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份借條與調解書

文/王蘇燕 肖艷

24份借條與調解書

文/王蘇燕 肖艷

2017年6月15日，江蘇省江陰市檢察院民行科收到江陰市法院寄送來的3份再審裁定書，主要內容為：分別對江陰市某電梯有限公司、翟華、劉良為原告，某輕工制品有限公司為被告的三個民間借貸糾紛案件裁定再審。江陰市檢察院辦理的張豐、鄭海涉嫌的24件虛假訴訟案件，已有4件向江陰市法院發出再審檢察建議，目前3份已被江陰市法院采納，剩下的20件也正被民行檢察官一點點擠出虛假成分。

一封舉報信牽出一串案件

2016年3月，江陰市檢察院檢察長信箱里收到一封匿名舉報信，舉報本地某輕工制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輕工公司）法定代表人鄭海為逃避債務，捏造事實，虛構了多起訴訟，導致他人債權利益受到嚴重損害。該舉報信經檢察長審閱后，交由民行科負責查辦。

民行科科長方靜看完舉報信發現，該舉報內容可信度高，敘述事實前后統一，且場景描述詳細，認為被舉報人鄭海與其大舅子張豐涉嫌虛假訴訟可能性大，需進一步調查核實。“必須先受理案件，盡快到法院調卷，以深入了解案件情況。”在案件討論會上，大家一致認為該案應馬上受理并初查。

隨后，民行科辦案人員帶著查閱手續前往江陰市法院調取了以輕工公司為被告的所有案卷。初審案卷后發現：在2015年12月至2016年2月這三個月的時間里，江陰市法院受理了以輕工公司為被告的24起民事訴訟案件，案件涉案金額高達800余萬元，均屬民間借貸糾紛或貨款糾紛，均以調解結案。但是，除了以江陰市某電梯有限公司為原告的案件中附有銀行往來賬單外，其余23個案件中的主要證據都只是借條或公司對賬函，而且都以現金交付。其借條格式如出一轍：“今借到某某人人民幣××萬元整。借款人：輕工公司鄭海，并加蓋輕工公司公章。”以上這些特點讓辦案人員懷疑，這很可能是一起連環虛假訴訟。

委托鑒定深入調查

方靜研究起這些借條，發現借條格式一樣，所用紙張都是A4紙，她認為借條的真假可能是本案的突破口，有必要委托司法鑒定，為進一步調查案件事實拓寬思路。于是，她一方面將此案委托南京市東南司法鑒定中心進行司法鑒定，另一方面，帶領民行辦案人員繼續調取補充材料。

方靜又從法院調取了以輕工公司及其法定代表人鄭海和妻子張紅為被告的所有執行案件，并前往法院執行局了解相關執行情況。原來，2015年6月，江陰市法院已啟動對輕工公司的拍賣程序，11月27日啟動第一次司法拍賣，輕工公司資產價780.27萬元，這次拍賣流拍；2016年1月6日第二次司法拍賣以673萬元拍賣成功。相關證據顯示，買受人為B公司，其法定代表人為鄭海的大舅子張豐。

2016年4月29日，東南司法鑒定中心出具司法鑒定文書，鑒定意見載明：送檢的案卷中多份借條、對賬函中的印文、手寫字跡形成時間基本一致，其中還有兩個案件中的借條系同一張紙對折裁切形成。鑒定意見顯示多份借條手寫字跡形成于同一時間，24個案件中借條落款時間從2013年至2015年，跨度三年之長，同一張紙形成的兩份借條時間也相隔兩年多，借條書寫時間與借條實際落款時間不可能一致。這說明，借條必然是后補或偽造。

隨著調查深入，案件情況愈顯復雜，但同時也促使辦案人員的思路越來越清晰。辦案人員初步認定，輕工公司瀕臨破產，法定代表人鄭海伙同其大舅子張豐偽造了多份借條，企圖轉移公司資產。同時，張豐還以B公司的名義買下輕工公司的資產，再交由鄭海經營。“綜合現有證據材料，案件虛假訴訟的可能性很大，而且其中有些當事人可能涉嫌犯罪。考慮到案件涉及人員眾多，民行力量有限，應該將案件移送公安機關聯合審查。”方靜向分管檢察長匯報了自己的辦案思路，得到了領導的肯定。

移送公安聯合追查

根據江蘇省公檢法司聯合制定的《關于防范和查處虛假訴訟的規定》的相關規定，2016年5月5日，江陰市檢察院民行科將24件案件的犯罪線索移送給江陰市公安局審查，并中止審查本案。

2016年11月11日，江陰市公安局以鄭海、張豐等人涉嫌虛假訴訟罪立案并開展調查。因江陰市公安機關首次辦理涉嫌多人多次的虛假訴訟罪的案件，所以，在開展詢問之前，民行科與江陰市公安局召開了一次案件討論會，商榷從哪幾個嫌疑人開始詢問、詢問方向、詢問提綱等內容。通過公安機關的訊問，張豐最終交代了案件事實。檢察機關和公安機關通過調查分析發現，案件中所涉借條確實是鄭海與張豐兩人商量后補的，但并非都是無中生有。24個案件中存在三種虛假情況：一是在真實的借款數額上虛增數額；二是沒有約定利息的真實借款，為起訴重新約定高利息；三是已經還款的重新補寫借條起訴原欠款。

因第三種情況涉及虛假金額較大，公安機關進行了詳細了解發現，以江陰市某電梯有限公司、翟華、劉良為原告的三個案件都屬于第三種虛假情況，涉案金額共140余萬元，均是原債權債務關系已消滅，被告重新補寫新的借條請求原告去幫助起訴，并參與被告破產資產的分配。

根據張豐的供述，案件事實并非如承辦人起初所預想的純偽造，而是真實的借貸關系中夾雜著一些虛假，使得案件更難查辦。“要徹底查清每個案件的虛假成分，需要很多的人力和時間，待進一步查證核實。但是，就公安機關已查明的以江陰市某電梯有限公司、翟華、劉良為原告的三個案件，明顯是虛假訴訟，應及時予以糾正。”在與公安機關的案件討論會上，方靜科長說道。

公檢法合力推進案件辦理

2015年《刑法修正案九》專門增設“虛假訴訟罪”，以捏造的事實提起民事訴訟，妨害司法秩序或者嚴重侵害他人合法權益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并處或單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這一新罪名，在法律上應當如何理解、如何適用，同時針對該行為當中同時構成其他罪名的處理問題，尚未有司法解釋，在司法實踐中存在很多探討的空間。

因首次適用新罪名，此案中鄭海、張豐等人能否入罪，江陰市公安局內部存在不同意見。2016年12月8日，江陰市檢察院主持召開關于此案能否刑事定罪的座談會。無錫市檢察院公訴處、偵監處、民行處，無錫市法院刑事審判庭、江陰市法院刑事審判庭，江陰檢察院公訴科、偵監科、民行科，江陰市公安局均派員參加。

座談會上，江陰市公安局就案件當前查辦的基本情況進行了詳細的介紹：已查明的江陰市某電梯有限公司、翟華、劉良為原告的三個案件，嫌疑人張豐供述，其已經歸還借款，共計140余萬元，原始借條存放在家里，鄭海知曉已還款這一事實；但嫌疑人鄭海始終不承認其知曉江陰市某電梯有限公司、翟華、劉良的借款已經被張豐歸還的事實。后公安機關在張豐家中搜查出以江陰市某電梯有限公司、翟華、劉良為借款人的三張借條。

因案件事實基本都來源于口供，而且鄭海供述不知曉債權債務關系已消滅的事實，對于此案中鄭海、張豐等人能否入罪，存疑較多，各方未能達成一致意見。但是，會上公檢法三家針對虛假訴訟罪的立案標準、犯罪構成、侵害的法益、結果犯還是行為犯，本案中張豐、鄭海等人是否能構成虛假訴訟罪等幾個方面進行了深入研討，同時檢法兩家還對公安機關后續證據的補全、偵查的方向提出了意見和建議。

2016年12月25日，江陰市公安局對嫌疑人鄭海、張豐取保候審。

充分發揮民行檢察監督權

2017年3月1日，江陰市檢察院恢復了某電梯公司、翟華、劉良的案件審查，在查清事實真相的基礎上，于3月10日分別向江陰市法院發出再審檢察建議。2017年5月12日，又一起案件已查證屬實，原告為杜忠的案件，借款本金只有14萬元，而民事調解書確認的借款本金為29.5萬元，屬于第一種虛假情況，在真實的借款數額上虛增數額。因案件涉及數額較大，6月8日，江陰市檢察院就此案再次向江陰市法院發出再審檢察建議。

江陰市檢察院發出多份再審檢察建議后，因是系列案件，引起了江陰市法院對此案的高度重視，法院院長指示，法院內部必須對此案進行徹查。經領導指示，法院審監庭相關負責人主動邀請民行科辦案人員座談，相互溝通該案目前的進展情況，并著手開展自查。

2017年6月15日，江陰市法院采納了江陰市檢察院的再審檢察建議，對以江陰市某電梯有限公司、翟華、劉良為原告的三個案件裁定再審，并中止原調解書的執行。

2017年6月21日，江陰市檢察院再次詢問鄭海，就剩余的20個案件一件件向鄭海了解具體情況。經詢問，發現這些案件中除上述三種虛假情形外還存在另一新情形：現經營的B公司所欠貨款結算至原生豐公司賬簿上，同生豐公司所欠貨款一同起訴。比如經鄭海及其妻張紅授意，某彩印公司把B公司所欠2萬元貨款添加到生豐公司對賬函中，并起訴至法院。

經民行辦案人員集體對現有證據進一步分析，剩余的20個案件均屬于第一、二種虛假情形，而且虛假金額相對較小。

方靜組織民行科全體人員，充分發揮檢察機關的調查核實權，一一詢問剩余案件的原告，還原事實真相，并就每個案件的不同情況分別采取不同的措施，如擴大利息的或只涉及一兩萬元的，可以在法院執行階段，通過執行和解的方式把多出的金額去掉，在還原事實的同時節約司法資源。下一步，民行科將通過不同的監督方式將這20個案件的虛假情形厘清，并采取不同的措施予以解決。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