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周彩麗
崔銘:研究蘇軾是幸運也是享受
文 | 周彩麗

崔 銘湖南南縣人,同濟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中國古代文學博士后,研究方向為唐宋文學。著有《蘇軾傳:智者在苦難中的超越》(合著)、《歐陽修傳:達者在紛爭中的堅持》(合著)等作品。
同濟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崔銘20年前開始研究蘇軾,發表多篇研究論文,與王水照先生合著的《蘇軾傳:智者在苦難中的超越》已先后重印十多次。對于研究蘇軾帶給她的影響,崔銘結合蘇軾的詩句如此評價:“‘忽登最高塔,眼界窮大千’。研究蘇軾、寫作《蘇軾傳》,全面地閱讀和學習有關蘇軾的各類文獻資料,于我而言既是一種莫大的幸運,也是一種絕美的享受,真的就像登上了一座人類精神文化的高塔,得以眼界大開,深切領悟到人類心靈與智慧的博大精深與難以企及的高遠境界。”
研究蘇軾有何意義?東坡精神有何價值?如何深入傳承傳統文化?崔銘教授就這些問題談了她的看法。
20年前開始研究蘇東坡時,崔銘不會想到他會影響自己至深。
1997年,崔銘拿到博士錄取通知書后前往導師王水照先生家,王水照先生是蘇學專家、中國蘇軾研究學會副會長,恰好有出版社邀請他撰寫《蘇軾傳》,王先生便提出讓她一起合著。
此前崔銘僅僅是讀過一些蘇軾的詩詞文章,對蘇軾還沒有特別的興趣,研究工作就在這樣的背景下開始了。
循著這些資料,崔銘走進了那片深廣的“蘇海”。蘇軾的傳記越寫越有意思,越寫越喜歡蘇東坡這個人。他胸無城府,口無遮攔;他多才多藝又幽默風趣;他有剛直不屈的風骨,敢為天下先的勇氣……
快寫完時,崔銘對朋友說,資料中呈現出來的蘇軾,她能領會百分之一,但能傳達出來的又只是其中的百分之幾十。這就好像那片海里她汲取了幾片浪花,呈現出來的只是幾滴海水。
后來崔銘轉而去做其他研究,但研究蘇軾卻在她生命中打下烙印。生活不愜意時她就讀《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來激勵自己,現在特別喜歡《八聲甘州·寄參寥子》《永遇樂·彭城夜宿燕子樓》等作品。“明月如霜,好風如水”,她吟詠出聲,人到中年,對生活有了更多的領悟,對一些悲喜得失有更加圓融的觀照,便更加懂得蘇軾。
最近三十年,蘇軾研究全面復興,成為蘇軾研究史上的第三次高潮。談及研究蘇軾的意義,崔銘從兩個方面來闡釋。一是她自己深有體悟的、蘇軾與現代人的契合。“蘇軾是古人也是今人。雖然蘇軾生活的年代距離我們今天已經將近1000年,但是生活的基本形態或境遇和今天是一樣的,如得失禍福、升沉順逆。如果說,相當多的人在生活的打擊和磨礪之下,思想和性情多少會有些扭曲,失去本心,而蘇軾則顯然是一個例外,盡管他經歷了許多次榮辱、禍福、窮達、得失的巨大反差,卻始終保持著健康的心態、健全的人格,這對于競爭激烈、心理壓力巨大的現代人來說,無疑很有啟示意義。”
從宏觀角度來看,崔銘認為研究蘇軾對我們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推進當代文化創新以及中華文化走向世界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當今中國經過了近40年的改革開放,經濟快速增長,在國際社會的影響日益擴大,但是,要成為名副其實的大國、強國,光有經濟總量和軍事實力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大力提升文化軟實力。傳統文化是實現文化創新和民族復興的基礎和前提,而蘇軾是我國文化史上一個罕見的全才,是人類知識和才華發展到某方面極限的化身,中華文化方方面面在他的身上都有體現。他是中華優秀文化的杰出代表,也是中華文化走向世界的最富親和力的形象代言人。”
這個學期,崔銘給人文學院一年級本科生上中國文學史,講到蘇軾在北宋中后期的新舊黨爭中,因堅持自己的政治立場,受到兩黨打擊排擠。
課后,有位學生提問說:“老師,我不明白蘇軾為什么這么傻?”學生雖然已經被蘇軾感動,但是按照他所接受的教育、所建立的價值判斷,仍然認為蘇軾這樣的人是很傻的。
0~2歲組、2~3歲組、3~6歲組中2個亞組患兒治療前發育商均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1;0~2歲組、2~3歲組、3~6歲組中2個亞組患兒按不同方案分別治療3個月,聯合干預組患兒發育商評分均較康復治療組提升明顯,兩組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2;0~2歲組中兩個亞組經不同模式治療3個月后發育商提升水平均明顯高于2~3歲組,兩組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3;2~3歲組中兩個亞組經不同模式治療3個月后發育商提升水平均明顯高于3~6歲組,兩組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4。
崔銘對此已不詫異。
這個學期,她給中文系學生上專業選修課中國古代作家研究,預先設定一系列課題,學生分組進行選題、文獻研讀和講述。其中一組學生講陳師道。陳師道是蘇門六君子之一,在新黨執政期間,他因為與蘇軾一樣不認同王安石新法,不肯參加科舉考試。對宋代的讀書人來說,不參加科舉考試就等于失去了一個重要的謀生手段,所以他非常貧窮,以至于沒有辦法養活自己的妻兒,只好將老婆孩子寄養到岳父家去。
學生在講到這一段的時候,覺得特別不能理解,說陳師道對妻兒不負責任。
拒絕崇高,解構價值,重“小我”輕“大我”……有些大學生淪為了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崔銘認為教育和社會對此都負有責任:“現代社會的某些價值導向有問題,急切地追求權力名望地位,對于成功的定義過于狹隘。社會風氣與教育互相影響,有些教育工作者可能自己就還得再受教育,因為我們的有些觀點可能就在誤導學生。”
于是,不由得感嘆當代中國知識分子人文精神失落。“我們都很喜歡陳寅恪的‘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但實際上這也正是我們現在最缺乏的。蘇軾的人生很大程度上實現了這十個字。他敢于堅持自己的立場,始終以國計民生作為考量,絕對不肯向任何權勢低頭,不為個人利益得失而隨波逐流。這種精神是非常值得我們當代知識分子學習的。這些年來,人們為了評職稱,為了賺錢,為了名聲,有多少丑聞出現!就是因為被功名利祿、金錢地位、名聲所綁架,沒有了自由的思想,沒有了獨立的精神。”
崔銘認為,蘇軾身上有很多當代知識分子應該學習的精神品質。
“他身上有深切的人文關懷。他以一種博大的心胸去愛人,即使是與他毫不相關的人。”崔銘舉了兩個事例:在杭州任職時,蘇軾建立了安樂坊——中國古代最早的面向普通大眾的公共醫療衛生機構。貶謫黃州時,蘇軾聽說很多人家因為養不起孩子,在嬰兒出生時以冷水浸殺。得知這一情況,蘇軾難過得吃不下飯,和當地的朋友們一道成立民間慈善機構——育兒會。崔銘說:“ 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充分體現了蘇軾的仁心厚德。作為知識分子就得有這種仁愛之心。”
蘇軾的超越精神也是崔銘極為推崇的。“蘇軾一貶黃州,二貶惠州,三貶儋州,越貶越遠。但是蘇軾能超越苦難,在逆境中跳出自身反觀自身,他在這三個地方,留下了無數膾炙人口的作品,這三個貶謫時期,也成為他文學創作的高峰期,正體現出他超越苦難的精神。他也一度飛黃騰達,幾月之間由一個被貶的人一躍而成三品大員,但是他又能超越富貴之上,在權力和名望面前始終心境平淡、榮辱不驚。”

近些年來雖然學習傳承傳統文化的活動遍地開花,蓬勃開展,但很多學者指出,這種學習傳承有些只是浮于表面。如何向深層次邁進?崔銘給出的答案是:“分清優劣,辨清真偽,用心品讀,知行合一。”
崔銘認為,傳統文化豐富駁雜,有精華,有糟粕,這是由時代局限性所造成的,所以傳承傳統文化要分清優劣,辨清真偽,一定要避免沉渣泛起的情況,尤其要警惕那些專制、殘暴、腐朽的文化因素。崔銘說:“比如前段時間受到許多網友集體聲討和抵制的所謂‘女德’,這就是腐朽沒落的文化,有很多這樣的東西都在傳播。”
有些文獻資料在長期的流傳中真偽難辨。有一年海棠花開的時候,朋友微信轉給崔銘兩首海棠詩,說是蘇軾寫的。一首崔銘讀過,另一首有“一樹梨花壓海棠”之句,雖廣為流傳,但崔銘認為是偽作。“為什么敢如此肯定,因為這首詩格調低俗,它的表述方式完全不符合蘇軾的寫作習慣。蘇軾雖然很喜歡開玩笑,但即便開玩笑也是‘雅謔’,有境界,有品格,有學問,而不是低級趣味。”朋友聽崔銘一說,趕緊去查,果然早就有學者證偽過了,這根本不是蘇軾寫的,而是后來的人冒名。
崔銘說:“ 這就屬于偽文獻,所以需要對傳統文化進行辨析,去偽存真。學術界一直在努力,也取得了很多成績,但這些成果要最終能夠為大眾所知、所了解,還需要教育工作者和文化傳播者來做工作。因為專業的研究者最多就是在大學里面上上課,與大眾文化的距離比較遠,如何把專業研究者的研究成果轉化為帶有普及性的知識、思想,教育工作者和文化傳播者是重要的中間介質。”在弄清了學習什么、傳承什么的問題之后,第二步是用心品讀。
“我不主張把學習和傳承傳統文化變成一場運動、一種時尚,因為運動和時尚往往是一哄而起,流于表面,而且它是急功近利的,這樣就難免使傳統文化淪為工具或者裝飾。
“不應該將傳統文化完全知識化,而應該培養對傳統文化的尊重和熱愛。有些人懂很多傳統文化的知識,對傳統文化很了解,但是他們沒有尊重,沒有熱愛,沒有敬畏。有知識不等于有修養,只有尊重和熱愛,才能以文‘化’之。
“要以向善之心、求真之心、愛美之心來學習傳統文化,而不僅僅是以吸收知識為目的。南宋詩論家嚴羽曾說:‘讀《騷》之久,方識真味。須歌之抑揚,涕淚滿襟,然后為識《離騷》。’這里所謂‘真味’即是作家充盈于字里行間的生命之氣,當我們‘歌之抑揚,涕淚滿襟’之時,便已超越了語言藝術形式的層面,超越了知識的層面,而深入到作家的人格境界。”
溫溫柔柔的聲音,聽起來卻無比堅定,無比有力量。
最后是知行合一。讀經典所受到的教育和感動,依然還只是停留在認知的層面,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當我們真正好之、樂之的時候,就會起而行,就會落實到為人處世的日常生活中,優秀的傳統文化才真正開始發揮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