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榮的起點

烏利·黑塞　黃思雋

拜仁慕尼黑，一家神奇的足球俱樂部。它既是德國最受歡迎的球隊，又是最受人厭惡的；它一直強調“我們就是我們”的巴伐利亞自豪感，也擁有星光璀璨的國際戰隊和享譽全球的品牌知名度。德國足球專家烏利·黑塞通過《拜仁：締造世界級豪門》一書，向讀者系統地介紹了這家獨一無二俱樂部的成長史和進化史。本刊從第709期開始，對這部著作進行節選連載。

1900年2月27日，20世紀剛過去8周，11名青年離開一家餐廳，走進了慕尼黑市中心的舍費爾巷。

20歲的奧托·內格勒，是11人中年紀最小的一個，他是慕尼黑本地——24歲的阿圖爾·林勒和瓦姆斯勒兄弟也是如此。28歲的弗朗茨·約翰是一個普通郵局職員的孩子，職業是攝影師。

這11名男子來自五湖四海，當中的兩位——庫諾·弗里德里希與威廉·?？耍瑏碜?70英里以外的北方城市不來梅。在朋友眼中，福克比達芬奇更有天賦，他是畫家、雕塑家、詩人，還是發明家，后來成為了德國航空業的先驅之一。我們可以設想他跟內格勒的關系十分親密，因為兩人都就讀于慕尼黑造型藝術學院，并且很快成為了知名的平面設計師。

這幫人中，本來還應該有一位更知名的藝術家，可惜他沒有在那個冰冷夜晚選擇正確的方向。1900年1月，17名男子簽署了一份文件，上面寫著“一旦某些事情導致有必要成立一家新的足球俱樂部，我們愿意加入”，這些人中包括了本諾·埃爾坎。這位22歲的多特蒙德雕塑家最為人熟知的成就，是創作了耶路撒冷以色列國會大廈前的大型青銅雕塑——國會燈臺，以及倫敦托特納姆熱刺隊主場白鹿巷的實物比例雄雞雕塑。

那份文件的出現，證明了拜仁慕尼黑俱樂部當年的建立并不是某人一時興起的決定。弗朗茨·約翰是這幫人中最年長的一個，角色類似于領袖。而其他人也很清楚，他們未來或許要采取極端手段來保護一樣讓他們這些背景混雜的人走到一起的東西——對足球的熱愛。

“英國病毒”

現在看來，當年這群人對一項簡單粗暴、且被視作典型工人階級運動的游戲如此瘋狂，似乎有些奇怪。但在19世紀末的德國，情況截然不同。當時足球在英國已經迎來第一個黃金時代，人們會花錢觀看職業球隊參與的比賽，而德國體育界仍被“Turnen”所壟斷。

這個詞通常翻譯為“體操”，它的很多項目確實跟現代體操很像，但也包含一些類似于現代田徑（例如跑步、投擲與跳遠）與搏擊的項目。這個“體操”，是由教育家弗里德里?！ぢ返戮S希·雅恩先生所提出和推行，1811年6月在柏林首次公開展示，它存在的目的，是增強德國人的紀律性、組織性和身體素質。

“體操”之風很快就盛行開來。1848年，一名維也納演員帶領一幫人在慕尼黑成立了一家“體操俱樂部”。兩年后，這家俱樂部被巴伐利亞政府解散，但1860年又重新建立了起來。這家俱樂部后來成為了人們所熟悉的“慕尼黑1860”，它當時是一家所屬權歸會員的非營利組織，服務于當地社區，即慕尼黑的工人階級地區吉辛。每位良民都可以加入1860俱樂部，也可以自由離開。1879年6月，就有4名體操運動員負氣出走，然后成立了自己的俱樂部——“MTV1879”（男子體操俱樂部）。

盡管俱樂部名稱中帶有“T”這個代表“體操”的縮寫字母，但“MTV 1879”并不會禁止會員開展其他運動。后來這家俱樂部相繼開設擊劍部和歌唱部，到了1897年，有人再出新招創立了足球部。

足球，光是這個詞，就足以氣壞雅恩。

來自斯圖加特的教師卡爾·普蘭克，當時出版了一本關于足球這項新興運動的著作，并將其描述為“英國病毒”。當時德國人的共識是足球即腐朽，因為它的更多內容是關于競爭，而非團結。簡而言之，這項運動太不德國，而參與這項運動會被視作不愛國！這也可以解釋，為何當年那些不顧同胞白眼而踢足球的德國人，通常是思想開放進取、性情桀驁不馴的年輕小伙兒。

這些人在1900年2月那個星期二的夜晚，成為了弗朗茨·約翰先生的追隨者。

落后的巴伐利亞

奧托-內格勒，原本是公認的慕尼黑第一家足球俱樂部的會員。這家俱樂部有一個不同尋常的拉丁名字——特拉皮拉（皮拉是“球”的意思），它是由一幫學生在1896年創立。不過僅僅生存了兩年，特拉皮拉無奈解散。部分球員成立了新俱樂部，其他一些人，比如內格勒，則加入了“MTV 1879”俱樂部剛剛成立的足球部。

“MTV 1879”的足球隊一開始運轉很順利，到了1899年，越來越多有經驗的球員加入球隊，其中之一是約瑟夫·波拉克，一個猶太商人的兒子。在家鄉弗賴堡，波拉克成立了南德最早的俱樂部之一——弗賴堡FC。還有一位就是弗朗茨·約翰，他南下慕尼黑之前，效力于柏林一家卉老的俱樂部。

波拉克和約翰不僅經驗豐富，而且此前經常參加正式比賽，當時“MTV 1879”也就是每年踢五、六場友誼賽而已。相比德國其他地區，巴伐利亞的足球發展已經落在了后面。早在1894年，柏林最好的球隊維多利亞1889和南德最好的球隊哈瑙1893就計劃一決雌雄，以決出全國冠軍。但最終，這場比賽沒有進行，原因是哈瑙人無力組隊前往300英里以外的柏林。

1897年，南德足協成立，并開始在法蘭克福與慕尼黑之間的大片區域組織比賽。更準確地說，是他們打算這樣做。不過當時沒有一家巴伐利亞俱樂部加入南德足協，盡管慕尼黑已經成為僅次于柏林和漢堡的德國第三大城市。弗朗茨-約翰對此十分不滿，他認為，“MTV 1879”必須加入南德足協，并開始招募會員。

約翰成功說服了一些人成為會員，但數量并不多。與此同時，俱樂部里出現了一些令人不安的現象，比如英國守門員庫欣從家鄉引入了田徑運動，很多足球運動員因此跑去改練田徑——更要命的是，他們的成績還非常出色。在體操運動員眼中，相互競爭、跟時間賽跑以贏得獎牌或打破紀錄都是英國人的做法，換句話說就是道德敗壞。

這個時候，約翰意識到了解決矛盾的唯一出路，就是另起爐灶。他和志同道合的波拉克其實可以一同離開“MTV 1879”，然后加入另一家俱樂部，比如1899年3月成立了足球部的慕尼黑1860。但那也是一家以“體操”為核心的俱樂部，約翰擔心自己會經常跟那些愛國體操運動員發生沖突。他需要的，是一家純粹的足球俱樂部。endprint

出于這種考慮，一份擁有17個人簽名的文件出現了。

咖啡廳里的決定

剛進入1900年，約翰就開始試探這個想法有沒有足夠的支持者?！坝捎贛TV俱樂部的領導聽到了這些計劃的風聲，足球部同仁馬上決定，1900年2月27日在貝克爾赫弗爾餐廳召開大會?！奔s翰后來寫道。

會議剛一開始，約翰就遭到了指責，討論氣氛火藥味十足。許多足球運動員非常滿意自己在“MTV1879”的處境，其中包括很有影響力的尤利烏斯·凱爾。這位優秀的球員勸約翰說，“MTV 1879”仍有機會加入南德足協，約翰則用“體操運動員總會對足球運動員指指點點”作為反駁。此時，約翰與凱爾的一名共同好友發話了。

“顯然，有些先生想要離開并成立自己的俱樂部。既然如此，我們為何不結束爭論，并以朋友的身份和平分手呢？這樣的話，我們會在將來更好地相互理解對方?！?/p>

這番話說出之后，約翰與他的10名支持者離開了會議室。他們走進黑夜，前往10分鐘路程以外、位于菲爾斯特大街的吉塞拉咖啡廳'那里距離慕尼黑最著名、最重要的兩個廣場之___奧德翁廣場并不遠。（編者注：慕尼黑市另一個重要廣場是瑪麗廣場，也就是現在拜仁俱樂部慶祝奪冠的地方。）

20點30分，約翰開始主持成立新俱樂部的會議。經過一些簡單流程，只有約翰、波拉克和保羅·弗朗克三人發表了簡短講話，來自萊比錫的弗朗克當選為新球隊第一任隊長，而且是球員兼教練。唯一討論得比較久的議題，是關于金錢——最終大家就每月1塊德國馬克這個會費標準達成了一致。

令人意外的是，俱樂部名稱這個關鍵議題很快就得到了通過。按照當時的潮流，大家決定以俱樂部所在地區命名。當時還有一種習慣是用拉丁文，例如威斯特伐利亞、黑森或者萊茵蘭地區的俱樂部喜歡用阿勒曼尼亞、日耳曼尼亞或者條頓這樣的名字。按常理，約翰和其他創始人會把新成立的俱樂部命名為“Bavaria（巴伐利亞）”，這既是拉丁語又是英語，可惜這個名稱在幾個月前已被其他俱樂部搶先使用了。于是，他們決定使用德語單詞“Bayern”。（編者注：標準地名譯為“拜恩”，用在俱樂部這里習慣譯作“拜仁”。）

盡管創始人中有相當一部分來自外地，但大家還是決定以巴伐利亞傳統的藍白兩色為俱樂部顏色。會議最后，約翰告知其他人，市政府同意讓球隊在伊薩河以南許倫大街的公共運動場進行比賽。

23點15分，與會者紛紛離開咖啡廳，各自回家。

紅色騎士

1900年3月18日，拜仁在許倫大街完成了俱樂部歷史上第一場比賽，對手是慕尼黑FC（前身是特拉皮拉）。最終，拜仁5比2獲勝，那也是“南部之星”在此進行的唯一一場正式比賽。此后5個主場，拜仁都在如今舉行慕尼黑啤酒節的特雷西婭草坪做東。1901年，弗里茨和卡爾-瓦姆斯勒的廠長父親允許球隊把主場設在慕尼黑市北施瓦賓區的克萊門斯大街。此后數年，拜仁慕尼黑使用過多達8座不同的主場，直到2005年才安家在安聯競技場。

上世紀40年代末，拜仁把訓練場設在位于吉辛的塞貝納大街，不久后俱樂部總部也搬去了那里?！皭鹑觥必惪硝U爾就是在距離這里只有20分鐘路程的地方長大，而吉辛傳統上是屬于1860的地盤。1902年9月，拜仁輕松贏下第一場對1860的德比勝利，比分是3比0。

那些年，真正的慕尼黑德比是在拜仁和“MTV 1879”之間展開，1860根本不入流。1907年到1912年間，拜仁15次對陣1860贏下14場！

1903年，兩個為成立俱樂部付出最大努力的創始人先后離開拜仁，約翰回到家鄉柏林，波拉克則移民去了美國。盡管如此，拜仁進取、思想自由與獨立的特質從未改變，即便是在納粹統治時期。

拜仁是一家可以吸引、團結世界各地人民的俱樂部。約翰離開后，荷蘭人威廉·赫塞林克成為了新主席，任職期間，他獲得了哲學與化學的雙博士學位，這是拜仁另一特質的縮影——這家由藝術家和白領工人創立的俱樂部，永遠比絕大多數對手更有修養、更有學問、更見多識廣。

成立初期，拜仁俱樂部一線隊只允許完成中學學業的會員加入，很快他們就獲得了最早的一個綽號：騎士俱樂部。不過拜仁的反對者們，往往會用“傲慢”來取代“修養”，于是拜仁在建隊初期還有另一個綽號——炫耀俱樂部。

建隊初期，拜仁并不富裕，所以他們從1906年開始與設在施瓦賓的慕尼黑體育俱樂部（MSC）結盟。MSC擁有22個獨立運動部門，是當時歐洲最大的體育俱樂部，非常有錢。他們擁有慕尼黑第一座主看臺設有頂棚的足球場，看臺可以容納1000人，甚至還有照明設施?？丛诎萑室咽浅侵袆怕玫姆萆希琈SC允許他們成為自己的足球部并保留拜仁的名字，唯一條件是拜仁必須穿著MSC顏色的比賽服一白衫紅褲。

拜仁與MSC的結盟維持了大約12年，俱樂部顏色的更改則成為了永恒。漸漸地，拜仁獲得了“紅褲子”的外號，此昵稱后來縮短為“紅軍”——直到今天，這仍是拜仁俱樂部最著名的一個綽號。

1919年拜仁與MSC正式分手，隨后幾年，他們被稱呼為“猶太俱樂部”一納粹上臺之前，先后有三位猶太人執教拜仁，并大獲成功。1919年1月，35歲的猶太人庫爾特-蘭道爾當選為俱樂部主席，這是他第二次當選。1913年，蘭道爾首次坐上拜仁主席位置，當時他取代的是深受愛戴、卻因同性戀（當時屬于刑事犯罪）癖好被逮捕的安格洛·克諾爾。

在蘭道爾（1922年-1933年第3次擔任拜仁主席）的領導下，拜仁在1932年6月12日殺入全國錦標賽決賽，對手法蘭克福也是一家猶太人領導的俱樂部。7個月后，納粹黨上臺，德國政局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未完待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