道喜,是給他頭上添上了這么一堆!
說起這個王立泰,那可是塊硬骨頭。他還記得當初張書記送羊給他的時候,還專程到王立泰家噓寒問暖,一大堆電視臺記者和工作人員都來了,場面可謂盛大。可是王立泰那個沒眼色的,一開始竟然還拒絕接受羊,后來自己暗中威脅他如果不要羊,就連今年的救助金也不給了,他這才勉強接受了,還一臉的不配合。這回要去看羊,誰知道他會有什么反應?
高波立刻叫來村黨支部副書記老羅和幾個村干部,急匆匆地趕往王立泰家。
到了王立泰家的“田頭屋”(一種為方便生產勞動在村外田野處建的簡易房子)大門口,屋里黑黢黢的,也不見個人影。屋前是有個羊圈,可是羊圈里空空如也,連根羊毛都沒有。高波一行人找遍了房前屋后都不見羊的蹤影,他們當然不會傻到認為王立泰會把羊養在屋里,羊不知道被王立泰弄到哪兒去了!
高波亮開嗓門:“王立泰!王大哥!王大哥!”喊了好幾聲,王立泰才懶洋洋地從屋里走了出來,一屁股坐在門前,正眼都不看他們一眼。
高波迫不及待地問:“王大哥,張書記送你的羊呢?”
王立泰摸出一根劣質香煙,點燃了,低頭抽著,臉上帶著悶悶不樂的神情,看都不看高書記一眼。
高波好話說了一大堆,口水都嚷干了,他就是不說出羊的蹤跡。照這個情形,如果張書記要看羊那可就麻煩了!
高波實在忍不住了,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加重語氣問道:“這個情形你也看出來了,你不說出個結果來,肯定沒有好果子吃,你就趕緊說吧,羊在哪兒?”
“張書記把羊送給我養,羊就是我的,你們有啥好過問的?”王立泰犟著脖子反問道。
高書記耐著性子說道:“王大哥,張書記送你的羊是扶貧羊,張書記下午就要來看羊了,我們肯定要先看一看才放心。”
“什么扶貧羊?我看是越扶越貧吧!”王立泰無所顧忌地反唇相譏道。
高波被噎得一愣,幾雙眼睛齊刷刷地射向王立泰,王立泰毫不畏懼,迎著眾人的目光,額頭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嘴里念叨道:“你們別拿看怪物的眼睛看我,老百姓背后都是怎么議論你們的?搞‘形式主義的扶貧,玩‘數字游戲式的扶貧,耍‘母雞拉屎頭段硬的扶貧,難道你們沒聽說過?”
高波躲過王立泰的目光,說道:“王大哥,你說的那都是過去。這次扶貧,不僅要讓你脫貧摘帽,還要讓你走上富裕的道路。不是光喊口號不干實事,張書記不是送了羊給你養嗎?說不定王大哥再過兩年就成為養羊專業戶了,大家都等著跟你買羊呢!”
王立泰不屑道:“吹呀吹,繼續吹吧,吹牛不交稅。反正我的耳朵都被你們每年的豪言壯語和花言巧語都磨出老繭了,腦殼被你們的指示精神和幫扶計劃鼓動得麻木了,也不在乎多聽幾句。”
副書記老羅實在聽不下去,既激動又憤怒地埋怨道:“你是村里有文化的人,口才好能說會道,但我跟你掏心窩說話吧,我們這次扶貧確實是來真的,就連縣委書記都自掏腰包買羊送給你養,你還好意思說風涼話?”
“來真的?哼!”王立泰滿臉鄙夷,冷笑道:“縣委書記自己掏錢買羊,送給我這個貧困戶飼養,使我王立泰家一舉脫貧。這要是宣傳出去,會是多么感人的故事啊!可惜呀!我看不慣領導們搞這種賣狗皮膏藥的鬼把戲,你們前腳走,我后腳就把羊殺了吃肉了。”
“殺了?!”猶如五雷轟頂,高波似乎看到了那副鎮長的寶座向他揮揮手,飛走啦!他怒火萬丈,手指著王立泰的眼睛,嘴唇發抖地質問道,“你……怎么能這樣?”
羅副書記并不知道這層關系,但一聽說羊沒了,又看高波的臉色,也是本能地感覺大事不妙!“王立泰啊王立泰,縣委書記送來的羊你都敢殺掉,你膽子也太大了,縣委書記下午就要來看羊了,你攤上大事了!”他怒吼著揮舞著拳頭,朝王立泰走去。
王立泰身著破衣爛衫,皺紋骨節溝壑分明,如同一座風干的泥塑雕像,絲毫不為所動。羅副書記幾步就跨上前去,見王立泰居然躲也不躲,拳頭收也不是,落也不是,只好在打過去時故意偏離了方向,尷尬得無所適從。幸好眾人的關注點不在這里,也沒有人在意他的尷尬。他擦了擦冷汗,悄悄站到了高波后面。
來硬的不行。高波雖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頭腦中卻還有一絲理智,他暗自思忖了一下:當初把羊交給王立泰時,已經說明白了,這是張書記買來叫他養的,自己也明確地告訴他,要好好養,否則連今年的貧困補助金也不給他,他既然收下了羊,就說明聽進去了,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把羊殺了啊!何況,雖然和王立泰并無交集,平時卻也聽說過此人的為人,是一個本分實在的硬漢子,絕不是好吃懶做的那種人,把羊羔殺了吃肉這種暴殄天物的事,是斷斷做不出來的。
想到這里,他放軟了語氣,耐心地問道:“先不管上面是不是形式主義,是不是說的比唱的好聽,張書記花錢買了羊給你飼養,這是不爭的事實。讓你養羊,也不光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主要還是想通過你探索一套脫貧致富的模式,如果成功了,這許多貧困戶的生活就都有著落了。但是你非但沒有把羊養好,還把羊弄沒了,這怎么也說不過去吧?”
王立泰的聲音顫抖著:“什么脫貧致富?什么狗屁模式?盡是搞些吊人胃口的假東西,把我往泥巴塘里推,讓我越陷越深,越變越窮。”
“這是什么意思?你不要打馬虎眼!”羅副書記義正辭嚴地問道。
“脫貧致富?要不是你們這六只羊,說不定我都脫貧致富了!哪會像現在這樣,又欠了一筆外債!你們不就是想知道羊哪兒去了嗎?我告訴你們,羊死了,但不是我殺的!”王立泰邊說邊蹲下身子,之后又雙手抱頭,小孩子般委屈地哭泣起來。
高波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在王立泰身邊蹲下來,強忍住焦慮,輕聲細語好言相勸,使王立泰把憋了許久的委屈終于傾吐出來。
原來,當初他們把六只羊送給王立泰時,他是不愿意要的。他家雖然比較窮,這么多年來不是也照樣過日子嗎?他有一膀子力氣,再怎么樣也不會餓死。如果不是前兩年他得了一場重病,花了不少錢,欠了一大筆外債,也影響了生產勞動,他家是不會落到當貧困戶的地步的。但是最困難的時候都挺過來了,現在他身體已恢復了健康,又能下地干活了!他心里清楚,要想改變自家貧窮的狀況,依賴別人是沒有用的,只能靠自己的努力!
可是縣委張書記這么大的領導自己掏錢買羊送給他,他自知要不起啊!要了羊,就把責任要上了身,要把羊養好,才能對得起領導,羊出了事,麻煩肯定大著呢!這責任多重大啊,他幾番婉拒也推卸不了,羊就這樣接受了下來。接收了羊以后,他每天農活都不敢去干了,天天悉心照料這六只羊。然而沒過半個月,幾只羊開始一只接著一只生病。他急慌了,趕緊到外面請來獸醫。本來就已經窮困潦倒、手頭拮據,又要在幾只羊身上砸錢,實在難以支撐下去。如果是自家養的羊,他早就放棄了,考慮到是縣委書記送來的羊,自己就是窮死難死也要保證幾只羊健康成長。但無論如何精心醫治和喂養,這幾只羊還是先后病死了。自己掏光了僅有的一點兒積蓄不說,還欠了獸醫一千塊錢。
聽完了王立泰的敘述,大家都沉默了。許久,高波才找到了一個關鍵點,問道:“王大哥,我就不明白了,別人養的羊沒什么事,怎么你飼養的羊就這病那病呢?”
見王立泰低頭無語,高書記轉頭望著羅副書記,希望他給出答案,因為羅副書記是畜牧獸醫專業畢業的大專生。
“高書記,這幾只羊是從外省運過來出賣的,到我們這里存在水土不服的問題,發病是正常的,需要科學養殖、合理喂食,需要充分的養羊經驗,對于從來沒飼養過羊的人來說,是很難養好的。”老羅實事求是地說。
老羅的話還沒說完,高書記已一拳打在一棵樹上,大聲喝道:“羅書記,這幾只羊是誰買來的?我要掐死這個臭蛋,放著好好的本地山羊不買,偏偏買外省運過來的劣質羊……”
“是張書記親自帶人去買的,聽說一眼就看中了這六只羊。”老羅回答道。
高波愣了一下,被噎了個半死,趕緊轉移話題:“事已至此,我們還是集中精力想辦法應對張書記來察看羊的事吧。這事該怎么辦啊?”他踱起了步子,皺起了眉頭。
“還能有啥法子呢?跟張書記說實話報實情吧。”老羅小心翼翼地支招。
“這和找死有什么區別?張書記下午興致勃勃來看羊,到時候記者和縣、鎮的一些領導都會來,突然告訴人家羊死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張書記的面子往哪兒擱?這事怎么收場?咱們還能有好果子吃?”
老羅支支吾吾道:“可羊死了也不是我們的責任啊。”
“老羅啊老羅,你還是太嫩了!我問你,咱們這支部書記是怎么當的,怎么連幾只扶貧羊都照看不住?這豈不是責任心和工作能力都存在嚴重問題嗎?”
老羅語塞了。高波冥思苦想著解決問題的方案。他的政治敏感力是很強的,他心里清楚,縣委張書記興致勃勃地自掏腰包讓村里買幾只羊送給貧困戶王立泰飼養,除了希望王立泰家就此脫貧致富外,也希望探討一種適宜本縣的脫貧模式。當然,更希望這件事傳揚出去,成為一段扶貧佳話,為他積累政治資本和民意聲望。如果就此打住,不僅不能實現領導的愿望,捅出去后,還不成為一個大笑話?不但他升任副鎮長的愿望泡湯,恐怕現在的位置也保不住了。所以,羊必須要有,不但要有,還要讓它們生出小羊崽來!
高波一拍腦袋,想出了一條錦囊妙計——借羊!
“英明決策,高書記果然高水平。”老羅立即拍馬屁道。
借羊無疑是上策,羊身上又沒有寫名字,到時候往王立泰家羊圈里一塞,做完了文章,再把羊還回去,神不知鬼不覺!
事不宜遲,“借羊計劃”像一場戰役緊鑼密鼓地打響了。高波發動了所有能發動的人:全體村“兩委”干部和村民小組組長、黨員,還有一些靠得住的村民,都緊急動員起來,兵分數路,四面八方出擊。可是,大家從上午九點一直戰斗到下午一點多鐘,還是找不到合適的羊。
不是這地方缺羊,而是對羊的要求太高了。除了品種要一致,張書記送給王立泰家的是四只母羊和兩只公羊,要根據當時六只羊的體重,推算出如今要借之羊的年齡及體重。另外,按計劃這四只母羊現今要生好幾只小羊,且大小羊個個膘肥體壯。而且,高波特別指示,小羊最好和母羊是親生的,這樣彼此之間才親昵,才不會被人看出破綻。根據這些標準去尋找,實在是太難啦。
那些黨員干部是很盡責的,不怕苦不怕累,中午飯也顧不上吃,踏勘問訪鄉間村頭,就是找不到合適的羊。正當大家灰心喪氣準備打退堂鼓時,從離安陽村較遠的一個叫南茂的小山村里傳來了振奮人心的消息:羅副書記帶領的一個尋羊小組在一個養羊專業戶的羊群中找到了高書記所要求的羊了!他們花了一千塊錢借羊費和二百塊錢車費,匆匆忙忙把羊拉到了安陽村。
高波看到羊后笑逐顏開,大呼絕妙!這幾只羊不管品相、體態都完全符合要求,難不成就是老天為自己準備的?看來自己仕途有望了!樂到極致他還學著羊咩咩歡叫了幾聲呢。接著,高波又忙著為迎接張書記光臨后的提問作答對王立泰等人進行了一番培訓和彩排,以確保萬無一失。
高書記等大小干部嚴陣以待守在村委會,既興奮又疲勞,既緊張又期待,等著張書記盡快到來,為他們的精準扶貧工作尤其是王立泰養羊致富的典型事跡大唱贊歌。
可是,他們一直等到了下午四點多鐘,才接到張書記秘書打來的電話,說張書記臨時有事脫不開身,今天下午到安陽村的行程取消。什么時候再來,還未決定,請鎮里和村里不必特別準備,張書記要突擊檢查。
這個消息像一盆冷水潑在了眾人頭上。頓時唏噓一片,有惋惜、無奈、憤怒,還有如釋重負。唯有高波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想,既然上面已經下達了指令,安陽村的扶貧工作當然要全面展開,但主要還是要“以點帶面”,什么是點?那就是張書記自掏腰包買羊送給貧困戶王立泰家飼養這件事啊!這個事情一定要大做特做,做出一篇精彩華美的文章,由此來推動全村的扶貧開發工作。這就是張書記決定搞突然襲擊檢查的深意啊!高波靈光一閃,覺得自己抓住了領導的心思。為了避免日后再出問題,他果斷做出決定:立即把從南茂村養羊專業戶借來的這些羊全部買下來。
誰知道羊的主人竟然不愿意賣,說是自家的羊要留著產崽,要賣只能高價賣。村委會又派人過去,經過一番循循善誘、討價還價,最后花了二萬三千塊高價把羊買了下來。買羊的錢當然是村委會支付啦。
羊既然買下了,得趕緊送交王立泰飼養,張書記隨時都可能來看羊。
可是,王立泰卻不肯接受羊:“高書記,你們領導對我的關懷我很感動,但這些羊我是絕對不要的。”
“好端端大大小小十幾只山羊,還是本地的,白給你,為啥不要?你真是命好,這次扶貧是動真格的,你也跟著‘雞肥爪子香,不能不知好歹,像短尾巴的狗無情無義。”老羅很是不解地罵道。
“領導送羊,那是有任務要完成的,我為啥要把自己捆綁上去?上次張書記送六只羊給我養,我一門心思、擔驚受怕養了幾個月,卻一只只全都死掉了。所以,領導送來的羊,我肯定不再接受!”王立泰態度強硬地回絕道。
高書記也耐心地勸導道:“王大哥,這十幾只羊都是本地優質山羊,不存在水土不服的問題,何況我們這里水草豐茂,羊們盡可以‘一路歡歌一路大吃,是最適合養羊的。只要你用心養就能養好。”
王立泰還是搖頭:“不行不行,我本來就沒有養過羊,承擔不起這么大的責任。不要再說了,求你們行行好,不要再為難我了。”
“王大哥,如果您把羊接受下來,養羊的知識我來教您,我是畜牧專業畢業的,專門學習過養羊知識,保證您能把羊養好。”老羅在一旁承諾道。
高波怕他不肯接受羊,靈機一動,就轉身走到老羅身邊,大聲說道:“羅書記,你這幾個月的主要任務是指導和協助王大哥家養好羊。我們不僅要‘授人以魚,還要‘授人以漁,使王大哥家真正走上致富之路。”
老羅響亮地回答道:“堅決服從組織安排,我一定竭力指導和協助王大哥把羊養得只只膘肥體壯的,還要讓母羊多生小羊。”
可是王立泰還是搖頭。
高波又說:“王大哥,我們花錢買來這么好的本地山羊,專門送給您喂養,是希望您由此脫貧致富。您可不能辜負領導對您的好心啊!”
“哼!好心?”王立泰不屑地冷笑道:“恐怕不是為我脫貧致富,而是為領導增加光彩吧。”
“但起碼對您沒有害處啊!”老羅有些氣憤地說。
“害處多著呢。”王立泰拖著哭腔說:“我接受這些羊,就又背上了責任,我得全心全意照管和精心喂養,不能讓它們出問題。再就是,我要應付各級領導來檢查參觀,人一撥一撥不斷地來,我哪還有精力干其他農活和別的事情呢。還有,我是個漢子,是講臉面的,我已經把張書記的六只羊養死了,如果再接受這么多羊,要是出了啥差錯,村民們肯定要說閑話的,罵我是臭蛋、廢物。就算這些我都忍了,關鍵是我不想成為你們所說的脫貧致富、做表面文章的工具和演戲的道具,你們要幫助貧困戶脫貧致富,就應該干點兒實事,我要是幫著你們做這虛假的事,我祖上臉上都無光。”王立泰一條五大三粗的漢子,竟然眼里都有了淚花。
接下來不管他們怎樣費盡口舌,軟硬兼施,王立泰就是不同意。高波和老羅等人只能作罷,帶著羊們回到了村委會。看著這一群在村委會大院里咩咩直叫、四處撒歡的羊,高波心里很是犯愁。怎么能讓王立泰接收這些羊呢?
他又靈機一動,叫來老羅,問道:“羅書記,你耳目多,知道的多,你去幫我打聽打聽這個王立泰,有啥特點和愛好沒有?”
老羅應聲而去。不一會就回來了,說這個王立泰,沒有什么別的愛好,唯一特點就是怕老婆。
怕老婆那就好辦了!高波回家,跟自己老婆如此這般地交代了一通,老婆心領神會,第二天就出門辦事了。
又過了一天,高波帶著老羅等人,又去了王立泰家。不出所料,王立泰還是那一副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犟樣子。
“你們不要再費口舌啦,這羊我是堅決不肯養的,誰愛養誰養。”王立泰說完,扭身就走。
眼看陷入了僵局,正在這時,隨著一聲響亮的應答:“好,那就我來養!”王立泰老婆突然到場,她穿著一身嶄新的時髦的絲絨衣裙,和王立泰的小破屋子簡直格格不入。眾人都心里納悶,高波卻對這衣服熟悉得很,它前一天還掛在自己老婆的衣櫥里呢,隨這件衣服而來的還有一些女人喜歡的化妝品、小首飾之類的。所謂“脂粉外交”,高波可是對自己的政治頭腦洋洋自得呢!
王立泰老婆大大咧咧地走到高書記跟前,像軍人出征時那樣持立正姿勢大聲說道:“高書記,老王不肯養羊,我來養,我保證不辜負領導的期望,把羊養好。今后家務事就交給老王主管啦。”
眾人都被這事態的反轉驚到了,最吃驚的還是王立泰。他既怕老婆又怕搞家務,聽見老婆這么說話,他心慌了,立刻走到老婆跟前,用哀求的口氣說道:“老婆,你不知道,領導送這么多羊給我們,我不是不想養,而是深感責任重大,怕養不起啊!”
“這我知道,但咱們也不能辜負領導的一片好心,領導當然不是白送這么多羊給我們,而是期盼我們通過養羊走上脫貧致富的道路。如果達到了這個目的,不但我們有好日子過,有臉面,領導們的工作也有成績,兩全其美嘛。”王立泰老婆脆生生地說道。
高書記急忙趁熱打鐵:“想不到你老王有個這么通情達理的好老婆,我相信你們一定能把羊養好,把其他的農活也干好,一定能盡快脫貧致富奔小康!”
王立泰老婆表示道:“我們一定不辜負領導的期望!”
王立泰沉默無語了,面對里里外外、四面八方的夾擊,他無可奈何地把羊接收下來了。
把羊趕進了王立泰家的羊圈。羊們仍然無憂無慮地咩咩叫著,渾然不知自己身上發生了怎樣的轉折,更不知道自己身上牽系了多少人的命運。
看著這群既愚蠢又快樂的羊,高波在心里默默地盤算著:“真是謝天謝地啦!事情總算辦好了,升職有望!”
而王立泰愁眉苦臉地看著這群山羊,恨不得自己也鉆進羊圈,“做人還不如做一只羊好啊!”
關義為:現居海南省樂東縣。海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有中短篇小說和散文在《陽光》《參花》《鴨綠江》《椰城》《中國散文家》《人民代表報》《檢察日報》《今日海南》等報刊發表。出版中短篇小說集《哭泣的芙蓉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