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華
一
驅車前往巢湖南岸的楚歌嶺。我深信,我正迎著兩千多年前西楚霸王項羽兵潰的路線。耳風呼嘯,我仿佛看見奔騰的戰馬、獵獵的大旗正從我的車旁閃電般掠過。
《史記·項羽本紀》記述:“項王軍壁垓下,兵少食盡,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項王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于是,垓下之地被歷史學家認定為四面楚歌的發生地,似已毋庸置疑。
然而,在巢湖南岸為什么還有一座楚歌嶺,為什么山下還有一個鄉鎮叫散兵?而驍勇善戰的項羽又怎么可能在一個一馬平川的垓下小城讓劉邦的漢軍重重圍困,實是讓人費解。難道就是因了一部史傳千古的《史記》片言記載,讓人不再懷疑歷史的真偽?
我不是歷史學家,無意去考證史記是非曲折。只是站在高高的楚歌嶺上,環視周圍連綿的群山,俯視蒼茫浩渺的巢湖,心中臆認,這才是四面楚歌的發生地。也只有這樣據山臨水的險要之地,才可以讓身經百戰的項羽在兵敗途中安營扎寨,修整以待漢軍及諸侯兵馬。
二
且讓我們根據巢湖南岸民間的流傳,來回放一下二千二百多年前的那場戰事。
空曠的垓下平野是一個適合兩軍決戰的戰場。然而,擺開陣勢的楚軍卻中了漢軍的十面埋伏。
項羽率潰軍一路南下,來到巢湖岸邊的龍王山下,見其地勢險要,進可攻退可守,便扎下營盤,整軍以待追軍。
不久,韓信即帶領漢軍人馬趕到此地。由于楚軍營寨面臨巢湖,背依大山,漢軍一時無法攻取。足智多謀的韓信,見武攻難勝,便決定改用心理戰術,以此來挫傷雖敗猶勇的西楚霸王的銳氣,動搖誓死效忠項羽的“八千子弟兵”。
是夜,韓信派人用糖稀在楚軍駐地外的空曠地寫下“霸王無道,項羽必敗”八個大字。由于糖香四溢,引來無數螞蟻爭食,遂粘聚在一起。韓信在命令圍困楚營的漢軍唱起楚歌的同時,又親領一小支人馬,帶著簫管潛上楚軍駐地后面的山嶺,吹奏楚地歌謠。楚歌從四面傳入楚營,楚兵聽了個個懷鄉,人人思親,泣不成聲,軍心開始動搖。
至天明,被四面楚歌勾起思鄉之情的楚兵,又見了萬千螞蟻在曠野排成的八個大字,認為是天意滅楚,頓時軍心大亂,紛紛丟盔棄戈離營而去。項羽也不明其由,驚呼“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他在混亂中收攏起殘兵游勇,攻上營后山嶺,據險而戰。但因眾叛親離,終不敵眾,英勇豪杰的西楚霸王最后僅帶著二十八騎親信,突圍而出。
至和縣烏江,項羽因“無顏見江東父老”,自刎拋顱而亡。留下“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的千古悲嘆。
此后,當地人將項羽兵散之地的小漁村稱為“散兵”(今為散兵鎮),漢軍吹簫的山嶺被稱為“楚歌嶺”。如今,楚歌嶺上可尋韓信吹簫處、霸王城等景觀遺址。
三
翻過楚歌嶺,在其東南的山間有個千余人的大村,稱項山村,村內項姓居多,連同周邊村莊在內,姓項的村民達2000余眾。
項山村的居民自稱是項羽的后代,實是元初(1228年)時其祖輩項昌世從東北遼西遷居至此的。據項氏宗譜記述,項昌世是項羽的第70代世孫。按輩分算,現今項山村的項氏已是90多代了。當年項昌世遷居這里,其緣由就是當年楚歌嶺下的那場戰事。
為了紀念項羽,項羽的后裔們還在項山村的山崗上立起一座5米高的項羽銅像,建起了一座全國唯一的以項羽為背景的項羽文化園。彳亍于此,不免讓我回味起那場“大風起兮云飛揚”的楚漢風云。
無獨有偶,在楚歌嶺的北邊,有上韓、下韓、韓崗等村莊,多為姓韓,其村民也堅稱是韓信的后代,據說是當年韓信留下的部屬在此繁衍生息的結果。
祖輩們當年在楚歌嶺下互為對頭,誓死鏖戰,后代們如今卻比鄰而居,圍嶺而作,也是一段佳話。時光是鑄劍為鋤的最好熔爐。
四
站在楚歌嶺的頂峰,大風撲面,山林索索,仿佛聽得見那場廝殺中的吶喊。環顧這方當年楚漢相斗的戰場,一種悲愴自胸涌起。
山下,現代人的劈山開礦,已將大好的山河剝蝕得體無完膚。開石場和建材廠的灰塵彌漫,籠罩四野,讓不遠處的浩浩巢湖也塵蔽在一片蒼茫中,真個是 “天高水涸兮寒雁悲傷”。
現代人的這曲四面楚歌,要打敗的是什么?青山綠水?鄉愁?曾經的歷史?還是我們的未來?
楚歌嶺上,我聽見一支簫管如泣如訴的哀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