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門書札精粹

龔辛+孫丹研

“遺我雙鯉魚”

“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漢朝的古詩賦予書信這樣一個綺麗優美的意象。漢樂府中的這首膾炙人口的《飲馬長城窟》，是以那個征戍遠行的年代為背景，表達一位妻子思念丈夫的情感。詩中“客從遠方來，遺（wèi，第四聲，表示贈與）我雙鯉魚”就是著名的“魚傳尺素”。

在中國古代，書信稱為“尺牘”，也被喻為各種稱法，有“錦鯉”“飛鴻”“青鳥”“彩云”。書札，就是親筆寫的信札，它是人們互通消息的工具，也是承載親人“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的牽掛；是丈夫對妻子“陌上花開，可緩緩歸兮”一切美好感情的使者。

這次上海博物館展特展出的明代吳門書札精粹，借用了詩文“遺我雙鯉魚”作為特展名稱，表達了收藏于雙層信盒中的書信之情節。明代吳門地區書畫家的書札，不僅數量眾多，而且相當精美，遴選出的是館藏明代書畫家書札精品數十通，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以后可能還會有新的專題展出，比如明清更迭之際的遺民、名臣和高官的往來書信等。這次的吳門書札精品，是以品鑒書畫家的世俗生活和藝術世界為主，感受他們身上的文人氣韻，定能曉見其歷史與藝術的雙重價值。

吳門地區文人愿意抱團，愿意提攜后輩，愿意一起向上發展的風氣，使得吳門藝風傳播和盛行，且吳門有一個巨大的關系網和朋友圈。兩個人就能有一條關系線，如姻親、師生、朋友、同僚、父輩世交等，關系非常緊密。

縱觀文學史上，司馬遷的《報任安書》、嵇康的《與山巨源絕交書》、白居易的《與元微之書》、蘇軾的《答謝民師推官書》等等，都是膾炙人口的千古名篇。在藝術史上，早期的書法史幾乎是以書信寫就。西晉陸機的《平復帖》是中國最早的法帖墨跡，是“法帖之祖”。

世佳才子王寵

王寵在歷史上是一個才氣很高、長得很漂亮的形象。年紀很輕就死了，給人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的形象。他長得又英俊又好看，書法也是很瀟灑的感覺，有很絕俗的氣息。《王寵致王守札》是王寵寫給兄長王守的一系列家書，所述歷歷也都是家中瑣事。如何親自種田，如何分配收入、計算支出，如何籌措銀錢償還債務……因是家書，不僅言辭直白，而且書法也輕松隨意。從信中看王寵的生活是非常坎坷的，人也不是那么絕俗。他其實是一個很精明的人，一來他的生活很艱辛，不是那種翩翩佳公子一塵不染的形象，需要親自種田。

在藝術成就上，王寵的書法受蔡羽的影響，學習晉人，崇尚韻味，這件信札雖然寫得隨意，但字形體勢舒朗，用筆爽利，字與字之間少有連筆，清爽淡宕，格調蕭散，充分表現出王寵的書法風格。據策展人孫丹妍女士介紹王寵其人：“王寵家有田產，這在他的書札中已有體現。他為了做一個文人，寫詩、寫文章等等，要精打細算來經營田產，讓自己有時間創作詩文。”

他給他哥哥王守寫信說，去年我們家越溪莊有百十來畝田，租給人家種非常不合算，因為租給別人種入不敷出。今年我將田重新分配，多少給別人種，剩下多少我跟兩個仆人自己種，今年收成很好不虧了。他很得意覺得自己規劃做得很好，告訴在外做官的哥哥說這樣的處置辦法我們可以沿用下去。

他還在信里跟哥哥訴苦，家里多方面缺錢，向各人各借了多少錢。有人的錢賣了米得了銀子就可以還上，有人的錢要拖到明年了，他一直處于這種很焦慮的狀態之中。所以他并不是在藝術世界中表現出的那么超凡脫俗的，甚至他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還很會算，會去考慮怎么才能收支平衡，怎么才能把日子過下去。

吳寬為唐寅辯冤

在他們的書札中，我們可以看到他們與各色人等的往來，周旋在各種事務之間。無論是廟堂之高，還是江湖之遠，他們過著與普通人一樣的生活，一樣冗煩，一樣艱辛。時代的風云與碎屑他們無不沾染，生活的甘醇與澀苦他們俱都承擔。

《吳寬致歐信札》這通書札，曾經由吳湖帆收藏，他將其定名為《唐寅乞情帖》，書札的內容涉及了明代著名的弘治科場弊案。弘治十二年，唐寅挾解元之名參加會試，在考試前與主考官之一程敏政有所往來。試后程敏政被人彈劾收受唐寅及其同伴徐經的賄賂，案件牽連廣大，滿城風雨，最后查無實據，不了了之。唐寅被拘問后發落到浙江充當吏役。

吳寬是唐寅的同鄉，其時在京為官，得知后寫信給浙江的同僚，請求他照顧即將到來的唐寅。信中吳寬言辭懇切，一再為唐寅申辯冤屈，流露出對其無限的同情與惋惜。這通信札既能看出吳寬對后輩的關懷與愛護，也反映出了蘇州文人提攜后輩、愛才惜才的風氣，這也是吳門得以聚集人才，形成一個影響廣大的藝術流派的原因之一。

在弘治春闈案上，終因查無實據，但唐寅被貶。一場紛爭之中，唐寅盛名被妒，才高受黜。從此，世上少了一個郁郁不得志的小吏，多了一位才情艷艷的畫家，民間成就了一段風流才子的傳奇。

在藝術成就上，吳寬書學蘇軾，意態寬和，頗有法度。從書法上看，整通信札字距綿密，字跡緊湊，點劃微腴而提按自然，墨色由濃而淡，可以看出吳寬書寫時的急切之情。（人物資料：吳寬，字原博，號匏庵。工詩文，精書法，書學蘇軾。吳寬身居高位，仕途平坦，他在京城的影響，對于吳門藝術風格的傳播起了重要的作用。）

祝允明的桃花源

藝術家與其他人的不同之處在于，日常生活之外，他們能為自己營造一個精神上的桃花源。在那里，他們有詩、有酒、有花、有茶；有翰墨風流、有丹青雅尚，他們吟詠、酬唱、抒寫、揮灑，悲喜都付詩篇，苦樂都堪描寫，他們精神桃源的吉光片羽，可以讓我們從中一窺那里的美妙風華。

祝允明被認為明代書家第一，他才情風流，性格倜儻不羈，書法上諸體皆善，面貌多樣。此次展出的《祝允明劉姬詞及致朱凱札》其實是裝裱在一起的兩件作品，難得的是，兩者都是小楷，并且是兩種不同的體貌，都是祝允明小楷書的精謁之作。（人物資料：祝允明，字希哲，號枝山、枝指生等。能詩文，工書法，與唐寅、文徵明、徐禎卿合稱吳中四才子。）

文徵明父子檔

《文徵明致明甫札》這封信是文徵明寫給一位親戚的。信中首先以親友的身份對他在官場中的進退行止表達了問候與關切。隨后提出想向他借元代大畫家王蒙的《劍閣圖》臨摹。最后又提及為兄弟畫扇面，特別指出雖然畫得不佳，但確定是自己親筆所作，可見，在文徵明尚且健在的時候，他的作品已經有不少代筆或者作偽的情況了。

《文彭致錢榖札》是文徵明的長子文彭寫給好友的信札，信中他與錢榖討論了新近見聞的書畫、印章、古玩等文人雅好，略說了朋友之間的近況瑣事。文彭能畫，工書，善于治印，精通鑒賞，堪稱全才。

此外，因為錢榖和他的兒子錢允治都是藏書家，錢榖也是鑒藏專家，所以文人墨客寫信給他的很多，有些是詢問收藏事宜，往來書信保存也特別好。錢榖喜歡收藏書籍，也告知文彭一些稀有的圖書的訊息。（人物資料：文徵明，初名壁，字徵明，后以字行，更字徵仲。與沈周、唐寅、仇英合稱明四家。）

書札集粹，以史料價值而論，這些書札內容上自朝政民生，下至家事兒女，或文章酬唱，或藝苑交游，幾乎無所不包，書畫家的交游、思想、審美、情趣，乃至整個時代的文人生活與藝壇風尚，在書札中都是一種私密的體現，鮮活的呈現。以藝術價值而論，書札隨意寫就，是書家最自然的產物，這種真情實感、不假修飾的書寫面貌，從另一側面感受到書畫家的藝術寫照。

編輯：沈海晨 mapwowo@163.comendprint